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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嗤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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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客栈里吃饭的一老一少,仍是说书演绎般的江湖故事,无心的人们为那情节心情跌宕,无意的旁听者仍神色淡然。
“唉呀……叶天衣……么……”略一沉吟后,故意压低了声音冲女孩挤挤眼睛,老太婆笑的仍有几分寻味。
女孩不理会,埋首饭食,却因耳边响起的另一个震动江湖的消息停了碗筷。“听说那号称不死不救的路归风死了……”
那个倔强的,任性的,和眼前的老人几乎同样变态的老家伙死了?怎么可能?
“她居然就隐居在帛城,据说江湖中人都知道了,很多人往那赶呢。”
“那个古怪大夫?那不是不算远么,以命换命才肯救人的大夫,也有那么多人去祭拜?”
“你傻呀,她再古怪也是天下第一神医,有什么神丹妙药奇毒异方能寻得一二,就是天大的收获啊……”
“得了吧,听说都烧没了。比那处理巨蝎帮的还干净,那路归风,她徒弟们,还有她那整个药铺和院子……”
叶儿咽下口中的食物,也许尚未咀嚼充分,那粗大的颗粒沿着食道艰难下滑,阻滞而钝痛。然而抬眼,面前的老人神色淡然却略显伤感,“真的么?”叶儿手中的筷子因用力的手指弯曲到折断边缘。如果是这样……
“啊……看来是。”略耸肩,老太婆的语气象在确认天气。
这样的反映纵是叶儿也略显不快,“你们……不是旧识么……”此时的叶儿,已经在客栈外牵马。
“那又如何?”翻身上马,打马扬鞭,老太太看着叶儿,又眯眼看着眼前远远的天边嘶哑嘶哑的笑,“我的旧识,注定都会死去,你也不会例外。”
这苍老的声音被马儿带起的风切割的越发破碎,恍惚如不可抗拒的时间。叶儿侧目看旁边随自己策马狂奔的老人,那双昏花却又透着精明犀利的眼睛此刻只是无限缅怀的看着前方,仿佛那青灰色的地平线的那一边,有着自己一直寻找却又一直无法靠近的真相。
同样是生命的逝去或被剥夺,却因为是自己熟悉的人而显得神圣和沉痛起来。这种难过和焦躁,虚弱和愤怒,叶儿在三岁时便已深深体味。一直觉得养大自己的老人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和老太婆有相同气息的路归风也是同样的人物,所以,忘记了最最朴素的可能,她会死,因为年迈或力不能敌。
但其实,所有生命的逝去都该是神圣和沉痛的吧,就算是被自己杀死的那些人。叶儿脑中浮现一个个漆黑的夜,那样的夜里看不见猩红的血。马儿的嘶鸣唤回走神的叶儿,那冰冷的脸庞扯起自嘲的笑。对于一个打算报血海深仇的人来说,这样的想法可不太好。
然而,不就是因为这样想着,才会不平,才会不甘,才会盼望有朝一日亲自证实,是否这个世界的生命,真的只能被上位者所肆意蹂躏。进入帛城,叶儿勒了缰绳,反而真的踌躇起来。
“怎么了,怕了?”老太太仍挂着看热闹的笑意,原本平静的街道上来往的人不少江湖打扮。
叶儿看着老人,又看向远远那片坍塌的焦土,头顶清澈墨蓝的天空,四周白墙绿瓦人头攒动,唯独那片断壁残垣,静寂的散发着惨烈的味道。路人唏嘘感叹远远观望,有心而来的也不敢贸然上前。四周围了官兵,已经开始清理现场。
下马打尖,老人看到沉默的叶儿的手微微在抖。“你信不信人的性命自有定数。小路子虽死,却也算含笑而终。”
“这般模样也能含笑?”叶儿瘪嘴,饭馆二楼有窗能眺望到那死寂的院子,真的,都不剩了么……
“人总是要死,心愿达成,便能无憾。对于一个盛名的大夫来说,自然是有人继承衣钵。”老太太看着叶儿攥着的拳头,那骨节已经泛了青白,“别不承认,试过药你也清楚,望乡不仅仅是种毒药,它和解药的成分分解开可有若干种搭配,样样都是当前来此之人窥窃之物。呵呵……所以小路子当年才会说可解望乡之人必是她的关门弟子。”
“如果我不走……是不是就可以救他们……”救那老太婆,救……
“哎呀,谁知道呢,”在这里又会怎样,很多事情,只是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当初你也只是为了活着,那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不过……”老太太又咧嘴笑了,“丫头你到底是想救谁?”
