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往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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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归风做了很久没做过的梦，梦中有个男子，依稀少年模样。不论怎么努力去看，都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在哭泣，因为自己的心隐隐钝痛。颓然醒来，看着窗外透进的月光，路归风苍老的脸上露出丝茫然自嘲的笑意，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居然再度记起？
当然看不清他的脸，因为那时的自己和叶儿那丫头一样没有回头，倔强的别过脸，迎着杀戮的前方而去。
是，从那时起便不再回头，不肯，也不能。
“唉……”路归风起身，吐露不明原因的叹息。满院漆黑的屋子，却凭空猜想她那笨徒儿定未入睡。披了衣服起来，路归风在自己屋内摸黑打开床下锁了多年的箱子，收拾了一下踱到自己的药房，掌灯。
当人濒临险境大多能激发无尽潜能。更何况是天资卓越的丫头。药房内多年积累的卷宗被仔细翻阅了一部分，很多药材相信她都尝过了。那些稀罕的，少有的，众人不识的。路归风静静站在屋里，回想叶儿还在这里忙碌钻研的景象。普通医者要先辨识药物熟悉药性才敢尝试搭配进而取药化方。速成的叶儿走了相反的路。
疯丫头呢。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唉……”路归风再次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她比我强多了。当年老太婆只肯教我五年，她说我资质有限学武不能，顶多混个江湖郎中糊口。如今却一手拉扯起她，要跟她到十五岁。
十五岁啊……路归风称量着药材，仔细研磨。当年的自己曾不服气的告诉她，隐风阁的复兴一定由她路归风完成。曾经恢宏壮丽的组织，随朝代更替隐入彻底的黑暗，更在朝廷与江湖的担心与贪心中崩盘抹煞。
作为血泊中残留下的最后一人，恍惚之间，早已过了古稀之年，如今回头望去，孤寂的身后只有一片黑暗。血红随时间干涸为无尽的黑色。她作为大夫救人有限，杀人无数，却不后悔。不曾后悔，不敢后悔，不能后悔。
“这么想不开，干脆去找她好了。”一向古怪刻板冷漠的师傅，对着看似淡漠的徒弟露出调侃的微笑说着鼓动的话语。
“师傅……徒儿应该待在这里不是吗。”夜晔想不出师傅变化的缘由，也许和那位老婆婆待久了，自然就会沾染上那样的笑容。只是何必呢，以什么理由，以什么身份。
“你这模样实在碍眼，出去散心也好。”说着已被路归风塞了行囊，从后门推出药铺。笨徒儿，你要相信，救赎是相对的。
“呃？师傅……？”夜晔愣愣的看路归风掩上门，从里面落锁。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有无限的寄托。
“去吧。按自己的心意去做。不要后悔。”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路归风望着天空，听着那先是迟疑而后远去的脚步声，静谧的微笑。
夜晔漫无目的的游逛，等到看到眼前出现的城门时，才惊觉为何会走到这里。找间客栈歇脚，不明白师傅居然让自己出门。移花宫仍不会放弃找他吧，虽然貌似没了风声，若是被什么人碰到，仍不免麻烦。夜晔抬眼远望，夕阳下的精美建筑沐浴着七彩的光晕。
换女装吧，打开师傅给的包裹，除了衣物盘缠还有她老人家的护身药物，以及一封密封了的署名给叶儿的信。师傅……夜晔的眼睛就这么湿润起来。那，徒儿就，出格一次好了。
于是这晚的含烟楼，依在二楼闲闲笑着的含烟发现了一位有趣的客人。她像是身居内宅的公子，害羞又紧张，可又故作镇静的步入这烟花之地。推开迎上她的男孩子，却塞给老鸨银子，问谁是柳含烟。
