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烟》钟敬言

1、chaper1

　　春日，微雨。

　　醒来头疼，像被人从脑后闷得打了一棍，不大精神，意识如雾一般恍惚。

　　陈觅从书桌右边抽屉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烟来，六十块钱的黄鹤楼，尼古丁辛涩味辣，在某种程度似乎能够抗寒。

　　桌上的书翻到第十三页，开头第一段用黑色签字笔画横线做记号——
　　【一九八八年二月，我独自在温州街的住处，度大学第一个寒假。关在房里整个礼拜。吃泡面、踱方步和上厕所。在这三件事之间写一个比现在这个更惹人厌的小说。收到一封邮筒，邮筒白色封面用红色签字笔画着……】
　　最后九个字被狠狠划掉。

　　陈觅的桌子一如她的生活，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看过的书扔在左手边，中间是电脑和那本翻得不能再翻的《鳄鱼手记》，前面摆有一张台灯，灯罩是绿色长方形的塑料壳做的，捻亮台灯的光，浅绿色的罩子颜色即重，幽幽闪烁，如走廊角落里的绿藤萝，也好似夜中猫的瞳孔。

　　闪烁，狡黠，欲语还休，做作，虚伪，一双一双的女人眼。

　　陈觅摸上灯泡，指间的烟灰断了半截。

　　每个男人的灵魂深处都装有一个女人，她也一样。

　　裤子褪//到脚踝，身体轻盈像回到婴儿时期，赤//身也不觉得羞耻，手指摸索，触碰到某一个点，脑海中模模糊糊却没有一个能够加工想象的画面，于是更觉沟壑难填，从身体延至灵魂的孤独感如牢刑一般，她被命运判决了终身监禁。

　　雨水打湿世界，她打湿自己。

　　除了桌上的台灯，视线暗沉沉地见不到半点亮，天地以时记日，昼夜交付往替，只是近来碰上梅雨季节，时间感变得像睡眠，浑浑噩噩，黑白不分。

　　她提起裤子，抽出几张面纸擦手，口很渴，纸巾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桌上透明玻璃杯装有大半杯水。

　　【“想怎么？”他又反问自己，像常得咀嚼我的好问题，他摘下菱形墨镜，微笑，真诚地一闪而过，“想死。”】

　　三点五十五分，手机嗡嗡振响，陈觅搁下手中的书，滑屏解锁，找到最新的微信消息。

　　许牵招【最近有空吗？听说新上了一部很好看的电影。】

　　许牵招是她最近的交往对象，重点高中语文老师，斯文帅气，样貌端正，金丝眼镜框架在鼻梁上，笑的时候酒窝若隐若现。唯独一点不好，个子堪堪一米七，跟身高相同的陈觅站在一起的时候，有些不搭。

　　适婚男女职业相同，由两方父母牵头认识，吃过几顿饭，从李白陆游聊到毕飞宇和王小波，宾主尽欢，总归还算和睦。

　　陈觅一直觉得许牵招是个幸福的男人，这个从名字就能看得出来，牵招牵招，新生的父母跟天商量，不管将来孩子云游何方，总能牵住他招回他。

　　许牵招听了她的说辞后笑：“也许吧，你呢？为什么单名叫觅，父母是希望你寻觅到什么吗？”

　　“不，我爸妈没什么文化，当初取名的时候一本新华字典快要翻烂，不敢叫兰叫梅，怕我以后长大嫌俗，可又想不出什么好。最后临近要上户口了，工作人员催我爸到底孩子叫什么，他随便翻到一页字典，焦头烂额，说觅好了，也亏他们夫妻两个这段时间为我一个名字寻觅那么久。”

　　他又笑：“能为了一个名字忙前忙后，你的父母也很在意你啊。”

　　从新年刚过的正月到现在，他们也快认识三个月了。

　　本该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两人，却注定得不到圆满。

　　陈觅回复【快开学了，工作很忙，不过一个晚上一部电影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们敲定下时间，就在几天以后。

　　晚上雨声依旧绵密，窗外绿植变暗。

　　冰箱中的光线像极绝症病人惨白的脸，温度过凉，陈觅恍惚间以为自己走进停尸间。

　　不过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散着头发披上一件米色外套出门，素黑长裙，平底鞋，长直黑伞撑住雨滴往沿边处掉。

