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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尸发 ...

  •   涂商住三天后走了,他三天里每日傍晚时来,清晨时归,寻一趟师父。我来了,我走了,和找师父。

      像什么也没发生。

      下午有村民告诉张平仄:“有个魔头已经害了二狗和肖家两口人了。脸没看清,高有五尺六,靛蓝衣服,穿着跟我们不同,听说是逃了你这个方向,要小心。”

      白漏听出了另番话,他的穿着也不同。村民向他看了眼,颇为后毛地离开。

      这镇子的人都很惜命。比起门大开打牌的愚昧是个好现象。惜命人之常情,怕死怎么了?要来人不是和他上过的涂商,他也怕啊。

      令人心惶惶的恐惧扩散。

      张平仄没想过靛蓝和涂商的联系,他忙活着拿刀藏桌下,甚至还备了酒罐和火,他看见白漏不徐不疾往炉子里塞煤炭,难以理解,“你还在烧火烤吗?”

      他回头看小珠儿,小珠儿也是不准备,坐那里发呆。

      她小伙伴告诉她,这是他在告诉要杀你。

      张平仄脸色惊变:“他来了…来了!”

      路前有一人缓缓过来,张平仄不见影,应该是躲了起来。

      白漏面色不变,涂商进来后向他们凝视一眼,他过来捉起座上小珠儿往只她三分之一大小的袋里强塞,小珠儿忍住没有哭,直到最后刻,惊惧和眼泪在缝隙里再也掩不住,连同一起被封进袋。

      这是张平仄平时用作装衣服的,不敢想象能生生塞进个活人,涂商提袋便要往斜坡走,白漏从失神中反应过来,“不要!不……”

      涂商出去了,不知去过哪里,两手空空回来,他突然转步开窗,白漏心里一抖,暗自告诉自己,’不要有心理活动。’

      涂商端起桌上的冷饭菜吃起来,看白漏,“来,坐下一起吃。”

      白漏在旁心如擂鼓,下面有张平仄的刀和酒,张平仄心中所想所谋他怕涂商猜到,随时能把备给他的刀子送给自己。

      是的,给白漏,负距离警告又是师父的人。

      善结交者朋友上千,行人不遇而过百万。有时因某种交际特使对自己与别人不同,总会躺在肥皂泡里觉自己有特殊性,也许能收回浪子,教懂世人。但其实,并无不同。

      这么多年未改的人不会突然开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嗯……饭有点冷了,”涂商瞧他碗里去了大半,认真的在问:“为何你吃着香?”

      白漏的碗里不同,“这下面都很多薤白,加上辣椒酱下饭。”他的内容不多加,这是小珠儿做的。

      然而涂商抱怨:“你看我这碗饭,小珠那丫头经常菜洗不干净,沙石崩我牙,谁从她手里活下真是命大,你说她是不是觉我假善,想我掉光大牙?”

      白漏忍住抖喉边的悲怆,“她……有眼疾,时常看不见东西。”

      “哦,”他收回碗,吃得碜牙又索然无味,“那是我误解她了。”

      涂商离开。

      白漏用指甲掐醒僵麻的感官,心里犹发堵,如果别人不能说,自己不能说,就跟没有思想的瓷具。

      他出屋子提上担粪汁,往那排列齐整的菜土泼洒,有片翻新过的松土被粪汁冲走,露出一片人的皮肤,白漏走过去,它被种在一颗菜下面,红色泥土让菜边发红,另一只成人大的手插在土坎边,食指指天。

      “呕……”白漏扶着墙吐,他已经丢了担瓢回到院口,是张平仄在又要在面前晃了,“天天被你丢东西,明儿我们吃土吗?”

      耳根往上发麻,他一拳捶地,无声无想哽咽出来,闷哭出来。

      白漏拖着大笨黑剑,丧后背,黑剑够重,给主人带出一种雄赳气昂昂的架势。

      涂商预料的笑:“河伯仙终要与我兵戎相见了吗?”

      原知道他身份,当初帮他的道士原是位事尽知的神仙,神仙不救他满门,神仙不渡苍生,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管一件卷一件,坐上观方安已身,他的师父也是神仙。

      白漏无可辩驳。

      涂商睨他笨剑:“现今是为何?插在已身了吗?”