每晚要见含烟的人太多，老鸨只管收钱，然后让含烟挑看顺眼的客人。要见含烟的人总是心怀憧憬，无不细语软言，大洒金银。可是那个嫩嫩的小姐不同，她的眼睛里没有爱慕却有哀伤，并在环顾满楼对上自己时流露了一抹不着痕迹的排斥。
夜晔在看到二楼那个瞅着自己笑的男人时便直觉的认出了他。传说从画中走出来的男子，柳含烟。
这是与外面不同的世界，可是就算如此，在这个男人被当成囚禁的商品的牢狱中，这个男人的眼中仍见不到放弃，焦躁，和忧伤。在这个赤裸裸由欲望堆积成的浊世，他笑得那么飘渺，有点高傲，有点不屑，有点纯真。仿佛就算到了地下他的灵魂也没有被污染，绝对不会失去真正的美丽。这个世界里的男人尊敬他，认识他的女人们爱慕他，就算他真正的心遥不可及。
“这位小姐，含烟公子有请。”引路的龟婆请夜晔上楼，二楼的男子对着他扩大了唇角的弧度。
果然，是位有趣的客人。含烟看着来到面前的人，似有些紧张，却又努力的直视回自己的视线。引客人进屋，含烟看着那人微微蠕动的喉结，笑意更浓，“含烟冒昧，公子怎么称呼？”
“……”抬眼略表吃惊后夜晔便笑了，对着这样的人儿，终是无法表示恶意，“这么轻易就被认出了么。”
“不，只是含烟在女人堆里混惯了，略能分辨而已。”优雅的人，说着随性的话，不以为意。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夜晔坦然，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才会不知不觉，来到这里。看看让那么多女人着迷的，让她死也要救的人。
“抱歉，含烟不记得招待过男子。”莞尔一笑，仍是调侃，却随后深深打量，“敢问您是哪位的内眷？”很久没留人夜宿，应该，不至于有家眷找上门，还是这么，温文有礼的上门。
“我未成亲。”夜晔轻咬嘴唇，按住含烟的手腕浅笑，“我只是帮叶儿确认病人是否康复而已。”
“……？”含烟微张了嘴有片刻失神，旋即露出了然的笑容，“原来她叫叶儿……”
“呃？”轮到夜晔吃惊，“你怎么……”
“是，她连名字都不让我知道。所以你没必要介意。”全然明了的神情，柳含烟勾起嘴角。
“可是……你为何没吃最后的药……”余毒未清，虽不致命，却会一点点蚕食健康的身体。夜晔望着这个仍笑得无所谓的男子，他美丽的眼睛看不到可以解释的波动。
“不想吃，就不吃喽。”含烟觉得眼前的男孩实在可爱的利害，居然对着原本打算问个清楚探个明白的可能抢了自己女人的青楼男子的性命关心起来。那样子不像假装的虚伪敷衍，真切的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就算会死也没关系，所以，真的不用介意……”
“为什么！”夜晔看出这个美的飘渺虚幻的男人真的不介意自己是否会死，那艳丽的笑容细细品味却只觉得无尽的孤寒。“叶儿为了这药受了多少苦楚，为了赶时间，怕你余毒深积难以排出，尝试了多少种药草，那可都是毒药啊！”虽然不想告诉他，可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孩的心血就这么白白糟蹋。
“为什么？她完全可以不救我。没有人求她。”含烟斜过眼，窗外残败的荷花淡香尤在。
“可她喜欢你……”情况向着自己没想到的方向发展，夜晔心中暗骂自己。可是，为何他这样的眼神觉得那么熟悉。装作不在意，全然回避。
“呵……喜欢我的人，很多……”含烟有片刻僵硬的笑容又柔软下来，他看着有些激动的夜晔，淡淡开口，“那你呢？她是不是也救过你？你喜欢她是因为她救过你吗？感恩之心固然可嘉，可什么又是真正的喜欢呢……？”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夜晔低下头，想起最初手心被那指尖滑过的感觉。还有时隔很久之后的初见，怦然心动。
“回去吧。”含烟摆出送客的架势，这不是你这种男人应该来的世界，对你来说，喜欢，不就应该不顾一切守在她身边，或者，在她做完非做不可的事情之后，给她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么……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往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