　　街上的商店有人在放新闻，所谓专家讨论同/性/恋的确跟基因相关，只要性取向跟自己性别相同的男女不婚不育，那么以后异性恋的比例就会越来越多。

　　像物竞天择，自然筛选，基因链中违背普遍规律的一环，如果得不到改变，那就该被消灭。

　　陈觅一直好奇，自己会以何种方式被消灭被抹去，不是肌理老去呼吸停滞的那种消逝，而是灵魂、欲/望的枯萎，从此行尸走肉，活得安分。

　　超市猪肉赶上打折，方形地砖有水经过的痕迹，前面烘干机对着脚吹，陈觅握着推车前往零食区，拿几袋泡面挂面，还有金锣香肠。

　　她注意身后有人在跟踪她，超市收银台后面有面巨大的玻璃墙，深宝蓝色，把人照得像幽灵。

　　陈觅漫不经心地跟排在前面的男性错开，目光直直地落在墙上，小幽灵视线闪躲，但不期然间还是与她对上。

　　很可爱的长相，婴儿肥还未消去的鹅蛋脸，满满都是让人想咬一口的胶原蛋白，眼睛干净，像白水银里面养着黑色水银。

　　前面队伍缩短，陈觅握住推车跟在男人后面，她跟小幽灵中间隔着两个人，丁卯寅丑究竟是谁并不重要，她只知道她喜欢小幽灵欲闪欲躲的视线，来回拉扯的黏腻。

　　像雨天半梦半醒中间她给自己编造故事剧本，然后往下坠入床榻上面，一切开头全为后面毫无意义的几个动作搏杀铺垫。

　　底裤泛潮，身体又落下了一阵雨。

　　收银员小姐的手像手术台上的医生，忙碌肃穆冷冰冰，仪器在响，“滴——”

　　“共计一百一十五元。”

　　“麻烦再给我拿个塑料袋。”

　　超市出口的对面是家新开的女子内衣店，柔光鹅黄的长条灯支撑起一面落地玻璃窗的暖绒氛围，塑料模特的身体是冷蓝色，带珍珠项链，五官模糊，方便供人想象。

　　陈觅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抽烟，脚边散有锈铜钢管，屋檐前的雨一直在下，雾蒙蒙的，雨天似乎阴气重，她抓住了到处乱跑的小幽灵，把她拉进屋檐下。

　　“你在找什么？好像很急的样子。”
　　雨水从伞端掉落，春天的雨就这点好处，渲染氛围可从不打搅情绪。

　　“小幽灵”攥住衣角，她们靠得极近，肩膀挨着肩膀，衣衫单薄又淋了层雨，彼此的气息像潮气，在憋闷的空间里缠绕。

　　“我在找你。”

　　“找我干什么？”

　　“能给我你的微信吗？”

　　陈觅笑了，慢悠悠地说道：“抱歉，我对推销不敢兴趣。”

　　“不不！”那女孩连声否认，“我不是微商，也不是代购……我只想跟你加个微信做朋友。”

　　陈觅没说话。
　　她屈身蹲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过程中肩膀不小心撞到女孩的膝盖，为表抱歉，她起来后拍了拍她的牛仔裤。

　　“我的外套可能有点脏。”

　　“没事。”女孩的局促能一眼望穿。

　　陈觅站在她的前面，把矿泉水瓶盖拧开，大拇指和食指顺着螺丝圈层转动，对话漫无边际，“你叫什么？”

　　她仰头喝了口水。

　　“蒋童。”

　　“童年的童吗？”

　　“对。”

　　“满符合你的样子，很可爱。”

　　“你……你也很漂亮。”

　　陈觅不应，只是再喝了口矿泉水，红色瓶盖被她捏在掌心中，一左一右转动。

　　聊天还在继续。

　　“你那么可爱，追你的男生一定很多吧？”

　　蒋童结结巴巴，不敢再看她，“没……没有。”

　　陈觅若无其事，“为什么，难道他们眼光有问题。”

　　“不，不，是我的问题。”

　　“对他们不敢兴趣？”

　　“有点。”

　　一瓶矿泉水只喝两口，水位线清浅，中间凹两边凸，像一轮月牙线。

　　陈觅不知不觉中拉近同蒋童的距离，一察觉对方的闪躲，她立刻笑笑后退几步。

　　塑料瓶里的水晃了晃。

　　蒋童朝前往上靠近，“我刚刚没其他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有些害羞，是我唐突了。”陈觅伸手替她撩开耳边落下来的头发，“乱糟糟的，想找我叫住一声就行，跑什么？”

　　“我怕你被我吓到。”

　　“为什么？”

　　她不说了。

　　陈觅也不急，抬起手侧过脸抿了点水，而后把水瓶递向她，“你刚刚说想跟我做个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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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排雷，我总算想出一个典型的概括了——深柜渣T被踹开柜门的故事，现实向，感情线不虐，另外陈觅是真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