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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傍晚雪下大了,人搁外头不一会儿便肩满白霜,冷风刺骨徐徐吹。柏修竹一言不发将人抱进偏房床榻,他没多看,转身命人将地龙烧上,谁叫这人身子冒寒,冻得不像话。

      莫约过了半刻,柏修竹瞧见天色彻底暗了,人死活赖着不醒,他旋即招来一士兵去奚家村头一户报信,便说是探案之需,勿要挂心。

      月亮在睡梦中高悬,奚荷是饿醒的。

      地龙烧得旺,暖意浓,以至于有几分口干舌燥。奚荷揉搓一把头发,借着穿透麻纸的月光起身找到布鞋,蹬进去便出了门。

      偏房到清风殿需要穿过一条长廊再拐三个弯,夜幕下咸礼帝题字的牌匾也朦胧,所幸是奚荷记路。

      清风殿里隐约有暖光,奚荷推开门,柏修竹果然还坐在书案前给呈报上来的案件处理予以批示。他瞧见奚荷入内,也是先处理完了手上这份呈报,而后才点下巴示意奚荷坐下。

      奚荷出来得急,没有系柏修竹暂借的御赐麾裘,来时就被冻得鼻尖发红。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暖和日子才过大半天,奚荷便有些遭不住清风殿内的寒,她问道,“大人何故不烧地龙?”偏房都烧得起,清风殿……烧不起?

      “提神。”柏修竹言简意赅。大理寺卿政务繁忙,时时需挑灯做业,冬日里寒凉恰是提神醒脑,保持运作之佳品。

      柏修竹伸手提起油灯,“同我去趟藏卷阁。”他手里还夹着千佛寺密室里拿回的账本。

      “好。”奚荷肚子瘪瘪,却也想着先解决了事儿再谈吃食问题。

      藏卷阁离正殿远,出中庭时雪立马往奚荷头上洒,柏修竹抬起手掌,给她用手背挡掉些许,他语调如平时。“为何不系麾裘出来?”

      奚荷肚子抢着回答,不争气地咕咕叫,好在她是个脸皮厚的贫户生人,没那么讲究礼仪,因而并未觉着丢脸,只是女儿家难免害燥。

      “着急想见大人了。”奚荷胡诌,顺便给肚子开脱,“这冬日还有蛙声呢,大理寺可真是个养人……养蛙宝地。”

      柏修竹嘴角隐秘抽了下,决定予以小道士体面,因而并未拆台。

      两人来到藏卷阁,柏修竹先是以油灯火苗点燃了摆放在桌面的烛台,室内亮堂几分,随即轻车熟路翻出与多年前海盗结案相关卷章。

      卷章封条被撕开,奚荷跟在后头瞧着,将账本上书生记录的名字与卷章内记载对应,九十八僧侣法师,名字年纪容貌,竟是全部比对上了!

      奚荷睫毛颤颤,偏头道:“大人,我心下好畅快!”

      柏修竹不言语,但那绷紧多日的背脊却是舒张开了。为大理寺卿,有律令制肘,有错综朝局权衡,有诸多事,诸多时,他不快意;唯有真正将犯人绳之以法,对殇者不愧,令百姓心安时,他才觉畅快。

      如今当然畅快。

      至于卢国师。咸礼帝未必不知其贪污受贿,圣恩却选择庇护,除开想要金条快速收归上缴充盈国库,以免夜长梦多。余下的,咸礼帝怕是不会再提及卢国师半字。

      帝王心多疑,没有恩泽能承受三番五次的藐视律令作威作福。

      一次击不垮他卢国师,柏修竹不信两次,三次还不能令其伏法!

      柏修竹摊开红线匡正的信纸,草拟陈述状。

      笔锋锐利张狂,似乎也昭示着男人此刻的心境。

      “二十三载咸曜帝年间,猖狂作恶的海上盗贼一夜隐匿,实则取千佛寺真僧侣法师身份而代之,罪大恶极,恕无可恕,为平息压在千佛寺底下的滔天忿忿,无愧佛祖对大咸多年庇护,臣恳请对此余下九十六人提起逮捕,极刑处置!”末了印红泥,镇石砚,等墨干。

      奚荷坐于柏修竹身侧,侧着头手托着腮,谈过脑袋盯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解,又仰头问那人,“大人,为何此陈述状只字不提受害三十余女子,尸首粉碎无存书生……偏生是为原僧侣求平反?”

      这一仰头,两人便挨得近了,再近一分连呼出的白气都要焦灼一块儿。柏修竹不动声色垂眸,这才发现,小道士竟是生了副温柔眉眼。淡淡弯眉,小鹿眼眸,睫毛翘长,朱唇一抹衬齿白。

      不得了……柏修竹随意搭在木桌面上的手,莫名局促起来,到底是先静心回复道:“依大咸律令,对僧侣施罪是重罪之首,无可赦,以此可确保此九十六人得到最严厉惩罚。”

      奚荷对此气闷,“言下之意可是人命贵贱有三六九等,就如那白衣之死不足断士族一手?”

      柏修竹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于我心里,是众生平等。”

      “噢。”奚荷端正身子。

      这般雨雪夜,藏卷阁点烛灯,孤男寡女共处久了气氛难免旖旎,若不是奚荷肚子老叫的话……

      厨娘自然是回家歇息了,原本拿了传家玉镯糊弄柏母的柏修竹也是可以回家歇息的,顾及到大理寺夜里只有士兵执勤,而士兵又皆为男儿,柏修竹还是留宿大理寺。

      他带奚荷去后.庭炊房,油灯顺着照过去,竟是一点吃食也无,两人大眼对小眼良久,奚荷委屈道:“我饿!”

