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春寒袭人 ...

  •   从京城出发到现在已接近一个月,加上越靠近南边,天气越是阴晴不定,大雨说下就下,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对于裴乂来说还好,可是对于怡风还有他那一干京城亲卫来说,却是不大习惯。尚未到达目的地,队伍内竟是连连哀叹病了一片,军心也掉了大半。就连那跟着来的章哲章太医也是不堪沿途劳苦辛酸,病病恹恹了好些天。幸得还有另外一跟随前来的民间坐馆大夫苏阳景可照顾众人周全。不然,这问诊吃药之事,便实在麻烦。只是,那章太医与苏大夫不知怎的,总是有些龃龉,此番闹腾,到底不甚欢快。
      人病,马也不能避免,在路上疾驰不多一会,便要歇息喘气,不然怎么鞭策也不受驱骑。有时候遇到路滑的地方,还会连人带马一起翻滚进去,落得一身泥泞,满身狼狈。这一路,也不知道坐坏了多少的马鞍,打断了多少的马鞭,跑瘸了多少的骏马。
      过了长江,离垵州便近了。也许是归家心切,一时兴奋过度,也许是这一路奔波,到了身体的极限。也许是,春雨过寒,女孩子家的身体本就寒凉,路上淋了雨便更加的寒气入体雪上加霜。长途跋涉的劳累和辛苦,终于像山倒一样压下来,裴乂还是撑不住,病了。想来,当初裴乂信誓旦旦地说着要跟来的时候,从未曾料到会是这般的艰苦。
      按照往常的计划,每天都是卯时三刻起来吃过早饭,然后整理行装,五刻从驿站出发继续奔往垵州。可是这一天,怡风等人却迟迟不见裴乂下楼的身影。无奈,只得到她休息的房门外敲门,敲了许久亦未见开门也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回应,怡风便焦急地撞门而进,却发现裴乂昏昏沉沉地昏睡过去,任人怎么叫喊和推搡都全无反应。怡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如被火烤似的,赶紧唤了属下去请跟随而来的章太医过来瞧。章太医把过脉后,诊断到是疲劳过度,水土不服,加上换季天气,易发伤风感冒,从而引发了高烧。
      为了照顾裴乂的身体状况,怡风只得让大家在此小城继续逗留多一日。中午的时候,裴乂才从昏睡中醒过来,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是什么时辰,只想着赶紧起床赶路,却不料刚爬起来,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又重重地跌下去。怡风听到房内有动静,连忙跑进去,见她凌乱地跌撞在床上,便过来扶起,对她道:“别起来,你发烧了,先好好休息吧。”
      裴乂此时已经察觉到身体十分的沉重,全身的肌肤还有隐隐的有痛感,便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生病了。她原想说声“对不起”,还没开口,怡风便抢先了对她说道:“身体要紧,别的以后再说吧。好好躺下,我去给你拿药来。”
      裴乂这一躺下,还没来得及吃药,立马又昏睡了过去,期间一直忽而被病痛折磨地醒来又忽而毫无知觉地睡过去。被喂药的时候也是昏睡的状态,全然无所知觉。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里,身体更是一会冰一会热的,整整一宿也没能好好地安眠,也因此病情到了第二天不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又是咳嗽又是高烧。宫里的章太医和民间的苏大夫两人轮流过来把脉看症,又想到此处离垵州已不远,很有可能是在路上被染上了疫病才会如此严重。为了预防人与人之间传染开来,怡风被章太医和苏大夫禁止了进房去看裴乂,过后也只有章太医一人才能进裴乂的房内为她看病送药。
      到了中午时分,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个时辰后,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又转变成噼里啪啦的大雨还伴随着轰隆轰隆的雷鸣声,春天似乎在那一声声轰鸣中彻底地醒来了,而那暴躁的雨声却扰乱得屋内的人更加的心烦意乱,焦急难耐。
