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晚风与好天气》曹九野

1、第 1 章

　　大年初五这天，夏袭清出狱了。

　　出狱这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

　　他站在大门处，有些愣神。他已经进去高墙之内许久，乍一出来，总觉得哪哪都不适，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

　　他环视一圈周围，很陌生，但想想，他也记不清来时是什么样了。

　　狱警递给他一个包——是他被抓时背的包，里面装着几本书和剩下的一点零钱。狱警拍拍夏袭清的肩，打趣道：“愣着做什么，不想走？”

　　夏袭清沉默地接过了包。

　　“快走吧。你小子出去好好做人，可别再让我看见你。”

　　“好。”夏袭清应了。

　　狱警送完夏袭清，就转身回去关上了大门，现在监狱外空空荡荡的，就站着夏袭清一人。

　　夏袭清没久站，拎着包向公交站牌走去。

　　这里就只有一路公交车，直达市区，而夏袭清家也在市区。

　　夏袭清包里正好有坐公车的钱。

　　公车上人不多，夏袭清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坐下就闭着眼睛休息。

　　夏袭清剃着能看见头皮的板寸，眉目阴郁，让人看着就不敢靠近，他也便无人打扰、稳稳当当地坐到了终点站。

　　下车时已经六点，路上人不多，店也没几家开的，看着颇冷清。

　　市中心仍是老样子，夏袭清驾轻就熟地找到了自家小区。

　　小区门口的升降杆是放下的，要刷卡才能进。

　　夏袭清没有卡，只得让门卫帮忙开。

　　门卫的视线在他的板寸上停留片刻，问：“是我们小区的吗？”

　　夏袭清点点头：“住2栋1单元501室。”

　　门卫拿出个登记本：“来，登记才能进去。”

　　夏袭清依言签了名字。

　　门卫收起本子放行。

　　夏袭清走出几步远，还听见门卫在背后嘀咕道：“那么帅一小伙子好好的剃什么劳改犯头。”

　　夏袭清一路直达家门口，站在门外还能听见屋内的欢声笑语，他半晌才抬起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一声女孩子清脆的声音：“来了来了！”

　　门打开，门内的女子愣住，打量一番夏袭清，问道：“请问你找谁？”

　　女子的声高，坐在客厅聊天的人被她这一声问话给吸引了目光。一时间，热闹的客厅突兀地静了下来，夏家人带笑的嘴角立刻耸拉下来。

　　显然屋里的人都认出了来人是谁。

　　静默片刻，还是夏袭清打破了安静，他朝屋里相识的人依次点头：“爸、妈、哥。”

　　夏父脸色铁青，顾不上屋里坐着的其他亲戚，斥道：“你还回来干什么！我们夏家没有你这个儿子！”

　　其余亲戚交换了个眼色，对夏家的事心知肚明，当年可是沸沸扬扬的一出大戏，他们一肚子八卦，只是碍着主角在场不好交流。

　　闻言，夏袭清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只是跟你们说一声，我出来了。”

　　夏母还是爱面子，站起来张罗其他人道：“你们接着喝茶看电视，老夏帮忙招呼招呼，我出去看看。”

　　她出来时带上门，把夏袭清扯到楼道转角，话里是掩不住的冷漠：“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来了，我们过得怎么样不用你操心，有你哥呢。你过得怎么样我们也不想管。”

　　说完她也不在意夏袭清是什么表情，转身就想走。

　　夏袭清紧握着拳头，额上青筋直冒，他压低声音道：“过年挺热闹的啊，怎么，害怕我破坏你们家庭幸福？”

　　夏母闻言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怒气：“你这是威胁？你想做什么！”

　　夏袭清有些快意地笑道：“我不想做什么，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你敢！”夏母扬起手就朝夏袭清打去。

　　夏袭清一把抓住夏母的手腕。

　　夏母使劲挣脱不开，这才发现印象里畏缩到透明的小儿子，已经变成眼前这个身形高大、气质阴沉的男人。

　　夏母色厉内荏道：“我们就是这么教你的？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就是个流氓！”

　　夏袭清低低笑出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教我？你们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怕是还没有你们学生的一半多。”

　　夏袭清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本来只是气不过想争口气，现在却只会自取其辱。

　　他松开手，不回头地走了。

　　其实来之前他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毕竟坐牢时没有人探监，出狱也没有人等，这还不够清楚吗。

　　只是，心里还是会不甘心啊，还是会有所期待，于是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可这个家，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惊喜。

　　夏袭清与家人的关系自幼就不好，有了处处长脸的长子，唯唯诺诺不善言辞的小儿子渐渐被人忽略。尤其是他坐牢后，夏家人只想与他撇清关系。对夏家来说，夏袭清就像个狰狞的伤疤，以为剜掉了，就能继续维持书香门第的体面。

