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白（修订版）》零团子

50、（五十） 来兮去兮

　　不得不说，展昭赌赢了。
　　尽管紫瑾明白，即使他做到了展昭的要求，他所能得到的也微乎其微，不过是那人摒弃心结后平心静气地相处罢了。但他还是答应了。他甚至允诺他没完成这个约定前，绝不相见。想来不是一时冲动就是真的疯了，只为那一句“重视”，只为了证明自己对他的珍视超过一切，没有多少犹豫他就把这完全不平等的约定统统应下。
　　或许，亲眼目睹展昭过了趟生死关，于他来说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历练，令他突然间就悟了。以前无论他有多看重展昭，也一定会把自身意愿与喜乐放在第一位。可如今，痛过才知情重，伤过才知情浓，如今哪怕明知对方下的套里有各种小九九，他也尽力顺着他的意愿，甘之如饴。
　　深情在眸中持续动容，紫瑾几乎快忘了一旁还有两个碍眼的家伙。若不是萧乘风用一种沉稳却高亢到三丈内外都能听清楚的声音在他耳边聒噪，说不定他真会一时情不自禁吻落展昭眉心。
　　“不知道阁下此来有何贵干？”
　　紫瑾偏头邪邪笑道：“我懒得理那鼠辈，还是和你沟通好了。不浪费时间，我就直接说明来意了。”手指流连抚弄着展昭额头碎发，他略微调整口吻，继续道：“我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我要你们帮我好好照顾他。”
　　白玉堂气得脸都要绿了，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紫瑾冷笑：“当什么？你们配让我把你们当什么？若不是展昭成天吊心着那个开封府，不肯安分地跟我走，而我念在他身负重伤不愿违背了他的心意，你以为就凭你那劳子英雄帖就可以找到我们？笑话！”
　　紫袖拂过，人傲然立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魄。
　　“听着，我要去办的是展昭跟我定下的一个约定。等我办完事实现了约定，我自会来找他。而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可要给我细心照顾了……。呵，我料想你们也不会对他不用心。”眼神一厉，眸子迸射杀气，“给我听好了。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最好不要给我玩花样。”眼睛危险地眯起，单独对上白玉堂，“尤其是你！我知道你对他不一般。可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若是让我知道你有对他逾矩……不让我知道最好，若是一不小心被我知道了，左手不规矩，就削了你的左手；右手不规矩，就割了你的右手；若是嘴巴不老实，那你吃饭的家伙也可以省了！”
　　白玉堂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家乡话都骂出来了，没想到萧乘风抢先一步先火上了。
　　“你算哪门子的混帐王八蛋？这里是神权山庄，还轮不到你来定规矩。这里不欢迎你，你若识相，就赶紧滚出去！”
　　“若我不识相呢？”紫瑾嗤笑。
　　萧乘风伸出了右手，霍然紧握成拳。他冷声冷语道：“那就让我们来清算一下阿浪的血海深仇吧！”
　　紫瑾哈哈大笑，“真有意思，凭你这种功夫，连展昭都打不赢，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萧乘风也是哼哼冷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突然不着边际道：“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人最可怕吗？”
　　“什么人？”
　　“不是武功高强的人，而是不怕死的人！”萧乘风一字一句道：“我是打不过你，但我拼着一死也要和你鱼死网破。若我死了，你还能毫发无伤的从这个山庄走出去，那我下到阎罗殿决口不提你半句不是！”
　　紫瑾脸色微微变了。他并非为萧乘风威慑所惧，而是心头不由响起展昭的百般告诫，让他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紫瑾幽声道：“你应该去感谢展昭。若非我已和他约定不再杀人，你这般挑衅，项上人头绝对不保。”
　　不理萧乘风和白玉堂如何愤怒，他将挂在左臂上的包袱取下打开，里面俱是些瓶瓶罐罐。
　　他殷殷叮嘱：“这里什么药都有。这些大寰丹可治疗内外创伤，固本培元亦有功效，记得让他每日服食。还有这些，有补气养血的，还有生津化淤的，你们自己看药效凑合着用。外伤大多已经不碍事，唯独两条手臂严重些，不过我已替他续好，之后务必好好静养。麻烦的是内伤，不躺上月余估计连地都下不了。”
