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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白玉堂 ...

  •   那只手有五根异常灵活有力的手指,五指如今紧紧扼住展昭喉头,只消多一分气力,便可将他置之死地。然,那五根手指只是那样单纯扣着,幽暗的室内,仅凭窗外透入的皎洁,隐隐分辨出来人有一对灵动的桃花眼。
      手指微微撤开,却转为向上狠捏了把展昭面颊。展昭惊楞于那人的古怪举动,但听一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暗夜传来。
      “你这臭猫,功夫退步那么多。这大半年你都死哪逍遥快活去了?”
      展昭一怔,几乎不过脑般脱口叫出个火雷弹似的名字。
      “白玉堂?!!!”
      那人冷哼一声跳起,一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燃,一边走向圆桌把蜡烛又点亮起来。跃动的火光,映照着那人微侧的俊逸脸庞——不是白玉堂还能是谁?
      白玉堂狠狠瞪了一眼仍躺倒在床诧异不矣的展昭。只一眼,他便愣了,眼神又起变化。“你真的病了?”
      打量着眼前展昭,他的语气转换的有一丝生硬,显然他先前并不这么认为。
      五天前他缉人回到开封府,从公孙策手里接过一封署名为神权山庄寄来的书信。不看还好,看了不由火冒三丈。想他这大半年为开封府忙里忙外、拼死拼活是为什么?好几次连命都差点丢了,还不为能守住他在展昭离去前应允的承诺。他那四位义兄看的心惊,于是集体发动去找人。哪想找了那么久,整个江湖都快给五鼠掀翻了,连根猫毛都没捞到。结果就在人人以为展昭可能已遭不测,他居然自动出现了,而且又和江湖上声誉极高的武林世家神权山庄扯上关系,这怎能不让他有所怀疑?
      至于怀疑的什么,据他长久以来的经验,想到的只有一个。
      “这次的女人是谁?”
      “什么女人?”
      看展昭一脸茫然,白玉堂稍事消退的气焰又熊熊复燃。他轻佻地抖了抖肩,走过来勾住展昭脖子,埋怨道:“给我打什么马虎眼?!白爷我还会搞不清你这只猫会惹什么麻烦?哼,我与你相交那么久,从未听你提及与神权山庄的什么人有哪门子交情。而神权山庄向来排外、庄规极严,若不是沾亲带故,想入得此处谈何容易?看人家对你礼遇有佳,坚持留你在此养病,却对来龙去脉含糊其辞,想来八成是这里的哪位小姐看上你了,是也不是?”
      语罢,见展昭一脸错愕没能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由怒目一瞪,嗔道:“去年前你养伤于金刀王李沫处是如此;两年前你闯平南府失手被擒又是如此。再往前呢?多得我都替你脸红害臊不好意思说了。你可真有本事,不管仇人的还是恩人的女儿、姊妹都通吃不误。这次又换了谁了?”
      自初入江湖,白玉堂身边红粉从未断过,光凭一张俊美的脸就足以惹动芳心。他曾年少轻狂游戏人间,一度觉得女人肤浅,只重皮相,自然难予真心。直到认识展昭后,他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论长相,展昭拍马难及;论情调,展昭就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有时他也很疑惑那些女人到底看上展昭哪儿了,明明展昭从未对她们示好,更没动过半点情丝。甚至面对女子的主动,那笨猫慌乱起来就连手脚都不知往哪搁,偏生的能引动女人心怀倾慕如过江之鲫,若说展昭唯一开了情窍的,那便是对她了。
      垂首,眼中闪过一抹苦痛神色,白玉堂别转头,试图回避展昭目光。
      “她去世不过三年。你这样,怎对得起她……?”
      展昭本有些动气,想凭口舌回敬这不分青红皂白妄加判断的白老鼠,可当他正想这么做的时候,最后那句含着无限酸涩与幽怨被抛过来,就像于澎湃河面砸下一方巨石,激荡的水波外扩,反刹那化为平静。
      原来,他也还念着她。想着她……。
      幽幽喟叹:“白兄,这次你真的误会了。”
      照旧丢出一声冷哼,白玉堂白他一眼,等他说词。
      “白兄如果心思缜密,猜测前先对神权山庄人事打探一番便会知道,这神权山庄除了几个年迈的厨娘,连侍奉人的丫鬟都不多见,哪来什么小姐?”
