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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以剑接连劈开数十根大臂宽的木桩可不是易事,整间密室连着正殿穹顶仿佛都在颤抖。

      奚荷瞧着此番场景,布鞋底默默往柏修竹身后缩,手指探出来想揪又不敢揪,犹豫一下背过身后。距离千佛寺上次修缮已经过去几十载,这正殿扛不扛晃可不好说,可柏修竹高她一头有余,还是抗砸的罢!

      待李英削断最后一根木桩,阴室内一时间木屑纷飞,奚荷鼻尖上也飘了几缕,痒的不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哈啾!”

      柏修竹随即道:“你鼻涕水喷到我衣衫了,我这衣衫可是波斯运来的布匹,兼之南夷双面勾线的手法,价值连城赛过千金。你需得赔我五十两。”

      “……世人都道你两袖清风,廉洁公正,瞧不出你这行头还挺讲究。”奚荷不予搭理,绕过书案前,移开那日柏修竹掷于其上的佩玉,翻开莫约两指厚的账本,细细密密,小楷工整端正,字迹清隽明晰,想来书生也是饱读诗书之人。

      账本以日期分页,记载千佛寺的香火收入,数额之大,奚荷的嘴角忍不住释出一滴晶莹剔透的口水。忽而,一层灰暗的阴影打下来,连带着那人系在腰封上的香囊飘过白芷味,柏修竹杵在奚荷身后,垂眸瞧着这页页字迹,“可有发现?”

      奚荷觉得后背莫名发烫,往前挪半步,身子将将好抵在书案边沿,“香……香火钱好多,没别的发现。”

      “是吗?”柏修竹俯下身将将好下骸要抵上前人帽帏,他似是并未留意,抬手由奚荷身侧抽过账本,合上,宽大的掌心游移过账本封皮内页,又以指腹清搓,触感时而有纸张的粗糙,时而却是顺滑无比。“覆蜡了。”

      “张录。”

      “在。”

      “替我取外头香炉烧过的一抔灰烬来。”

      此为古法,利用蜡质无色难辨留下隐示,以炭粉,灰烬等抹之,石蜡不沾,而宣纸牛皮等易沾尽碳粉灰烬,此无色隐示即可显形。

      待张录取来,柏修竹以食指捻起,摁搓在封皮内页,一点点盖过去,直至整页涂满。奚荷探着脑袋不明所以,又听柏修竹下令:“你当为灰烬注以神力,对着它们猛吹口气。”

      “啊?”奚荷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就深吸口气,呼呼吹起来,多余没粘上白蜡的灰烬大半给吹落大.麻石地面,有些许留在书案面,还有些是奚荷吹到没气吸气时给吸自个儿面上了。

      张录眼睛抬起来瞧见奚荷鼻尖,面颊,下巴,都粘上灰烬,又壮着胆子去瞧柏修竹,大人果然是有意为之,正以手握拳半遮着嘴,嘴角都抬起来了,忒坏!张录摸出卦在耳上的小细毛笔——他这就记下来!

      “这是!”奚荷瞪着眼,封皮内页是栩栩如生的人头简笔画!

      方脸三角眼唇中有痣,乃净空法师。书生用蜡碎磨出三个字:许肖阳。

      圆脸双下巴鼻上连眉,正是刚用短刃偷袭柏修竹,失败后自尽的僧侣。书生留下“王刚”二字。

      ……满满整内页,全是三两笔生动传神的勾勒,记载了十几人的身份!

      “翻到末页,应当还有。”柏修竹说道。

      “噢。”奚荷照做,这回儿由她捻灰烬涂抹,重复之前步骤,脸越吹越糊,偏生当事人还无知无觉,一共点出九十八僧侣法师,恰恰好是原先逮捕的所有千佛寺僧侣人数。

      ——书生一个都没有放过。

      阴室内,烛影下,奚荷仿佛瞧见一个隽秀书生偷着油灯底的白烛,以拇指盖挂下薄薄一层,每有烛灯燃尽换新,重复之,偷摸着积攒着白烛碎屑,又细细勾画出犯人的五官,枯燥漫长,一点错又要全部挂掉重来,在他人生最为黑暗的阴室内,慢慢勾勒出此九十八人模样,以教习识字名义套话,再将各人身份对上……

      柏修竹忽然又翻出其中一页空白,无端折了一道痕迹。男人的手指贴上去,又是贴了白蜡。这回灰烬粘出来的,不是僧侣法师,而是一张女子的脸。

      是哑娘。

      习占星卜卦术者偶尔搭上通灵,会不自觉移境,能真切地感受到亡灵的心境起伏。

      这回儿奚荷便搭上了书生之灵,移境探见往昔种种,心中大恸,泪珠即刻涌了出来,啪嗒啪嗒往书案落,为着避开以免弄脏罪证,她往后闪躲,结果又撞上站在她身后的柏修竹。

      “——哇!”奚荷哭出来,骂道:“你这人嫩的讨厌!”

