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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琐记 ...

  •   -序言零零
      支撑着他继续行走的理由是......愤怒。

      无法摆脱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永远熊熊燃烧着的,愤怒。

      野狗能说出什么有关于生存的大道理来呢?

      无非就是、存活的本能罢了。

      ——不,也不仅仅只是渴望着存活。

      ——还有、愤怒。

      深深的,深深的愤怒。从灵魂根底里席卷而来的恶焰。将“芥川龙之介”这个存在的本身,一起吞噬殆尽了。

      -琐记零壹
      贫民窟的天色其实并不晦暗。应该说,作为一座近海城市,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海天相接会是一幅非常美好的画面。

      阴沉晦涩的只是单纯的这片土地,与土地上碌碌而生的人而已。

      芥川龙之介生活在内陆的贫民窟。没看过海。没有抬头看过天空。

      他眼里的景色永远是灰黑色调的。因为他只会把视线投向阴暗的地方。他生存的地方。他总是匆匆穿行在复杂交错的巷道里,以此来甩开那些喊打喊杀的苦主与受害人。他的身高让他看不到墙对面的风景。白天他的世界总是被这些高墙和垃圾堆包围着。

      他生来体质弱。没办法像其他大孩子那样组团去外面抢劫行人。稍显平和的聚居区里彼此都知根知底。兔子不吃窝边草。连流浪汉都讨厌对自己人下手的小毛贼。坏了规矩。

      这是芥川龙之介的生活方式。这不是生存的智慧,这是自绝后路。人情冷漠但偶尔也互帮互助的邻居们漠视这一家人,大户人家没落下来的女人和她的两个累赘。自恃清高尊严的女人不愿做皮肉生意。只能靠两个孩子去偷。

      其实他最早并不会把自己比作野犬。更符合他身份的应该是阴沟里的耗子,缝隙里的虫豸,腐肉上的蠹虫。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在贫民窟挣扎生存的生物,为数不少的同类。贫民窟是横滨身上腐臭的伤疤,他就是以腐肉为生的蛆虫。

      有什么区别呢。

      但他注意不到这些更渺小的存在。即便是跟他身处一样的环境里,他不会关注这些比自身更弱小的、尘土一样的生灵。或许它们活的比他更辛苦。或许他们一样辛苦。

      他天生的,只能看见更强大的存在。结成团体的小组织出去一趟的收获总是强过单干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在路过芥川居住的棚屋时笑闹。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们商量着去抢哪家小超市的烟酒味道更好。他们只收有力量的,跑得快的孩子。被抓住打伤的同伴也会毫不留情的舍弃掉。因为先天原因芥川连逃跑都不利索。自然会被当成一次性垃圾丢掉。小团体的头目、最大的孩子在芥川眼里也清晰的认知到他并不强大,也只是个脑筋清楚的半大少年,在成年人面前一文不值。他们都只是在贫民窟外围讨生活,自以为过得潇洒,但也不敢再往内部踏入。但是芥川龙之介是异类。在他这里,没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说法。他只有不满足,深刻的不满足。他模糊的概念里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大。所以他永远达不到他幻想的临界线。暮色降临时分女人抱着更年幼的芥川银,喃喃着教她识字、讲童话故事。他团坐在角落里,视线飘忽的停顿在空空如也的橱柜。他应该是什么都没想的。但一团虚无的黑红色火焰在他空茫的脑海里漂浮不定。孱弱的。一抖一抖。

      当他专心地想要看清这团火焰时,伤口就不会疼痛,肚腹也不会撕裂般的察觉饥饿。可他越看,心里就越是空洞。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芥川银虚弱的哭声在女人的喃喃诱哄下低落下来。芥川龙之介的眼皮跟着耷拉下来。羸弱的火苗却还在黑暗中晃动着。

      白日他被丧家之犬尾随。一条有经验的野狗。贫民窟少见的大型犬。它几乎称得上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它狡猾,沉得住气。它悄无声息的跟随着幼年的人类拐进垃圾堆杂的小巷。它扑出去的瞬间就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

      芥川龙之介和它对峙。它瘦骨嶙峋,薄薄的皮肉撑挂在突出的前胸骨架上,到腹部又突兀的瘪下去,四肢像是滑稽的拐杖;它曾经有很好的毛色,现在却是一条沾染尘土和油腻的老狗,裸露的灰白色的皮肉是流浪狗多有的癞病遗留;它的眼睛浑浊,眼光却孤注一掷的凶恶,口水顺着被利器划开结痂的嘴角一侧滴滴答答落下来。它的脖子上还挂着半松脱的皮质项圈。那是唯一证明它曾是一条家犬的证据。

      养狗的人说狗忠诚温顺。他们想过狗也可能吃人吗?