      “没有小姐?”白玉堂着实吃了一惊,仔细想想发觉是自己武断了。脸色顿时变得尴尬,勾着的手也不自觉松了。不过转眼他又生出另一个疑惑。“既然没被女人缠上,那你为何那么久都不回开封府?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向最怕欠人情,只要有余力一定会婉拒他人相助,回开封府疗伤才对。”
      展昭苦笑:“白兄也说了要有‘余力’。你未见我前或许以为我是在偷闲躲懒,累你为开封府忙死忙活,如今相见,不是应该明白了吗?”
      白玉堂被展昭戳中心中抱怨,难免脸红。展昭的确和当初分别时变化颇大。整个人苍白、清癯,神容憔悴,病恹恹的脸上不见昔日飞扬的神采。惟有那对明澈幽深的眼睛,仍闪着同一种坚毅。他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他,但看他嘴角含笑的样子,仍忍不住辩了一辩。
      “我和你交手时,可没感觉出你有病在身。”
      “那白兄何以说展某功夫退步了?”展昭微微笑着。“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俩少说也交手过七八百回了,展昭似乎很少输给你吧?”
      一番话又让白玉堂吃了瘪,搞得面红耳赤。不过他与展昭相处,向来斗惯了,即便理亏也惯会张牙舞爪的,何时服过软?“哼,谁不知道你这只猫儿是九命怪猫,不但杀不死,连伤好的都比别人快一倍。怎么,你什么时候变娇弱了,在这里养伤居然一养便是大半年,还无法恢复?不要笑死我了。”
      展昭一愣,旋即若有所思地问:“萧兄的那封信到底怎么写的?”
      展昭此时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白玉堂之所以产生一连串误会、猜想,其根源非常可能源于那封信。听他的口气,分明是不知道自己与萧乘风只是相遇不久,住进神权山庄更是这十来日的事。所以才凭主观臆测,以为他随萧乘风早在大半年前便在神权山庄养伤。当然,这也可能是萧乘风信中写的含糊所致。
      “你居然连信上写些什么都不知道,有没有搞错?这封信不是你要那个神权山庄少庄主写的吗?”
      “我是曾要萧兄代我书信一封送开封府报平安,但那是在我昏迷之前。信是萧兄在我昏迷期间送的,所以我并不知道具体内容。”
      白玉堂闻言心中一紧,对上展昭比先前更白了几分的脸色,取出怀中书信递到他手里,然后静立一旁察言观色。他站的位置离展昭仅一步之遥,故而能清晰看到对方剧烈起伏的胸膛、没有规律的吐纳和眉头深锁的表情。
      “猫儿,你病的很厉害?”关怀之情尽于颜表,白玉堂边说边伸手欲探展昭额头。
      展昭适时读完信,抬手挡下。他不愿白玉堂担心自责,遂努力扯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容间尽是掩不去的虚弱。适才打斗毕竟乱了真气,这些真气原先还控制得住,眼下却在他体内乱窜,加上数处内伤同时作乱,须得非常辛苦隐忍才不至于将痛楚之色显露出来。
      “白兄也说我是九命怪猫,杀不死。何况这次只是小伤而已。”
      “小伤?小伤你在这里蘑菇那么久不回开封府,你这是在养伤还是养孩子啊?”
      “白兄又取笑我。”展昭转换话题道,“我刚刚看了信,总算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也不怪白兄误会,萧兄在信中的确含糊其辞,没交代清楚一些状况。其实我住进神权山庄才不过……。”话音戛然而止,突觉一股真气上涌直窜心房,与早前在紫云梦所留下的内伤,同时对心肺产生强烈压迫。心脏在一记剧烈跳动后,仿佛一下子停顿数秒。展昭神色巨变,手中信纸被捏皱成一团。
      “猫儿!!!”
      白玉堂一把扶住展昭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搭脉后,他几乎控制不住拔高音域骂出声来。“你这死猫,逞什么能?五爷我又不是女人,不欣赏你这套。”
      说罢,不给展昭开口机会,直接跳上床,扳过展昭身体。一招起式泛热丹田,双掌猛地抵上展昭后背,将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其体内。
      强势的内力,直扑散乱各处的真气,时而剿灭,时而疏导。这让展昭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等白玉堂收掌调息,他感激道:“有劳了,白兄。”
      “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明日见到你那个萧兄,被他说是我害你病情加重了。”提到萧乘风,白玉堂不觉有些好奇。“这个萧乘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如果是班荆之交,我怎从未听你提起?他在信中并没表述与你的关系,不过口吻非常熟稔。而他要留你养病的态度更是坚决,并在信中反复强调,还要我们不用为你担心,所以我才误以为他是要与你攀亲。”
      展昭道:“萧兄与我算是新交,但我与他很是投契、一见如故,的确已将他视为知己好友。他不但救我一命,还坚持留我在神权山庄修养。加上其父——已故神权山庄庄主萧冉城老前辈,与我也能算半个忘年之交,所以本来丧葬期间不便留客,萧兄仍硬是邀我在此住下了。”
      “萧老庄主真的过世了?”白玉堂眉心紧蹙。想来他对这位武林泰斗也是极为敬仰的。“我于半月前闻讯,还疑是误传,想不到竟是真事。”
      “老庄主今日才下的葬,白兄若早些来此,便可祭拜坟前。”
      白玉堂剑眉一挑,冷声道:“你怎知我来的不早?”看展昭一脸“愿闻其详”,没好气道,“今日天未亮,我便早早赶到,要一家奴通报。哪晓得那奴才非坚持要我拿出可证明身份的东西来,你说可气不可气?要证明我是白玉堂,无疑是要我交出手中三尺青锋了。但所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五爷手中这柄宝剑怎可轻易离手?”