      不明所以的柏修竹:“……”

      嫩的讨厌?记下来!张录兴奋地以小细毛笔在录册中哐哐一顿写。

      奚荷直到上了马车也还在低泣,嘴里絮絮叨叨着自己所见所闻——“是书生教会哑娘画画,所以哑娘才能以简笔形式告诉众人真相”,“书生想取哑娘为妻,顾及自己托夜里偷摸留宿千佛寺的乞丐递了告密信,已是命不久矣,盼着哑娘获救后能忘记他找到幸福,因而并未开口”,“无数个夜里,书生盯着四壁大.麻石面想要了结性命,可是想到哑娘那双楚楚动人的眼,他想着死也要把哑娘救出去”,“书生会在哑娘被僧侣奸.污后轻轻拍打哑娘背脊告诉她苦日子马上要结束了”……奚荷哭得不行,迷失在移境中走不出来,后来极速喘息着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整个人软趴趴顺着马车移动方向朝前倒去。

      李英驾驶马车,有心无力不能扶;张录家有“悍妇”,不能不敢不得已。这边只剩下端坐一侧的柏修竹,柏廷尉,一袭锦衣华服,想来也是个翩翩公子,终于在奚荷险些一个跟头栽栽落车底壁,男人伸手一掰扯,小道士就往自个儿怀里倒,避免了滚多几圈直径滚出车外的惨剧,扎扎实实栽进柏修竹怀里。

      白芷香撒了一地,那人无知无觉撞上来,柏修竹只觉得好像是原本沉寂的山林呼啸着刮起大风,惊起一滩飞鸟,扑腾扑腾,争先恐后离开原本栖息的树枝。

      噢,记下来!张录提起小细毛笔飞快写落这些弥足珍贵的探案细节,不记便不完整了,他是一个用工匠精神要求自己的大理寺卿随从录事。

      柏修竹垂眸落在那张灰扑扑的面颊,泪痕交错纵横,这脸堪称苦涩名画,以难懂著称。

      张录忽而说道:“想当初大人严打算卦摊子,京城里外来回扫荡,十有八九被逼得转行,连我也觉着此乃骗术。如今这奚荷姑娘哭得悲天悯人上天入地泪满京城……我张录信了,世上却有神棍,哦不,却有道士啊!”

      柏修竹没搭理张录,他由前襟摸出帕巾,对着小花猫的脸一通乱揉,搓得奚荷梦中皱眉,好生不舒服!

      还是那句话——记下来!张录铺开录事薄,喜滋滋地往上添。他随口问道:“大人可是春心荡漾?”

      柏修竹木然抬头,以众生睥睨之姿冷漠表态:“不要整天想着男女这档子事儿,你是大理寺人,没事就去藏案阁看旧卷。还有,你好赖是男子,怎能半点武不通?休沐日上校练场,我亲自授予你几招。然后,话少些,你多话的样子太碎嘴,好录事当是只会提笔不会开口……”

      张录险些潸然泪下,咬着袖口忿忿想:凶,就会凶!想回家见媳妇!

      忽然,张录福至心灵,是哦,他娶妻成家了,为何要跟柏大人这样年近而立还是独草一枝之人计较?柏大人实际问题大的很,当男勿学柏修竹,否则必定没媳妇!

      柏修竹内里远不如外在那般高高在上淡漠一些,实则是被张录一句问话掀起海啸狂浪,一条条鱼被冲在沙岸上,濒死挣扎着,柏修竹亦不明白他在挣扎个甚!原本这男子就不该乘人之危,哪怕是个小道士,时时不阴不阳,也不能趁人昏睡中往怀里揽。他是大理寺人,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不可做此等卑劣之事!

      男人掌心扣住奚荷双肩,缩紧后方知原来她这般单薄,仅施小力变可扶正。只是前襟这块忽然就空荡的突兀。柏修竹手指勾上挂回腰封的佩玉,摩挲着圆玉边沿,不言不语。

      “——吁。”马车停在大理寺前庭,李英替柏修竹卷起布帘打好绳结固定,又垫好马蹬,杵在一侧等人下来。

      先下来的是张录。柏修竹试着摇了摇奚荷,人还是无知无觉。李英以为柏修竹为难,探过一张正直热枕的脸道:“大人,您先下,我把奚荷姑娘抱出来。”

      李英指天发誓自己是好心,怎料遭了柏修竹莫名一记难以言说令其毛骨悚然的眼神,他不自觉地吞吞口水后退了去。

      人最后是柏修竹亲自抱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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