      为什么不呢。在饿到极致的时候,人也会吃人的啊。

      他们默不作声的撕打。野狗腐朽的腥臊口气喷洒在芥川脸上。它的后肢与腹部的连接处被刀片划拉出大口子。他的半个手掌和小腿被咬穿,鲜血淋漓。

      野狗贪婪的在地面嗅哄,舔舐对手滴落的鲜血。芥川默然的握紧木棍,木刺扎进伤口,他的表情木然不变。

      他猛踹野狗的肚子。它怕了,哀鸣着想跑。听到动静的成年男人跑来,野狗倒飞出去。棍子狠狠抡在它的后脑。

      男人笑了。“运气不错,今晚加餐。”他一眼没往芥川看。提着尸首离开了。同芥川龙之介所失去的、一样的鲜红液体淅淅沥沥,顺着男人的脚步在泥土地上拖挂了一路。

      ——那是芥川记忆当中的第一个敌人。旗鼓相当。值得铭记。他带着满身斑驳的血迹回到居住的地方,把零碎的毛票放到缺脚的木桌上。芥川银吓得不再哭泣。女人一声不吭的撕扯自己单薄的衣料给他包扎。她去外面取水,邻屋的中年女人看着她冷哼,端着盆转身就回屋去。装满的水随着动作的大幅度晃出来,泼在地面上。而被泼到的人一声不吭,低眉敛目。她平静地说,“龙之介,来把伤口洗一洗。”

      水流顺着伤口冲刷下去,更加清晰的显露出功勋的模样。芥川默默地看着被稀释的粉红色在地面上很快渗入肮脏的泥土,一如既往的发着呆。

      夜间临睡的时候。那个念头终于在芥川龙之介的脑海里清晰起来了。

      他在睡意朦胧中一遍遍的回想起白天那个对手的眼神与渴望。

      原来。他想。原来我们就活的和狗一样啊。

      我就像一条狗啊。

      -琐记零贰
      那个冬天很糟糕。女人病倒了。破旧的棚屋前多出了来来去去的流浪汉。总是不经意似的把眼神投过来。实际什么企图都写在眼睛里了。

      芥川龙之介依旧在外头游荡。捡拾垃圾,偷窃。也在打听正规的药店。当然他什么也打听不到。大概他也没有很认真的打听。浑浑噩噩,浑浑噩噩。搜集仅以饱腹的食物。但没有思考为什么活着。死掉似乎也没什么。那女人死掉好像也没什么。自己死掉好像也没什么。

      他回去,枯瘦男人已经半跨进屋门,看到他似有忌惮,最后只是喃喃不清骂了几句,悻悻走开了。他进屋,芥川银还维持着双臂张开拦在路上的样子,露出来的头脸带伤。看着他,呜咽几声咽下去,最后还是憋不住嚎啕,扑过来抱住他。相差无几的身高撞得他一个踉跄。手里抓着的干巴巴几个面包落到地上。

      “哥哥,哥哥......”芥川银抱着他呜咽。她是很爱哭的女孩子。小的时候就总是在哭。吃不饱会哭,摔疼了会哭,看不到他会哭,看到他受伤了也要哭。在芥川龙之介的记忆里,屋里总是盘旋着小女孩细微的抽噎和那女人低低的劝慰声。盘旋着盘旋着。在芥川龙之介漆黑一片的梦境里也盘旋着。他却不觉得烦躁。

      他笨拙的半抬起手掌摁在芥川银的头顶。芥川银比他要爱干净得多,有条件的时候会打一盆水,用手捧起来细致的往头发上浇。但清水洗不干净头发。他和妹妹的长发总是结成油腻的一缕一缕。芥川银的发量浓密,发质偏硬,这两天刚洗过头发,头顶心的茸毛直愣愣的炸起来。芥川龙之介裹着厚布条的手感觉不到扎人。

