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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   她寻了座亭子,在亭子中架起了火堆,明艳的火光上温了壶杜康酒,酒香随着热气溢满整座亭子。亭子四周有用竹条做的竹帘团团围住遮蔽风雪,篝火燃的旺盛,倒也感觉不到寒冷。况且她还带了块儿厚厚的绒毯铺在地上,自己收腿坐在上面,再盖了一块儿依然是暖和舒服的。

      她将琵琶背了出来,朝着东方,安安静静的坐在亭子中弹奏了一曲又一曲。
      一曲毕,忽的琵琶声落,她垂眸莞尔,朱唇轻启,语音婉转,丝丝入耳。

      “冬日亭外寒冷,公子不如来亭中歇歇脚。”

      语毕,踩在雪中沙沙的脚步声不轻不重,缓缓而至。一双骨节明的手掀开竹帘,入眼的是绣有竹节的灰袍身影。

      “请随意。”

      她轻点头,微笑示意,那身影淡淡拘礼致谢,移至石凳边坐下。

      他转身抬眼打量着亭中光景,称赞道,姑娘好兴致,此地倒是安静,无人打扰。

      她蜷腿坐在地上的毛毯上,抬头看他,眉眼弯弯,衣裙下摆层次摊开,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她问他俞将军想要听什么曲儿。

      他挑眉。

      “这云中城中,将军名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笑道。

      “那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虽是在提问,他却拿起放置在矮几上的一只空陶瓷酒杯,漫不经心的把玩。

      “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多亏有了俞将军,才护得他们一方安宁。百姓们都说将军是他们的天。”

      “是么。”

      “将军不如也说说,”她安静地看着那酒杯在他手指尖翻了个个儿,“知道了些什么关于我的消息。”转眸看着他的桃花眼,感叹,勾人。

      “不多,姑娘神秘的紧。”他依旧把玩着那盏酒杯。

      “家父家母已仙逝多年,倒是还有一位兄长,不过现在也不知晓行踪,就剩我独自一人,踏遍山川。”她转头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琵琶,语气怅然。

      “抱歉。”无意触及她伤心过往。

      “无碍。”

      她的爹娘去了有十二年了,这十二年,从豆蔻年华到如今这番,尝尽世态炎凉,悲欢离合,随着时光流逝,这些悲伤也被深深封藏在心底深处。他与她就在这样的除夕夜,在城外十里凉亭,算不上秉烛夜话,不过一人弹奏,一人细听而已。

      凉亭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深夜的寂静,温暖了一方天地,帷幔上映出隐隐绰绰的身影,在这深夜中与远处城中灯火辉映于天际的微光相呼应。

      这已是他们数次见面,她叫花冥,那琵琶是他父亲在她十岁那日送与她的生辰礼,并且是她父亲亲手设计的样式,专门找技艺高深的师傅花费时间雕刻出来的。她出身生长于富饶的江南水乡,那里的人细腻婉约,那里的景色与这边塞漫天黄沙大漠孤烟截然不同,在那儿是杨柳依依,绿树红墙,红砖黛瓦。

      除夕夜他与她交谈的不多,偶尔是她在没有条理地断断续续地叙说着,杜康酒也多是被她喝了去,剩了一些,最后也在她酒醉支撑不住翩然熟睡在石桌上时碰到撒了一地。

      他静静看着枕在石桌上的她,眼角在火光下划过一滴晶莹,白皙的脸颊上跳动着篝火的倒影。

      他不禁抬手拭去那点痕迹,轻轻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披风为她披上,然后坐在那儿,陪着她等着天亮。回想起方才,他问她,你来这里作甚么。

      她有些呆呆的,痴痴看着他,止不住的傻笑,“还能干嘛,为了你啊,为了看你而来。”她的眼因醉酒没有丝毫的防备,透着一股理所当然,潜藏在中间还有一丝他看不不明了的情绪。

      那一瞬,却心跳不止。

      于她而言,这么多年,她似乎终于醉了,醉在这边塞雪夜里。不过,她见到了这位十二岁入军营,二十七岁官拜大将军而闻名天下的人。当初这个赢得爹爹称赞的人,果真如她爹爹所说非常优秀,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幸福,边塞安宁。当年年幼的她不明白爹爹为何会对他如此盛赞,说陈国有他,幸也,天下之幸也。如今她明了......