　　紫瑾突然转变话题令萧乘风和白玉堂猝不及防，听得一愣一愣。须臾，见紫瑾伸手似乎想给展昭盖上被子。但他才抓上被褥，却猛一皱眉，接着把那床被子猛地抛了下来。紫瑾冰冷的眼神极度不善地扫过白玉堂的脸庞，接着解下自己身上的紫色披风，温柔地盖到展昭身上。
　　眷念的手又在展昭脸上摩挲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方决绝起身。
　　大步流星走向门口，在临近门槛处突又驻足，紫瑾没有回身，而是冷漠发出最后的命令，“记好了。用不了几个月我就会回来。若是在我不在的期间，展昭有任何差池，你们也不用惦记有人会来为你们收尸了。因为，我会杀光所有人！”
　　紫衣飘起仿佛只是刹那，像绚烂的烟花，稍纵即逝，快到白玉堂心中愤懑都来不及发泄。难以抑制的怒气只有顺着手的抛掷，将云浪钉上门楣。转身，触上的是萧乘风同样愤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个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像发誓一般，萧乘风恨恨说着。随后又飞快消弭了眼中的戾气，萧乘风苦笑起来，“但总算，展兄是平安回来了。白兄，你可算放心了。”
　　白玉堂满腔激荡的情绪也逐渐缓和。可当望向床上展昭那安静祥和的面容，他的心又激跳起来。蹒跚着走去，他慢慢跪在了床边，眼中漫溢深情。
　　他执起展昭一只手，放到唇边，不敢去吻，只是让指腹被他干燥的唇一点点轻轻磨砺。
　　“猫儿，你真的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外头靠在床头，半张脸埋进展昭散乱的长发中，他像是醉了，又像是痴了。
　　身后，萧乘风慢步靠近。
　　“白兄，为什么你明知道这种感情是错的，却不肯放手呢？”
　　白玉堂停下有违伦常的举动，转头去看萧乘风。
　　“乘风，不是我不愿放手，而是我已不能够。”他淡淡笑了，无限苦涩蕴藏其中。“感情的事如果是自己可以说放就放的，说收就收，人生也许会少了很多痛苦。你不明白这个道理，是因为你不曾爱上过谁，等你真正爱上了，你就会懂我说的一切。”
　　萧乘风怅怅叹息：“即使明知道错误，也不后悔？”
　　漆黑眸子中的无奈突然转化为灿烂的五光十色，游移不定的眼神安宁了，是毅然，亦是决然。
　　“错的，只是我与他错生了性别，……不，只是我领悟的太晚，爱上他，却是从不后悔，无错可悔！”

　　秋叶已落尽，光秃秃的枝头低诉着冬的到来。夕阳斜照拉起人儿长长的影子，孤寂，落寞，是离别的身影。
　　苏白含笑，眼眸的清亮再也见不到一丝怨怼。
　　原来一切放开了看会是如此美好。这秋阳，这落叶，这即将北去的候鸟，他真是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啊。
　　一旁，萧乘风鹄立，颀长的影子与苏白的交叠到一起。
　　沉默一直在这两人之间持续，直到突起乌鸦难听的叫声。
　　“那些捕头一定在山下等的不耐烦了。是时候走了。”苏白说的异常轻描淡写，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要步向的是死亡。
　　萧乘风眉头紧蹙，始终没有松开，直到此刻，他才沙哑道：“你……可以不去自首。我可以把神权山庄还给你。”
　　“然后让我的污名搞臭神权山庄？”苏白笑了，欣慰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现在我终于明白祖父为什么当年会让你爹这个异姓人成为一庄之主了。神权山庄的主人并不一定要姓萧，神权山庄姓的是‘正道’。”
　　“苏……。”那声大哥始终没叫出口，因为苏白的手已拍上了他的肩膀。
　　“什么都别说了。你只须记着，从今往后，你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神权山庄数百年的基业传承也都落到你肩头了。”
　　萧乘风突然觉得眼眶热了。他道：“你若还有什么心愿，现在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必定尽力为你达成。”
　　“我希望你把神权山庄发扬光大，不止是武学，还有人心的正义。”
　　“这本就是乘风义不容辞之事。我问的是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苏白眼神突然黯淡下去，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平静的波痕，“我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那个他，萧乘风不同详问也理所当然知道是谁。“展兄吃了药已经睡熟了，要我把他叫醒吗？”