      “……”虽探案无数能文能武,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柏廷尉沉默了。

      而后,柏修竹先是领着奚荷去偏房将麾裘披好,再带着人由大理寺后石径往深处走,通入一座矮山。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在雪地上缓慢移动,踩出一个个脚印。

      “大人,你现在可是要带我上山灭口?”奚荷问道。

      “嘘。”柏修竹隔着一层帽帏叩了下奚荷后脑勺儿,“夜猎。”

      “大人说的这‘夜猎’,猎物莫不是我罢?”怕死且想法多的奚荷又问道。

      柏修竹不欲与她在此问题上耗,作势虚捂住她的嘴,那人也意会,不再闹腾。他把手里提着的油灯交予奚荷,低声叮嘱她要记得上下晃动,奚荷还未来得及说话,手里便被塞进一物什,是灯挂,男人手指泛着凉,食指指腹有一瞬搭在奚荷柔软的手背,她感受到了男人指腹带茧的粗粝,而后他便移开了。

      奚荷应他要求杵在雪地树林里上下晃荡油灯。

      晃了有好一回儿,一身束衣的柏修竹都只是立在一旁纹丝不动。

      有那么一瞬,奚荷都要怀疑柏修竹是起了心思要捉弄她,与此同时柏修竹指骨撑开屈起,弓起腰警惕地像只锚定猎物的野狼。

      睡在枝丫中的公鸡正不情不愿地探着鸡脖子,鸡冠随着脖子伸缩上下起伏着,似是在辨别危险。

      一道黑影扑过,柏修竹单腿撑上树干,瞬间发力,公鸡还未明白何事发生,只是警觉着扑腾起翅膀,这可遂了柏修竹愿,当即被男人虎口卡住,反剪住翅根,土黄的鸡毛在激烈挣扎中扑腾扑腾往外掉。

      这夜猎……奚荷小跑着过去,双手捧脸瞧着公鸡红彤彤,肥秋秋的鸡冠,转而又抬头仰望着柏修竹刚好垂落的眼眸。

      黑眼对黑眼,奚荷感叹道,“好俊啊!”

      柏修竹空余的那只手下意识就去撩腰封上的系带佩玉,冰凉通透,继而又以手握成拳,似是咳嗽遮掩,“咳,可以回了。”

      奚荷提着煤灯背过身去,沿着来时脚印往回走,蹦蹦跳跳的,好生欢脱,完全没注意到跟在身后的男人几次欲笑未笑,嘴角翘高又压下,压下又翘高,只能以手握拳遮掩,以免失态——那是挺俊的。他晓得,不用奚荷说他也晓得。这小道士一天天光会油嘴滑舌。

      前头披着麾裘的奚荷心里想着:俊且肥美,鸡毛发亮,公鸡中的佳品鸡!

      柏修竹早年被柏父丢进边疆行军,虽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这架烧当是行军者皆会的行当。他在后院堆里掂了几根还未削砍的柴木,几下清出一空地,架烧的“架”变成型了,接着是“烧”。

      奚荷奉命去书斋偷两把矮脚凳出来,她一手一只凳提到后院时,公鸡已经殒命柏修竹手,毛都拔干净以沸水烫过,尖细长条由鸡屁股怼进去,鸡脖子出来,料酒淋身,柏修竹随手扔了个火折子进去,火噼里啪啦烧起来。

      “别干愣着,凳子递过来,我忙活完了,你负责扇风维持火候。”柏修竹口吻稀疏平常。

      奚荷自是屁颠屁颠照做,拿着小蒲扇晃动,偶尔吹起那些燃尽的灰烬,又飘落奚荷一身。

      柏修竹提了酒袋子出来,瞧上一眼脏得不成形的麾裘,不疾不徐道:“你都把我麾裘整脏了,得赔钱。”

      奚荷没抬头,“我晓得,五十两,记着呢。”

      “那不成,是一个泥印子五十两,你瞅瞅现在都脏成啥样了。”柏修竹旋开酒袋木塞,仰头便是几口黄酒落肚。

      奚荷停下晃荡的蒲扇,欲解开系带仔细瞧,一脸憨相。

      柏修竹抬手挡了一下,“算了。”不闹她了,太蠢。“鸡到火候了,赶紧吃。”

      没一会儿,奚荷一声惨叫:“——烫嘴!”

      吃饱穿暖一夜无梦,奚荷融在白芷香里睡到太阳烧屁股才揉着眼睛坐起。

      大理寺那都是男人当差,罕有女子,也没人敢喊奚荷起床。

      等她提着木盆出来洗漱时,柏修竹已经带着张录,李英,孙卫三个出门探案去了,只留下一句话,说是让奚荷等他回来,有事同她讲。

      不过今日巡查队伍里有人突发腹泻,原本负责传话的士兵临时调派去顶替,奚荷便不知这茬儿。

      想来千佛修行案这回是真的尘埃落定,再无别个理由留下。奚荷临走前在阳光下盯着脏丑不成形的麾裘,这帐你欠我我欠你,她都记混了,那就用麾裘抵一千九百两罢。

      之后她要努力修行神学,成为京城盆满钵满的一代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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