      第二日,她在自己住的客栈中醒来,宿醉有些头疼,她揉了揉脑袋。

      忽而传来敲门声,她整理了下有些皱巴的衣衫,起身去开门,抬眼,见是他,手上还端了一杯蜂蜜水以及一碟粥,一盘小菜,一屉包子。

      “你......”她侧身让他走进屋中,关上房门,走向四方桌,有些犹豫开口。

      他知道她想要要问些什么,是他估算好时间在城门刚打开时候将她带了回来。

      “多谢。”她坐在四方桌前,几乎要将整张脸埋进粥碗里。

      他看见她害羞成这个样子,有些可爱,
      昨晚但是不怕邀请他一个男子进亭中,也没见得如此的害羞。

      “正月十五有灯会,姑娘可否想去瞧瞧?”他问她,不然他觉得就此下去,他很怀疑她能否将粥准确的喂进嘴里。

      “恩……”她抬头,咬住筷子,眼神四处转着,不敢看他,舔了下嘴唇,水光潋滟。

      他默默转过头,“到时候我来接你。”

      “恩。”

      “先告辞。”他看了她一眼,笑着用大拇指擦去她嘴角的一粒米,走了。

      留下她,脸颊微红。

      距离正月十五前还有些日子,在此期间,她只远远地看见过他一次,还是他策马从城外回来时飞速而过,英姿飒爽。那一眼,他仿似有感应似的,转头锁住她站的位置,安抚一笑。

      到了正月十五,他与她去看灯会,并肩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她没有再戴面纱,一路上,两人虽不怎么讲话,在喧嚣的人群中倒也没有那么尴尬。他带着她去猜灯谜,吃元宵,在卖钗子的地方悄悄挑选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子,他觉着很合适她,打算以后再送给她。

      迈过了正月十五,两人的关系渐渐地越来越近,如此的顺其自然,就像是按照命运中既定的轨迹一样按部就班,有时他会约她去听说书,有时他会带着她去无边草原上弹奏琵琶,偶尔会引得小动物的驻足,有时两人又会一起去逛逛市集,云中城里的人都知道俞大将军身边有一女子,没有草原儿女的豪迈,只见得那双眼柔情似水,那身影细柳扶风,笑起来脸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待人也是极为友善的,两人并肩而立时,让人觉得登配极了,人们觉得似乎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也想不到又有谁可以站在他们身旁。

      终于在开春的时候,戏班子又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不过这一次他们打算往塞外去。得知此消息后,他去找她,约定后日在城外十里亭相见。

      约定的那天他牵住她的手,往远离云中城的方向走去,行至梧桐树下,拥住她,将她靠在树干上,吻她。

      “要走吗?”他压住她,右手扶在她后脑,两人头挨头,鼻尖轻触,目不转睛盯着她。

      她回望他,攀住他的脖子,脸颊有些微红,声音带着些许喘息。

      “嗯?”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熟悉的兰花香。他渐渐吻向下,轻啄她的额头,眼睛,鼻尖,含住她的唇,睁开眼,望进她眼底深处,“花冥,嫁给我,好不好?”