      裴乂也在混混沌沌中被雨声惊醒,她勉强坐起来,抬头看着窗外春雨绵绵,雨珠拍打在窗沿上,又有淡淡的泥土气息弥漫散开,不禁想起了从前在家的场景。南方的春天,雨就像那大海的水都被龙王卷到了天上,从乌云上一大盆一大盆地往下浇似的。那乌云越汹涌,雨下得越大,裴乂就越兴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这种带点恐怖气氛的天气,可是她就是喜欢,喜欢到常常跑到大雨下兴奋地又喊又跳,喜欢到会躺在地上,让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和衣裙,喜欢到那个时候不管那几位姨娘怎么讽刺她,她都能毫不在乎,不与回击。现下这个时候要不是身处这样的环境,加上身体欠安,难以动弹,她也还会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与春雨共舞吧。她就那样地想着,看着,专注地听着外面雨声隆隆,恍恍惚惚之间,也不知道是真的跑了出去,还是在幻境中,还是在梦里,她觉得自己真的被大雨淋湿了,一会清凉一会冰冷,一会感觉石头大的雨打得她身体生疼,一会又觉得雨停了,只剩下她湿漉漉地狼狈不堪地伫立在茫茫街道上,那些屋檐下躲雨的众人正对着她指指点点地取笑。她想骂回去,骂那些人庸俗无知还爱多管闲事,可是她怎么也开不了口,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来,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嘶哑的声响。她想跑,可是她没有穿鞋子,她跑不动,地上的石子磕得她的脚生疼。还有地上的积水也不知为何会像油锅里刚煮开的油似的,很烫很烫。她就那样无助地站着,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讪笑讥讽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很害怕,可是她的身体就像已经出卖了给别人一样,根本由不得她自己控制。然而,身体的疼痛却又完完全全是自己在承受。那人群里,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娘,还有爹爹,他们看起来,似乎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他们在微笑,在向她招手,但她想走过去的时候,却又看到旁边的姨娘在和众人一起取笑她,接着,娘亲和爹爹也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似乎要把她的耳朵都震聋了去。裴乂用手把自己的头抱起来,想要隔绝外面的声音和景象,可是,即便是闭上了眼睛,即便是捂住了耳朵,也还是挡不住。他们在喊着她的名字“乂儿,乂儿......”,“裴乂,裴乂......”,“裴姑娘,裴姑娘......”
      “姑娘,姑娘......”
      裴乂闻声,睁开眼睛,却是章太医的脸正在她的眼前。原来这竟是一场梦。是啊,只是一场梦而已。母亲和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她又如何还能见到他们呢?何况,他们两人不合多年,又怎么会突然相亲相爱,携手一起呢?
      “姑娘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昏迷?”
      “是啊,从昨天中午开始你就一直在昏迷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也不喝药,也不进食。若是今天再不醒来,只怕,再也难醒了。”
      裴乂只记得窗外的大雨和雷鸣,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家乡时的总总。她想着,如果还在家,只怕这大雨还能去淋一淋,其他的事情却是一概不记得了。就连刚刚还在梦里的情景,也随着太医的一言一句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昏迷了一天一夜吗?”
      “是啊,昨天起来,我才去给姑娘煮药,捧药回来,却发现姑娘又睡了过去。老夫想着这样睡也不是办法,想唤你起来把药喝了再睡,却足足唤了一天一夜都不见姑娘醒来,真把我给吓坏了。”
      裴乂听着这些话,感觉一点都不真实,她实在无法相信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如今的窗外,依旧下着雨,只是比她睡过去之前的小了一点而已,怎么就过去了一天一夜呢?她挣扎着坐起来,遵循着章太医的吩咐,伸出手去给太医把脉。章太医拿出一方叠好的手帕放在裴乂的手腕上,静静地诊断起来,把完脉后,又瞧了瞧裴乂的脸,此时太医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只听他舒了一口气似的地道:“姑娘的病好转了,这下,就不碍事了。”
      裴乂听罢,回道:“我也觉得好多了,身上也不像之前疼得那么厉害了,就是还有点鼻塞。谢谢章太医了,为了我,您必定是辛苦了。”
      那太医一边收拾医箱一边回道:“治病救人本就是老夫的职责,不言辛苦。只是昨夜姑娘实在病得吓人,殿下都不顾危险,也不顾众人的劝阻,非要在这里陪了你一宿,刚刚见你还不醒,又焦急地跑出去给你煮药去呢。”
      裴乂对昨晚的事情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都完全不知觉,对于怡风陪了自己一宿这样的荒唐事更加想都不敢细想,只见她忙追问的是:“殿下也来了?”
