《夜里有雪时》初可

12、天堂与人间

　　林渊当然不敢真要叶雪时的钱，逗逗而已，见状便将万里打工的地方告诉他，至于家住在哪里倒是没有说，他笑道：“真不是我不告诉你，他家那地方，你城里来的小少爷铁定找不到。”
　　叶雪时也没有强求，反正他总会知道的！
　　他将钱塞到林渊手中，回头就跑，林渊立马去追了，愣是没有追上……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叶雪时爬上车走了，心道，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能跑呀！再看手中的钱，他头疼！

　　万里学长打工的地方在镇郊，离学校有两三公里的距离，跑过去倒也用不了多久。
　　但是叶雪时担心妈妈和刘叔根本就不让他去，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叶雪时打算找个借口，明天放学后去找万里。
　　他很少跟妈妈撒谎，不过——他觉得如果万里学长能做自己的老师，真的是很好的事情，关键是能够帮助到万里学长！万里学长成绩那么好，就应该回来继续上学！

　　隔日中午上学前，他用了晚上有题目要请教同学作为晚回来一个小时的借口。
　　苏暄知道他现在和方主任的儿子方亦文关系不错，自然放心，叶雪时坚持不要车子去接，想了想，她也答应了，她现在只求她的宝宝每天开开心心的。
　　放学后，叶雪时背上书包立马朝着提前打听好的建筑工地跑。
　　通往城郊的路原也是柏油路，因为偏，柏油早就没了，也没人修，此时雪化了，整条路都是泞泥不堪的。叶雪时雪白的鞋底跑得全是泥，他也没有很在意，很久没有这么放肆地跑过步，他跑得倒是很开心，很快他就跑到建筑工地的外围，气几乎都不喘。
　　他知道他们家名下也是有房产公司的，但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盖房子。

　　这栋楼才盖了三层多，他好奇地站在外面看了圈，才找到一条通往里头的路，日子越往后，天黑得越晚，此时天空还亮着，他走了几步，听到有人说话，说的是方言，他听不懂。
　　他小心翼翼又往内走几步，闻到刺鼻烟味，他伸手捂住鼻子，从楼内走出几人，都是二三十的模样，戴着安全帽，脸上、身上都是灰，手里夹着烟，边吞云吐雾边笑着说话，见到叶雪时，他们纷纷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他。

　　叶雪时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这些人的眼神非常直接、赤|裸|裸，他有些不习惯。
　　他也不喜欢这些烟味，不过想到万里，他的手握了握，还是勇敢问道：“你们好，请问万里学长在吗？”
　　“哈哈哈。”那几人立马大笑，用方言又交流几句话，眼神照例放肆打量他，叶雪时局促不安，终于有个人往后指了指，用方言说了句什么，叶雪时努力辨别，听到一个“三”字，他立即笑开：“谢谢！”
　　他跑上前，绕过他们往楼上跑，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顺利爬到三楼。

　　这是还没有盖好的三楼，四周光光的，没有墙壁，地面上都是钢筋水泥，他从楼梯口钻出来，还没顾得上找人，先听到有人用普通话说着荤话：“昨晚我睡的那个白得很！今晚再去会会……”
　　这些是外地来的那些工人。
　　叶雪时的脸立马红了，他有些瑟缩，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却很大。
　　“操！还是我那个好！我跟你们说……”
　　等等说的都是这样的荤话，一句比一句不像话，叶雪时简直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他瑟缩的时候，脚踩落一小块石子，那伙工人立即回头看来，看到站在最后的夕阳里的叶雪时，他们同样失言片刻。

　　很快，有个笑嘻嘻的工人上前，问他：“小弟弟，来这里干啥啊？找谁啊？”
　　身后有人起哄：“找哥哥还是找姐姐啊？！”
　　“哈哈哈哈哈……”
　　叶雪时咬着嘴唇，都不敢说话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也没有听过这样的话，更没有被问过这样的问题，他想走，可是想到万里，他伸手扶住墙壁，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伙人更觉有趣，又逗起他来。

　　那天从学校回去后，万里收起心思，主动找到工头，想要参与画图，他想多赚点钱。这么搬砖搬下去，他恐怕要耗在工地上很久。画图虽说浪费时间，目前来看少赚钱，时间久一点才是赚钱长计。
　　他在工地打工已有半年，耳濡目染，又有天赋，早就会画，当然比外面的人放心、好用，工头自是欢迎，还给他额外开了工资。
　　万里这几天，上午搬砖，下午就都在学习，学习完从临时搭的办公室出来，他上三楼给工友们带些话，他是从另一个楼梯口上来的。一上来，他看到的就是可怜巴巴贴在墙壁上的叶雪时，满脸无措与害怕，被一群土狼给围在正中间，叶雪时就是那从天堂坠落的可怜天使。
　　这么说或许不太尊重，可确实如此。
　　叶雪时这样的相貌与打扮、气质，比电影明星还要耀眼，在这个小镇上完全就像小太阳一样。
　　而工友们，读书不多，眼界有限，代表着最真实的底层世界。
　　天堂与人间的比较，没有比这一幕更加真实与残忍的。

　　当然，天堂也好，人间也罢，大家都是一样的努力生活，谁也不丢人。

　　只是万里看着这样的叶雪时，莫名有些不忍，他大步上前，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叶雪时立即看向他，满眼求助，高声喊他：“万里学长！”
　　仿佛终于找到浮木，万里的心都不觉颤了颤，他走到他们面前，有几个本地工友用方言笑着问他：“万里，这是你同学？”
　　万里没有理睬，他越过众人，对叶雪时道：“你先下去，我等等下来。”
　　“哦，哦！”叶雪时得到这句话，拽紧书包带子回头就跑。
　　万里正要说事情，又有人邪笑着问：“万里，这小子长得可真好，你们俩，是不是那什么啊？”
　　更有人道：“俩男的是不是滋味特不错啊？这——”

　　万里听了这话，眼神冷下来，握紧拳头，回头瞪他，那人不觉住口，不敢再往下说。
　　万里心中怒火正在飙升，但是他也知道，这些人的眼中只有这么一方天地，他们没怎么读过书，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他们看到的、在意的只有这些。这些天与这些人相处，万里有厌恶的时候，却也有同情的时候，更多的还是感慨。
　　即便如此，他还是冷冷道：“玩笑可不能随便乱开！”
　　说完，他转身离开。

　　叶雪时显然是被吓得很厉害，站在一楼，躲在一个角落里等万里。
　　万里走下楼来，看到他这模样，生气中又涌上几丝烦躁，他讨厌生活中一切计划外的事，他也讨厌有人闯入他的生活，偏偏面前这个还是这么可怜天真的，吓成这样，他还不能多说什么！
　　“万里学长……”叶雪时慢慢往他移来。
　　他索性大步走去，没有多说，只道：“以后别来了。”
　　“我，我——”叶雪时想说自己过来找他的原因。
　　万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请你以后别再来，我们本来也不熟。”
　　“……”叶雪时抬了眼睑看他，小声问，“万里学长，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是。”

　　叶雪时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心里一阵难过。
　　“如果没有事，请回吧。”
　　“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万里强调：“我说过，我们不熟。”
　　叶雪时蔫蔫地低下头，过了两三分钟，他丢下一句“对不起”，转身跑了。

　　望着他跑走的背影，万里松了口气，尽管叶雪时没有听到后来的话，这样的小孩被人开那样的玩笑，他都不忍心。
　　天使就该在天上待着，不该来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