      她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试图在脑海中刻画他的模样,红了眼眶,有些说不出话。

      “好。”她笑着回答,眼中蓄着泪水。

      他想起那天他在她答应过后,对她说,希望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有他,有她,将来还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他们俩都很喜欢孩子。

      择了良辰吉日之后,那一天,百姓自发迎在街道两边高声贺喜,他将她迎娶回府,婚礼办得不隆重,只是简简单单走个形式拜了天地,宴请了些熟人宾客,入了洞房。

      他仍旧记得撩开盖头,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床沿,用两只含水的眼眸浅笑着望着他,在满是烛光的房间里,摄魂夺魄,美得惊心动魄。

      婚后,他与她共乘一匹马,去远眺不见尽头的草原,去赏落日余晖和塞北的晚霞。远处,有些人家已开始做起了晚饭,漫起袅袅灰烟。她坐在马背上靠在他怀里,静静的看着,想象着那些帐篷里碌的身影,莞尔,“此景美如画。”

      她转头,伸手轻抚他的眉眼,“你守在这,便是百姓的天,同时,这一刻,你还属于我,是我的大将军。”

      她不曾告诉他,她自小便听过他的名字,幼时四年一回京的爹爹讲“陈国俞延满腹诗书少年英才,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天生将才,不过与爹爹来比还是差远了啊”,解甲归田后的爹爹告诉后来长大了的她说“爹爹守的边疆不出意外将来俞延定是要来的,若是日后有机会女儿定要帮我去看看那方土地。”

      这片草原,是她爹爹倾其一生所守护的,这里是他誓死捍卫的土地,有善良热情的百姓,有他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有他在这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有他曾经看过的热烈的朝阳与绚丽的晚霞。
      解甲后的爹爹日日在家里写些什么东西,又或者是练练剑,表面看来过的很是悠闲,可是她知道夜里的父亲总是会看着天边的圆月发出一声声叹息,而在这一刻,她感受到微风拂过头顶的发梢仿佛是儿时父亲轻拂她的头顶,她明白了父亲的执着,也明白了那时的爹爹为何会对俞延那样的称赞,因为他们二人做的是同样的事情,有着同样的热枕,身负家国,心怀天下。

      抬头,闭眼,轻轻吻上他的唇。他牵住马绳的手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紧紧拥住她,将这个吻渐渐加深。不知究竟是谁先动情,痴迷之间,不经意褪去层层枷锁,在远离喧嚣的草原上,暧昧,痴缠。这片天地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耳廓中传来灼热的喘息,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疯狂地随着动作的激烈而跳动,两人眼中能看见的只有彼此,并且愿为之疯狂。

      牵着她的手,回到府中时,天边只剩下五彩的霞光,沐浴吃完饭后,他去书房处理紧急的军务,她倚在美人榻上,就着烛火,看起了游记。

      他回来得晚,看见的就是美人散发半卧,纤纤玉手撑着脑袋,在微弱的烛火下熟睡。心中顿时被暖意填满,轻轻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她在朦胧中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安下心来,缩进了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那一段日子是他们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就像这世间最普通的夫妻那样,那份幸福,是他这辈子剩下的日子的唯一可回忆的。

      时间终于到了那一天,林七说找到了匈奴奸细,那人揣着假的边关防御部署图以及云中城的一些重要军事力量部署正往匈奴大军军营方向去了。他看了眼林七拿出的关于奸细的画像,记起这个人曾经鬼鬼祟祟从她房间出来。

      花冥看着他拿回来放在她面前的图纸,感受到他正在死死盯着她,不言语。

      大将军的妻子竟很有可能是奸细,这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也给了这云中城一巴掌。

      边塞时常会有匈奴派遣一两队小人马骚扰百姓,前阵子,在边塞日常巡检时有一队匈奴人数超出平常人数的两倍,有人泄露行踪,这些匈奴是故意找来的,他和许多兄弟不同程度受了伤,幸运的是,无人阵亡。

      他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怎么回答呢?本以为自己面对如今这场面不会难过,在他质问她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心痛。

      她低着头,轻轻抚着平坦的肚子。

      她听见他低声说,你是前楚国人,你父亲是前戍守边疆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你母亲是前楚国皇帝的亲生妹妹,而你是他俩的女儿沈泠泠,你还有一哥哥名叫沈云!

      他捏住她的下巴,满眼失望,不解和痛苦,质问她真的是你?为什么?