      白漏要他教世间法则?

      “朽木不可琢,蠢。”

      涂商肃然了,左手中一把破剑聚形——这副身体盛的器物。凶剑出来便要血祭,这才是这些人留这的原因,他们被洗掉记忆一起封此间,不知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只以为这里一开始就是自己的家,在此安宁耕耘。

      有破剑在手,他却并不想打这一战。涂商重呼口气,身形闪近,抓住白漏刀刃,翠绿退化的一坨胖铁,钝又厚重,“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强撑吗?”

      他无限寂寥地喊:“师父。”

      白漏抽脱砍空:“谁是你师父?!”

      涂商把他看透透:“师父不就是在等那个人吗?等他来救你。”

      他往旁走开,白漏大概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不要……涂商,你还要害多少人!”

      涂商掐上他下巴,下手不知轻重。

      涂商其实很想和这个人站一起,想站在他身旁的是自己,但脚下全是人的头骨,咿咿呀呀着,还能聊天。

      “杀一人如何?与上杀百人又如何?”

      “我现在只想……”他靠近过来,无意间喉结滚了下,白漏才恐怖惊觉他的僵硬,面色刷就白了。

      就离谱。

      涂商:“你就做……”

      白漏:“滚。”对方未反应,“我叫你滚。”

      涂商笑笑,真走了。

      只不过走前把白漏锁了起来,铁链摔在地上,白漏苦笑一声,囚禁play?

      涂商忙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往’他是去杀人了’猜就对了,无论出自什么身不由已的理由,我就是去杀人了,对,是这样。

      程西山想给这些人出头找过来,愤懑不平,“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涂商把破剑横进砖里,它在沉眠,“你问它。”

      程西山看着那把剑:“它?”

      不管是不是剑决定生死,都很,“荒缪!”

      “你是剑奴吗?”这句话本来是骂人话,仔细想想。

      你很骂人话。

      涂商:“你死得最明白。”

      程西山踏空几步,他们说的喂不是喂给男子,是喂给这把剑?她被那些人耍了。

      但这时的解释已经微不足道,况且她跟涂商还隔有灭门仇。

      程西山还在怆感,一道杀意袭来,她理好情绪迅速躲开。程西山是人,一个很滑不溜湫的人,涂商把她钉地上穿腿而过,她咬牙拔出丢掉,地面只剩把带血剑刃。

      程西山捏紧腿伤减少出血,脚步踉跄找到住户,那妇人快速拉上门,“开门!我就借下针线,喂!”

      她坐在门槛上,鲜血没消停,洇湿大半袖子,“不行、不行……该死,我该怎么办?”

      就是这么奇妙,她想到了白漏。

      她早知道白漏动向,时不时还和他来个错过,只是最近没瞧见他怎样。

      白漏就那样。

      胡子拉碴,邋里邋遢,脚上锁条链子,八哥。

      程西山:“你怎么……”

      手里飙射的血提醒了她时间紧迫和所来意图,“你有没有法子止血?”

      白漏意味不明看着她,半晌不动。

      程西山:“怎么啦?我们还不至有什么深仇大恨吧?莫非是我语气不好。仙人,求你救救我,可怜可怜我。”

      白漏:“我在想若你死了,洛姜应该就能通过你肉身发现异样。”

      程西山心一抖,她转身要逃,伤口处一凉,一只金色的肥虫扭扭它屁股钻了进去。这是他术法变的,出去后是这虫子想救,不是他。

      白漏向里翻了个身,没看她。

      程西山:“谢……谢谢。”

      虽然这句感谢出自良心发现,但她还是想利用白漏。只要待在白漏旁边不走,比她跑出个十万八千里有用多了。

      两人一个假睡,一个靠墙上,相依为命样子,“嘿嘿。”

      一等就到了黄昏。

      白漏:“你不饿么?”