　　冬天的天黑的早，路上的路灯已经亮了，夏袭清出了小区觉得有些饿，摸出口袋里的零钱，前面坐公交车花了一块钱，现在还剩十一块三毛。

　　路边的小饭馆都还没开始营业，当然，就算开门了，夏袭清也没钱买。

　　他在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个面包，不顶饱，只能垫垫肚子，胜在便宜。

　　他吃了面包，便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他以前就读的大学走去。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家属楼里住着。

　　他家离他就读的大学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过年期间的学校很冷清，夏袭清凭着记忆七拐八绕的找到了家属楼。

　　家属楼很破，全是五、六层的低矮小楼，外面裸露着红砖，一楼的密码门早就坏了，也没人来修，倒是便宜了夏袭清。

　　他来到四楼，停在一扇贴满小广告的门前，敲门。

　　里面许久都没人开门，夏袭清却很有耐心，足敲了十分钟才把门敲开。

　　开门的人衣服随意地披着，显然是刚从床上下来，脸上带着被人打扰的不满：“谁…… ”

　　他看清夏袭清的脸，刚出口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脸色巨变之下就想关上门。

　　夏袭清轻松地挡住门，似笑非笑道：“怎么，不清我这个恩人进去坐坐？宋学长。”

　　“袭清，你、你出来了啊。”宋学长见关不住门，只得用身子挡住门，不让夏袭清看见里面，“你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这样，过完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给你接风洗尘。今儿，你看，这么晚了…… ”

　　“接风洗尘？”夏袭清冷笑一声，“呵。”

　　“要不是我，该洗尘的怕就是宋学长了吧。”夏袭清语气恶劣道。

　　宋学长面色立刻变了，仍强稳住：“你在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那要不要我给你回忆回忆？”夏袭清面色一沉，倒是有几分骇人的气势，把宋学长吓的退后一步。

　　这时，屋里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怀仁，是谁啊这么久？”

　　“是楼下的邻居来借东西。”宋怀仁高声应了一声，转过脸哀求地看着夏袭清道，“袭清，下次我再找你行吗？”

　　“不行！”

　　话落，一声巨响，夏袭清直接踹开了房门。

　　宋怀仁一时不察，跌在了地上。

　　屋里的女子听见声音，急急忙忙出来：“怎么了！”

　　她看见倒在地上的宋怀仁，立刻上前扶起他：“怀仁你没事吧？”

　　她看向夏袭清，慌张道：“你是谁？你这是私闯民宅！你再不走我这就报警了！”

　　“你报啊。”夏袭清抱着双臂，表情阴郁，看着活脱脱是个流氓。

　　女子立刻拿出手机，就要报警。

　　“别报！”宋怀仁着急道，伸手夺过了女子手里的手机。

　　女子一愣，她看向宋怀仁，再看向夏袭清，忽然觉得夏袭清有些眼熟：“你是，夏…… ”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就是想不起。

　　“我是不是见过你？”女子疑惑道。

　　夏袭清没回，问女子道：“你跟他结婚了？”

　　女子点点头。

　　夏袭清手捂住额头，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停不下来，他用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觉得这泪就是以前脑子里进的水。

　　宋怀仁与女子被夏袭清笑愣了，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夏袭清笑够了，对女子道：“记着，你的老公，是个罪犯，是个人渣！”

　　说完，他上前一步抓住宋怀仁的领子，一拳打到了他脸上。

　　“啊！”女子尖叫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起身朝夏袭清扑打，“你干什么！放手！”

　　夏袭清一言不发，只朝着宋怀仁狠狠地打。

　　宋怀仁的眼镜碎了，鼻血流了一衣领，脸肿成了猪头。夏袭清这才收了手，走前还放话道：“以后祈祷不要遇见我，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他出了家属楼，被风一吹，脑子才清醒过来。

　　一时间思绪有些复杂，为了以前自己的愚蠢，也有些……后悔。

　　他一直都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坐牢并非是犯了事，而是替宋怀仁坐的牢。

　　他一想这事就有些气血翻涌。

　　罢了，时间不能重来，想多了走不出的还是自己。

　　他压下了思绪，掏出口袋里的一张纸条，上面是比他早出狱的一个大哥留的联系方式。

　　这个大哥在狱中就对夏袭清颇为照顾，出狱了也不忘了他，给他留了联系方式，让夏袭清过不下去了就来找他。

　　夏袭清掏出手机就想打电话给大哥，却忘了，他的手机，没电啊！

　　夏袭清：“…… ”

　　他摸出自己口袋里的十一块三毛钱，这连充电宝也买不起吧！

　　一时间，夏袭清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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