      他暂时按下消息,如果让全军知道了这件事,让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他保不住她。

      她黯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说“算不上多早。”

      她忽的想起上次哥哥捎来的信,信中说当年她被迫服下的毒药在经过了年复一年的折磨但每年按时服用解药之后,应当是没有余毒了。哥哥还说他很期待见他的小侄子,不知道会不会是个小侄女,不管是侄女还是侄儿,他都会很疼爱。那次来信还透露俞延已知道她哥哥就是沈云,如今化名为阿诺耶身处匈奴,如今是匈奴王室的军师。

      当年,楚国国君无能,害怕父亲手中的兵权,害怕父亲会功高盖主,所以父亲不得不主动将兵权上交,回到江南家中安享晚年。那时朝廷中已是奸臣当道,像父亲这样的肱股之臣被打压的打压,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的流放。
      陈国军队攻入都城的时候,父亲不得不重新披上战甲,再上沙场,可是楚国已经从内就坏了,士兵早已不再训练,而是日日混帐度日,自然那最后一仗,楚国理所当然还是败了。

      陈国看中父亲的才能,想要劝降,父亲不依,国已不再,他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个国家,自刎而亡,可是我们都明白,这不怪他。而当年带兵直面父亲的,看着父亲自刎而亡的,就是他,俞延。不过她并不怪他,爹爹曾经告诉过自己会为了心中大义不顾一切,爹爹只是为了他的责任罢了,两方交战,更何况是那样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选择,俞延那时下令将爹爹厚葬。

      母亲在战乱之后将他们兄妹俩带到乡下的某处茅草屋中安置,听闻父亲自刎的消息第二日便不再起来,后来,还是哥哥沈云带着她这个妹妹北上,但不巧遇上想来分一杯羹的匈奴,匈奴人挟持他们兄妹俩想要利用他俩爹爹旧部势力攻入楚国,做陈国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而陈国很快发现了这群匈奴人的踪迹,于是匈奴人给她喂下毒药,借她的命要挟沈云为匈奴所用。匈奴知道这是沈大将军的孩子,怎么的也不能放走,好好利用打磨,定是把好剑。沈云说可以听你们的,但不能伤她一根汗毛,于是匈奴人一年给一次解药,要许多年才能完全清除余毒。再后来匈奴人放走了她,每年按时来领解药。

      不过没有想到是,她居然会和俞延成亲,更没想到的是理应难以怀孕的她还怀孕了,此时,匈奴人看中这个机会,想要她帮他们里应外合。

      可是新的麻烦来了,本以为没有了的余毒却未彻底清除,可能是因为意外的怀孕加强了药性。她撩开袖子看了看白皙手臂上自俞延上次重伤时出现的弯弯曲曲的乌黑的血痕,随着月份越大扩散的越来越快,心中一片荒凉,她感受到时间不多了。

      到了这一步,她终于明白,匈奴根本就没有要放过她的打算,所说的解药不过是暂时性压制了毒效而已,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毒一发作,再也没有什么压制得住,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想死在他的面前,她难以忍受俞延失去她痛苦的样子,更不想在他面前以血管爆裂七窍流血的模样在他年前离开,她要提前将孩子生下来!不然的话孩子就会陪着她一起离开。

      于是她设计,利用卧底这件事,让俞延误以为卧底是她,她不过是前来为父报仇的,如此消息传了出去,俞延不得不放弃她,虽不会要她的命,但可能终身不再见,哥哥也就可以来暗暗带她离开,这样,她走了,也没有多大影响。

      但她没有料到,俞延居然压下了这件事,但肯定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反应过来,那时候她就走不了了。这几天,俞延一边在查这件事,一边准备按照他自己原来的计划将计就计去与匈奴打这一仗,这一仗,她知道,毋庸置疑,一定会胜的。

      没过多久,他出兵了,出兵的前一晚,她蜷在他怀里,一宿没睡,她明白他也是。

      俞延出兵的这一天,哥哥来接她了,她站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上,看着他的背影在浩浩荡荡队伍的最前面,带着队伍缓缓前行,她想象着他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模样,这是她最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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