      程西山起来,摸肚子,“饿的。”

      白漏:“我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今天求我时把你杀了。别介啊,还有刚刚那句饿没,是我没话找话。”

      “……”程西山梗住,半晌说:“当然不会,写书人都不会让我这号人物活到结尾,是吧。”

      白漏磕眼,这次是真睡。

      程西山从厨房出来抱碗炒饭,她心情好了不少,“姐姐死前跟你讲个经历。”

      白漏靠墙向里躺着,不说话以为他真能睡,拴着睡整天整夜。

      程西山也不奇怪,一个人自闭了难免想不开,不听点话怎么能更自闭呢,“不管你听不听,反正就这么大地听不听都隔不了音。”

      她忽然低落:“我怕我再不说,就一个人背着这种在地狱往上看的感觉,总得要拉些人陪着。”

      程西山是文艺长相,给人看着学霸感觉。

      “你是不是第一眼见觉我是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结果我这么好看的美人胚是个手脚皆废的。”程西山松下巴掰指拇道:“其实我也不是身无长处,爬树掏鸟蛋我什么都会,男孩的也会,我又年岁最大,伙伴们都向我露出一脸敬佩,后来他们又有别的敬佩,面前一下就空了。

      还没学会假面的孩子最容易产生分派和恶行。我努力融入他们,做了孩子王的总管女太监,哼哼哼…稚气孩提。有天他们提出沙子大活埋,票得最多躺进去,但沙埋太浅,她没死,虽然说着是游戏,当时不知她有没有看出我们意图,回去后她只报官告了我。”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程西山搬腿蹲着:“她不管谁想活埋她,但她讨厌我在男孩里面发光发热搔首弄姿,我杀她时说的。你说一个小孩子,她怎么懂贱人、搔首弄姿这么多?”

      “杀第一个人后我逃去了家黑酒厂学手艺,酒厂老板是个好人,他告诉我他以前是衙役,满怀期待抓杀人魔头,进去后发现监牢里关的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他们都是些被打压无钱无权被排挤边缘的普通人,黑渊里活的也不一定是怪物,人间留的也不一定是善好人,希望你别沾风雪,万般俗尘皆能看破。我听了后,把他也杀了。一个背有人命的人走到哪都胆战心惊,死地一旦踏入就成定局,满盘皆输。废话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白漏,你想要在这世上活好,就要来这阴沟走一遭,舍弃些书本里的东西,做黑白两头吃的人,只要不碰底线规则,你把世界搅翻了都不会有错。”

      程西山说完,遗憾的把饭扒完,一粒米都要打堆嚼掉。她本来是想死整洁点的,理好衣服褶皱,奈何败在了头发上。

      她被拖着头发出去,按理说这个人对涂商有过灭门的深仇大恨,但别人的深仇大恨剑会帮着报吗?所以涂商没拿破剑,杀小珠儿也没拿破剑,都是停鞘内的,是涂商杀人。

      房间里被挂上整张皮。

      那一泄如瀑的黑发清晰可见长在毛囊,不是芭比娃娃那种假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白漏时惊醒时贪睡,有耳鸣,他知道病更重了,脑子里有两道声音,都是自己的。

      “我记得她原是被我杀了的。”

      “别说了。”

      “她死啦……她死了这样你就有救啦……”

      “别说了别说了别再说了!”

      “想和徒弟来一次吗?”

      白漏抬头,瞳孔扩大。

      两道声音停止。

      涂商,已经成了他最惊惧的人。

      白漏这几天就像被遗弃了,刚好他也神志不清,有时又想念来个人证明这是人间,不是虚构。

      直到有天看见熟悉的人影,白漏睁开闭上睁开,确认自己没看错,他嘴里发粘,说:“洛姜……”

      洛姜在不远,手里拿着脚上那根铁链,眉峰微挑,“我跟它较个什么劲?”

      他拔铁链连钉带走。

      白漏中途一直靠他身上,虽在颠簸,可踏实入眠昏迷。回仙身后除脚上双草鞋还有铁链,五舍五入原模原样,说实话这是他最不惨一次了,面色红润,毫发无损。

      白漏身上宿有金蚕,脚上磨皮擦伤都没有。除程西山彻底没有了呼吸,这场遭遇简直说不出来是真实还是梦境。

      洛姜:“看见你的时候,我很想抱你,从前我都觉得河伯坚不可摧,仙人呢,怎么觉得?”

      他身上洛姜一定看到了,也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虚境里的人……”

      洛姜未待说完全懂:“空了。一定有别的方法从我眼皮下逃走。”

      白漏说:“对不起。我们……”

      洛姜抱住他,“收回这句,我们两个都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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