哼……叶儿独自在街上溜达,残剩的房梁从那院子里运出来,听说院内的尸首早已清理完毕,凶猛的烈火之下能辨认的也只是死者的数量。
淡淡泛着药香的小院里一个个被毒发折磨的不眠之夜,他用那温柔的声音安抚掉所有风尘中的纠结。然后他在月光下静静等着自己回来似乎就是昨天的事情,香甜的宵夜,无意的闲谈,欲言又止的笑容,还有最后那个……不看也知道他在哭的身影……如今,只有天上地下看不透的焦黑。“呕……”躲过官兵视线溜进内院的叶儿望着黑漆漆的一片,胃里不禁又翻腾起来。
谁,到底是谁……叶儿深深的呼吸,官方的说法是失火,江湖的版本是仇杀。残迹已经看不出多少线索,可是,就算这样,也不难猜测吧……叶儿站直身子,脑海中倏忽闪过的,却是一抹红艳的美逸身影。突然之间头痛欲裂。
“夜晔……”注定只有杀戮的我,真的只是希望,你能有男人该有的幸福而已。嫁人,生女,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搭上性命,带着我无法给你的平安幸福厮守老去……“呃?”耳边那奇怪的发音叶儿因喉咙的疼痛才发觉,那个名字不是自己的意想而是出于自己的唇瓣……
“叶儿是个好女孩,所以才希望你能治好嗓子,有朝一日唤着心爱的人的名字,他该多开心……”曾经哄诱的话语响在脑际,因死亡而封印的声音如今因死亡而解脱,只是,无人应答。“呵……”叶儿平复着气息,挂着自己都没见过的古怪表情在阴影里挪移着。
空中异响,在这庭院里黑暗的角落射来一支箭。煮过毒的,箭尖泛着绿绿的冷光。没入叶儿脚边泥土,被叶儿拔起。
箭上捆着信封,封口已拆。叶儿并无多少吃惊的取下它来,展开。急纵身腾挪,再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回到住处,叶儿看到那信封上的收信人是自己的名字,字是死掉的路老太的手迹。
“丫头,我待夜晔如亲生,可有些事,也只有自己最放心的人做才可以。
我知你怨我,我却知你。丫头,我让他带着信找你,不过给他找你的借口。这次别在推开他,你不认我做师傅,我却认你做儿媳。
隐风阁,曦月双令。豹牙山,再现奇迹。”
最后一句相当含蓄,似有隐意。然而叶儿的眉头紧了之后却松缓了些,那信里掉落纸条,纸条上平淡无奇却是工整地用小楷写着。“曦月令换人。”
“那小子没事,放心了?”在旁边的老人仍嘶哑嘶哑的笑。“曾经的隐风阁,曦令月令为凭号令天下,如今一块密封移花宫,一块流落民间,在无下落。你要如何?”
叶儿揉皱了字条。双手一挥,凭空里竟是掠过一团小小的火焰,那是借着极高的炉火纯青的内力,生生从空气里瞬间提炼的三昧真火。那字条在火中挣扎着扭曲着,最终变成黑色的灰沫。那抹一闪而灭的火光,将漆黑的漂亮的眼睛染上绯红色,依稀有怒气疾燃。“那种夺了无数人性命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