      章太医回道:“姑娘昨夜像是着了魔似的,身上一会发冷一会发热,嗯嗯啊啊地喊了一夜,可是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你的脉象竟弱如游丝,似有似无,气息却又急促不规律,大有香消玉殒的迹象,若天亮之时脉象再不回稳,恐怕老夫也无力回天了。”
      裴乂对自己昨晚经历的事情毫无印象,如今连梦里的事情也都忘了,更何况这梦外之事。这夜里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似乎从她的人生中被剜去了一般。如今听起来更像是在听那久远得不可思议的传奇故事一般。她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这个时候,怡风捧着药,推门走了进来。见她醒了,他脸上显现出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神态,而裴乂见他这样也由不得在心里生起几分感动。虽然刚刚听到太医说他昨夜在她身边陪伴了一整宿,可是毕竟自己没有任何印象,所以并没有真的触动,当然她也知道太医没必要撒这些不痛不痒的谎。现下,是亲眼看到了怡风捧着自己的药进来,才由衷地被触动。
      裴乂喝过药,暖暖的液体在身体上流动,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精神也愈发朗逸。她突然想起由于自己的病已经连累大家的行程耽误了好多天了。便提议,用过早饭就出发。怡风却回她:“不着急,先把你身体养好再说。”
      裴乂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怡风已起身往屋外去了。
      怡风才走到驿站楼下,一个随从便拿着一封信跑来,气喘吁吁地道:“殿下,急报。”
      怡风接过来打开,只见上面写到:“垵州,确有疫情,具体情况未明,属下已前往查探。殿下保重,勿往。”底下署名是:“鹿鸣”二字。
      怡风把纸条掐在手心,不知不觉地揉作了一团。他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门廊下站了有多久,去还是留?他的心中何曾不是有了正确的答案?一再犹豫,不过是因为担心以裴乂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难以支撑着赶路。
      “来人,”怡风大喊了一句,立马就有一个守在驿站外面的侍卫进来垂首抱拳,等待指令。“你去顾一辆马车来。”那侍卫先是不解,却也没多问,回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到了中午,用过午饭,怡风便上楼,来到裴乂房内。裴乂正好刚喝完药,一抬头便瞧见了怡风走进来。
      “殿下,有事吗?”
      “我今早接到了鹿鸣的急报,垵州确实发生了瘟疫。”
      “您说真的?”
      “嗯嗯,不过,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明朗。我怕鹿鸣一个人应付不来......”
      “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去肯定是要去的。但是你也不能不顾身体。你要是死在路上,岂不是更加拖累我?我雇了一辆马车,给你留几个人,等你身体好了,再慢慢赶路。我带着剩下的人,现在就出发。”
      裴乂一听,却觉得大为不妥,立即反对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走。”
      “别闹了,你不要命了吗?”
      “我没事了,章太医都说我好很多了。”
      “好很多,不是已经好了。你昨夜半条命都搭进去了,现在也只是捡回了半条命而已。”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可以的,您让我一起走吧。”
      “不行。”
      “那你要怎样才让我跟去?”
      “并非不让你去,只是让你先休养好身体。”
      “可我已经没事了。”
      “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没事了吗?”
      “那如果太医说可以上路,那您能不能答应让我一起去?”