      芥川银这一年来其实已经很少无故哭泣,只是在母亲兄长面前还是克制不住的软弱。芥川龙之介的印象总是要比实际流逝的时间慢上两三年的节奏,依然固执的停留在妹妹是个爱哭的小不点,而这时候那女人就该出声了。

      可他等着,却没听到预计的声音。芥川银蹲下身子去捡面包,轻轻在他膝窝处推一把。他顺着力道往里走两步,恍然反应过来,对的,她生病了,他是出去找药的。

      他走过也就几步宽的房间,撩起塑料布的床帘。面色惨白的女人,涣散的瞳孔从低矮的天花板转向儿子。她笑了笑。那似乎是个笑。她无力的失去了脸上肌肉的控制权。

      芥川龙之介静静凝视这张脸孔。觉得确乎有些陌生了。她的颧骨以前有这么高吗?脸上那些灰黄的瘢痕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她的眼睛在枯瘦的脸的衬托下显得比以前更大了,却没有生机。只有眼角泛出的僵硬红色给这张脸添上了一点颜色。不祥的颜色。

      她的脸整体的色泽是青灰色的。嘴唇更是乌的像铁。那是芥川常见到死人的色调。他漫无边际的回想起穿梭在街巷的时刻。路边倒着人的尸体。小孩有,老人有,青壮年的也见过。衣服和其他有用的外物都被需要的人扒走了。他们赤身裸体的趴伏在垃圾堆上。像一截干枯的木头。软塌塌的皮囊陷下去。暴露出空无一物的内里。或许在一两天后消失。或许在逐年累月里与身下的垃圾堆融为一体。

      她的嘴唇翕动着,鼻翼张开。她从半启的嘴唇里溜出两三个破碎的气音。她冷灰色的眼睛看起来和她的儿子一点也不一样。又柔软又哀伤。她想说什么呢?芥川龙之介困惑的看着她。他不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对别人的情绪一点都不敏感。他看不懂、猜不出她想要说什么。

      她知道她快要死了吗?

      芥川龙之介又走神了。他的视线落点凝固在女人的眼睛上。他和女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和母亲拥有相同秀美面孔的是女儿芥川银。三人唯一相似的地方是那双铁灰色调的瞳孔。可是看起来的观感还是不一样的。她们很柔软。她们的色调洁白的像是墙灰被揩去后、内部暴露出来的、湿润的浮灰。他也是墙灰。但是最外面的那一层。肮脏的,沉重的,飞都飞不起来的。他的色调像金属。没有价值后被舍弃,在阴暗角落里等待着腐朽。

      他茫然地等着她的话。难得的起了点惶恐。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情绪被叫做害怕。空有小孩子面孔的行尸走肉怎么会知道害怕?

      她的瞳孔定在年幼儿子的面孔上。一动不动了。她的眼睛失去了芥川想象的那种柔软的质感。她的嘴唇还是不甘心地张着。她想说什么呢?

      他定定的又看了会。然后他放下了床帘。芥川银念念叨叨的接了碗水把硬面包泡开泡软了,她说母亲现在已经嚼不动这种面包了。她端着碗,还算稳当的走过来。芥川龙之介鬼使神差的伸手拦了拦。芥川银迷惑的半抬着脸看他,眼底泛出一点点不安。

      他说,“——她睡着了。”

      芥川银呆呆的看他。他默不作声的别开脸。

      “——这样啊,”银说,良久的沉默后空气反而越发凝滞。她的嗓音也凝滞。听起来比她半年不肯开口的兄长还要低哑,“......你回来前她还在和我说话呢......那就让她睡吧,最近她也睡不安稳......”她端着碗又往回走了,比来时更缓更稳。

      芥川默然地看着她过分纤瘦的背影。

      -琐记零叁
      芥川在抢进屋门的男人的手上咬下一块肉。男人痛的嘶吼,大力把他甩出去。他爬起来,一声不吭的去抱对方的小腿,隔着薄薄的破碎的布料把自己的牙齿嵌进去。深深的嵌到皮肉里去。

      男人用另一条腿踹他的头。一下一下。芥川不松口。他无力的摆动自己的头颅,试图连皮带肉的撕扯下来。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后脑上似乎有重物击打。一下一下。他的眼前是昏黑的一片。耳边隆隆作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芥川银尖细的哭腔挤开大团大团的混沌挤进来。他吃力地再眨一眨眼。发现自己卧倒在离原本住处十几米远的地方。男人早住进去了。

      他茫然地用一只手臂把自己支起来。他盯着半开的屋门。他想站起来。冲进去。他想......