　　苏白摇头，温柔却灿烂地微笑着，“不，这样更好。”
　　萧乘风点头，将苏白带到展昭房间。推门，刚想进去，却被苏白一把拦住。
　　“让我一个人进去，可以吗？”
　　萧乘风露出为难的神色，思量半晌，才重重点头同意了。
　　于是开着的门又被轻声掩上。
　　萧乘风抬头看着夕阳，那温柔的暖红浸透了他的双目。短短时间里往事走马灯般一幕一幕在脑海里上演，像涓涓流水淌过记忆。每一幅画面都映着那片红，温馨，不刺眼，却让他的双眼不觉发热发烫。
　　最终，一滴眼泪滑落脸庞。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流泪了，直到一旁递来洁白的帕子。
　　转头，苏白已在身边，过于沉浸回忆竟令他连苏白出门的声音都没有察觉。没有接帕子，只是有些慌乱地用袖口将泪珠抹去。萧乘风既尴尬，又感惊讶：“这么快？”
　　“本就无话可说，看一眼又能花多长时间呢？”苏白淡淡笑着，将帕子塞到萧乘风衣襟里，“以后你就是一庄之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别人面前掉泪，知道吗？”
　　说罢，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是的，该留恋的都已留恋完了，是时候洒脱离去了。
　　步伐起落地并不快，但却异样坚定平稳。因为，他这错误的一生已了无遗憾。
　　身后突然响起萧乘风的呐喊，步子终究踟躇停下。因为那个声音叫的是一声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地“苏大哥”。他听了，回头看了，欣慰笑了。有这一声，他心中仅余的冰雪也融化了。
　　“你用九旻霜华救了展昭，不后悔吗？据我听到的传言，九旻霜华还有一种功效就是有几率恢复人的武功。”
　　“无法实现梦想，我恢复了武功又有何用？”
　　“你的梦想不就是夺回神权山庄吗？原本你可以拿回去，如果你没有……。”话到一半已经尴尬地说不下去。
　　苏白却颇为潇洒，接口道：“没有爱上他，是吗？”
　　望天，天是红色，有着扎目却温柔。
　　“我的人生本是个错误，如果不是他，这个错误将会继续延续下去。我永远也没有醒悟的一天。”
　　表情祥和极了，只有眼神流露出一丝激烈的深情。
　　“我这一生做错了许多事，一生都沉浸在复仇的执念之中，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做对过什么。但，只有他，只有这件事，我很清楚很明白，我做对了。所以，我不悔！我的人生已经完整了——因为，我爱过。”
　　翩然而去的是那毅然的背影，只是这一次没有再做停留。
　　也许，因为他真已无悔。

　　走进房间，床上的人依然睡得很沉，紧闭着眼睑像是已经进入梦乡很久很久。
　　萧乘风走近床边，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枕边那翠色玉瓶。
　　拿起，打开，嗅了嗅，萧乘风惊得叫出声来：“九旻霜华？！”
　　看了眼床上的展昭，萧乘风赶紧捂住差点惊醒人的嘴，蓦然奔出屋去。但那道身影早已远去不见。有的，却是另一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白……白兄……。”
　　萧乘风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支吾不清。他本以为自己私自让苏白这么个危险人物去见展昭，白玉堂一定会大发雷霆，不想等了许久，只得那白衣俊秀的人一声叹息。
　　“我的爱让我从光明走向黑暗，他的爱却让他从黑暗走向光明。同样的一份爱，我真不知道，到底，谁比较幸运。”
　　“可是，皆是百死不悔。”
　　萧乘风望向远方，眼已迷离。
　　起风了，是带着一点凛冽的北风。冬天就快到了，然后是春、夏，然后又会回到秋这个季节。
　　四季总在交替，每一年，千万年，也许，永永远远。
　　它们又可曾后悔这枯燥乏味的天地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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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紫白》终于也修完了，下周开始就要重新修整《紫黄》了，届时会把一直缺的那一章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