      怡风停下来,略思忖了一会,知道如若不答应她,今日就出不了门了,所以当下便唤了章太医和苏大夫过来。
      章哲和苏阳景都是医术高明的医者,在京城都颇有声望。章哲师从姚逢亟,是宫里太医院的第二把手。苏阳景在民间有妙手仁医之称,对鼠疫瘟疫和奇难杂症的治疗都颇有心得,他此次跟随越王俞怡风前往垵州乃京兆府尹董和戚一手推荐。
      都说文人相轻,善妒,这章太医和苏大夫也不例外。其实两人从一见面便互相瞧不起,多有不妥之象。在殿下面前呢,尚且还能勉强维持和气,做到皮笑肉不笑的虚假情意。背地里却常常揶揄和龃龉对方。“不过是生在高门大户,命好,进了宫做了太医罢了,连水红花子和酸模叶蓼都分不清,也不知道是酿酒还是治人呢?”“哼,村野莽夫就是村野莽夫,懂点医术也成不了悬壶济世的义士。粗鄙至极,粗鄙至极。”
      怡风宣两人进来,原不过是想借他们俩的嘴,好堵了裴乂一心要跟着前往的心,竟不料,这两人一见面竟又吵了起来。章哲一进门便得了怡风的暗示,为裴乂把过脉后连连叹气摇头道:“姑娘身体虽比昨夜好多了,却也还未能骑马赶路,如若执意要走,恐怕臣等舍命救治也难以回天。”
      苏阳景当然也看到了怡风的示意,可是此刻见章哲那般的唯命是从,竟引起了他的极度不屑,偏生他又是个叛逆的人,只见他看着章哲,翻了翻白眼,转过身去为裴乂面诊,不一会便诊断完毕,襆甩了甩他的衣袍,便又转身过去,挺起胸腹,自信满满地对怡风道,其实更像是在对章哲道:“吾虽不才,但是行医多年却也有点见识,竟不像章太医这般畏手畏脚,大惊小怪。依苏某之见,裴姑娘这病情确已好了个□□成,出门赶路不成问题。况且治病,最忌讳便是愁眉不展地躺在床上当个活死人,与其让病人一直忧虑重重,愁绪难解,还不如一起上路,既能呼吸新鲜的空气,又能活动活动筋骨,对恢复健康大有裨益。”
      苏阳景的这一翻话说得是又在理又漂亮,即便章哲怒气冲冲地嚎了一通,也都不过是反驳苏阳景讽刺自己“畏手畏脚,大惊小怪”之言,对于怡风想要阻止裴乂一起出发前往垵州这事,那可是半点作用都没有。见事情似乎已成定局,章太医最后也只能恼羞成怒地挖苦道:“苏大夫话说得好听,就是不知道敢不敢保证路上裴姑娘的性命无忧。”
      苏阳景不消细想便听出了章哲这赤裸裸的讥讽,但见他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回道:“章太医这话莫非是说,裴姑娘的生死与你全然无关?倒像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咯?吾蠢笨如牛,没见过大世面,竟不知这就是宫里太医的行事作为。”
      章哲这一听哪里还能忍,引颈伸脖就想要再驳斥回去,却被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的怡风挥手制止。也幸好怡风制止了,不然这场你一言我一语毫无意义又长又臭幼稚无聊的争吵不知道何时方休。
      “够了,你们俩三岁稚童吗?吵什么吵?本王是让你们来吵架的吗?”
      两人同时辩解道:“殿下......”
      “怎么?连本王的话也想驳斥吗?”
      两人自知僭越了,又陆续请罪道:“臣,不敢。是臣失仪了。”苏阳景虽不服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淡淡道:“草民,亦不敢。”
      “罢了,罢了,没一个省心的。”说毕便一屁股地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也不怕那茶是烫嘴还是冷胃,一大口地咕噜下肚,然后又斟满一杯,又是一口下肚。
      裴乂半躺在床上,把眼前的情景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他的气有自己的一份,因而此时也不敢多说话,默默地看着怡风连灌了四杯茶水。而其他两人,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去就去吧,你自己不要命,本王也拦不住。只是,我警告你,若是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我让这两个人给你赔命。”说毕,怡风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那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到底什么状况。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所求的目的达到了,可是裴乂听着怡风的话却半点高兴不起来。“警告”“赔命”?估计此刻,眼前这两人恨死了自己吧。无论如何,最终这场没有组队,却不经意中形成对垒的双人嘴炮比赛还是以裴乂和苏阳景组获胜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整顿,裴乂坐上了马车,又一次疾驰在归乡的路上。车窗帘挡住了外面的景色,可这一次她的心终于有了熟悉的感觉,就是一年前进京时,坐在马车里的那种忐忑感。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裴乂生病这一章其实是经过重重思考的,我担心把裴乂写生病会让读者觉得女人就是拖后腿,就不应该跟着去添麻烦。可是,经过多次的考虑和修改之后,我决定还是有必要写这一章。承认女性和男性身体上的天然差别,并不可耻。路途遥远,女生会在赶路的过程中生病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们要做到的是承认不足,发挥所长,不屈不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