      他爬不起来。晃了晃。再次躺倒。

      芥川银抱着他的腿呜噜噜的哭。小心翼翼来抬他的上半身。他听不清她说什么。他很努力的去听,可是耳边混乱的响声一阵阵。淹没了所有清晰的声调。他想说别吵了。他努力想要发声。可是最终出口的是一大团柔软的、破碎的、什么东西。红色的。又鲜艳又明亮。

      他的妹妹似乎尖叫了一声。可他什么也没听到。

      他安然的沉入到黑暗里去了。

      -琐记零肆
      芥川银是在一刹那间成熟起来的。

      芥川龙之介闭眼前她是个软弱的、依赖母亲和兄长的小姑娘;再睁眼时她已经接过了他的担子,每天跑进跑出,向其他生物挣一条活路。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他不知道这是很长很长的一觉。芥川银抬着他,一步一脚印的在垃圾堆里攀岩,在其中搜集所有人都看不上的废料,笨拙的搭建起隐蔽的挡雨棚。她在昏迷的哥哥身边抱腿坐了一整天。求生的本能让她最后站起来,走出去,去带回哥哥平日里带回来的东西。

      芥川银虽然是女孩子。但她比兄长要健康。同年龄段的女孩子发育也要比男孩更早。她的个头能与兄长齐平。身量同更单薄的兄长相比也要更强壮一些。她在脸上抹了泥灰;她削掉了自己的半长不短的头发,因为打架会被扯,逃跑时也容易被挂住;她暴露的肌肤上布满伤痕。她不会为此哭泣了。她只忧心连水都没有,掰碎了硬面包也无法给昏睡的兄长喂下去。

      凄风苦雨的夜间她把兄长的头搬到自己细瘦的腿上,上半身趴伏下来,不叫雨淋到兄长头上。她光着上身,把破旧的薄衫扒下来盖在兄长身上。她既觉得冷又觉得热。她单薄的身体里有一把热火,烧的她全身发痛,不得不弯折下身子,抱住兄长的脑袋。她又觉得冷。灰黑色的雨水和积水冷。脏污的空气冷。兄长的身子也僵冷。她学着母亲的动作把手贴在兄长脸侧摩挲。留下灰黑色的泥土的痕迹。

      芥川龙之介睁眼的时候雨是停了。芥川银搜集来的破衣烂衫层层的都堆叠在他的身上。被水浸的厚重湿冷。

      他的嘴里弥漫着酸腐的味道。胃液灼烧的感觉从腹部延伸到咽喉口腔与大脑。他的视线里充斥着黑色的斑点。像是过期食物身上攀爬的霉斑。他的全身毫无知觉。不痛不痒。他的眼神跟着黑色的斑点走。在大团模糊的色块里他辨认出一只黑色的飞虫。它会到他的脸上来吗?像它飞向每一个将死的人那样?在尸体的身上留下标记。灵魂归地府。肉身造福世界。

      他睁着眼。没有动弹。不想动弹。很久之后芥川银回来了。她改变的近乎面目全非。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灰色的薄雾弥漫的眼睛。妹妹的眼睛。

      她向他笑一笑,疲惫盖住了欣喜,“你醒啦。”她熟练地把他额上的毛巾摘下来,绞干;伸手到杂乱的被褥试探,“太湿了。”

      “哥哥,你难受吗?”她认真地问。

      芥川龙之介眨眼作为回应。他说不出话,张不开嘴。他的口腔无力的瘪下去。舌头肿胀像是不存在。他掉了好几颗牙。在他咬着那男人不松口的时候。

      她又摸摸他的额头。神色迷茫。“你要好起来啊,”她说,坚定地,软弱的,“哥哥。”

      芥川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和妹妹是两条流浪狗了。

      -琐记零伍
      生活富足的青年人唏嘘说,“人是不能闲的。一闲就会想太多。一闲就容易感情泛滥。”芥川龙之介当然没听过这种道理。但他也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发呆。无所事事地。盯着虚空就能出神一整天。从早到晚。现在的每时每刻他都在疲于奔命。他的身体没有好全。可芥川银又病倒下了。这对兄妹似乎就没有健康的时候。

      他还是能和以前一样需寻找食物。可那还不够。这次他要真的去找药了。芥川银是想要活下去的。她不会像他们的母亲一样。在深夜里搂着芥川龙之介的肩膀哀哀的哭。那个女人在银睡着后对他说,“放过我吧龙之介。让我去死......这不是人能过的生活。......龙之介。我真的想死啊。”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死了什么都有了。

      芥川龙之介闭着眼。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于是她果然死了。可是在那之前她究竟是想要对他说什么呢?那似曾相识的火焰也曾经在她凹陷下去的眼眶里出现过。霎一霎。就熄灭了。连点余烟都没有的。

      可是银不一样。银想要活。幼童的身体里蕴含着对生的无限渴望。她没想过活不下去了会死这件事。想活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想死也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芥川龙之介发觉他和她,和她都不一样。他想要一个理由。但他找不到理由。于是就这么得过且过的挣扎的活下去。帮着芥川银活下去。按着芥川银的愿望活下去。妹妹团在他躺过的床褥里。乖巧的目送他出门。她软和的灰眼睛里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芥川龙之介无数次在空荡荡的梦境里见到的。永不熄灭的火。她说,“哥哥,你早点回来啊。”

      芥川龙之介很不喜欢说话。他总是很沉默。但他也不会困惑为什么银总是在叽叽喳喳。有这么多话讲。但其实芥川银的话也不多。只是都对他一个人讲了。他默然地,连头都没有点一下就出去了。但芥川银知道他答应了。于是很乖觉的笑一下。芥川龙之介没有回头,没有看到。

      ——但他果然在日落前就回来。寻找药店是徒劳无功。但街外挎着篮子的老妇人满怀同情给他塞了一颗糖。他握在手心里带回来。芥川银忍着发烧在外面的垃圾堆里翻翻拣拣。看到他欢欣的笑。给他看她忙活半天的成果。他剥开糖纸把外层化开的水果糖塞进妹妹嘴里。芥川银把塑料糖纸一起要过来。化开的糖液黏黏的。她满不在乎的把它折一折塞进口袋里。“橘子味。”她说。弯着眼睛冲他笑。他没什么表情的把地上那堆垃圾抱起来往回走。

      相依为命。这个词是芥川银选择作为兄妹两当初生活状态的写照。

      真实经历过的人知道。日子并不会越过越好。所有的苦尽甘来可以看作是触底反弹。但是更多人在触底之前就没能熬过去。你问自己,“生活难道还能更糟糕吗?”生活告诉你。能的。

      芥川龙之介没有找到药。努力与不努力的结果其实没有差距。芥川银靠着自己熬过去。芥川龙之介的病情却反反复复。他总是咳嗽。厉害的时候咳到没有办法安静下来哪怕一秒。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痰液在他的喉咙里聚堆徘徊,随时准备堵住他的气管。他整夜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脏一起呕出来。可最终他也只是呕血。黑色的块状淤血。红艳的新鲜血液。淡粉色的粘稠的唾液。在嘴角边挂下长长的晶莹的丝来。

      芥川银忧心。又没有办法。她在母兄的维护下养成柔软懦弱的性子。外在总是怯生生的。但其实她处世比哥哥灵活。脑子也比哥哥聪明。她辗转的听说贫民窟内部的地区会有很多小诊所。听起来更贫困的地方人们反而生活得更好。其实不然。只是越往里越混乱。外层还是正常的社会缩影。只是穷苦的普通人。内部却真真正正都成了逼上梁山的亡命徒。鱼龙混杂。在正常社会活不下去的人才幻想着往里跑。

      兄妹两决定往里走了。下决定的是芥川银。芥川龙之介在哪儿都好。哪里都没有区别。都是无动于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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