      白玉堂骤然定住,呆板地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手心,又瞄了眼展昭似笑非笑的模样,脸赧成一片。他尴尬地走出房门,再回来,手中已多出一把白鞘剑。
      白玉堂清了清嗓子:“这个……,我知道你有病在身,过招当然不能用剑。所以我才把剑放在门外。”
      “原来如此。”展昭顺着白玉堂说道,“白兄一向剑不离手,也难怪只能深夜造访了。”
      白玉堂哪听不出展昭话中调侃,气呼呼瞪他一眼:“夜探又如何?我白玉堂要来,谁还能拦我不成?”说到此处,白玉堂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猫儿,你觉得这个神权山庄会不会藏了什么秘密?”
      展昭一怔,不知他话从何来。“白兄有话直说无妨。”
      “你不知道,我一路潜进来,发觉这个山庄戒备森严。若不是我自负武功不弱,恐怕早被他们发现了。”
      展昭闻言一笑,“看来,白兄是险些吃了暗亏。”
      白玉堂双眼瞪若铜铃,刚刚一阵红晕还未退去,又一阵热意逼上来。展昭这人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关键时刻比谁都聪颖敏慧,许是在开封府办案审疑犯多了,很会抓言词漏洞。白玉堂本不想再说话,省得被揪小辫子,但心有疑惑未解,于是清清嗓子,自动忽略那张一直含笑直视他的可恶面孔,道:“刚才话到一半,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住进入神权山庄才是这十来日的事。我想这就是白兄一直没弄明白的。”
      “十来日?”
      白玉堂颇为惊讶,“那你这大半年都上哪去了?”
      展昭脸上笑容消失了。那本是苍白脸孔中唯一的一抹炫彩,一旦消失,浮现出的是另一种复杂与……苦痛。
      苦痛?
      白玉堂有些意外地凝望着展昭眼中一闪即逝的苦痛,再凝望着他将那抹苦痛硬生生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他知道这样一张脸意味着什么。每当展昭开始拒绝别人探究自己,就会筑起这样一道防线。展昭并非是个怕让别人知道自己弱点的人,他的弱点其实有很多,多了反而无惧。然而这样的他也是有不想他人触碰的秘密的。白玉堂虽然好奇这大半年展昭因何渺无音讯,但他也明白,一旦展昭摆出拒绝的姿态,已是打定主意不会坦诚一字半句。
      “我累了。”
      白玉堂莫名其妙迸出的话,让展昭一呆,然后……神情舒缓下来。
      “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才到这里,简直累毙了。”白玉堂很高兴自己的“另起炉灶”可以使展昭卸下心防,不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于是他决定蛮横到底。“喂,我可是客人,把床让给我。”
      笑容再次攀上展昭唇角,“白兄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只怕没资格向我这个正统的客人要床吧?”
      “我管你,我要睡觉。”
      “我可是病人。”
      白玉堂两眼朝天一翻,“你这病人的身份值几个钱?臭猫少罗嗦,乖乖把床让出来便是。”说罢伸手欲抓棉被,却被展昭突如其来的一脚狠狠踹下床去。
      “死猫,你敢踢我?”白玉堂怒气冲天,翻身而起。
      展昭不理他,禁自钻进被窝,背对着他将自己裹个严实。
      “哼,猫就是猫,死没良心的。早知道,刚才我真该一手掐死你,替天行道。不过现在也来得及。”白玉堂扑到展昭身上,手不断沿着他脖子瞎比划。
      “请便。只要白兄不怕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
      “别以为我不敢。”
      白玉堂威胁无果,便竖着根食指捣乱戳来戳去。也是展昭定力够足,全都无视了,坚持用背抵着他,不予理会。
      脸上佯装生气的表情松弛下来,一卷淡淡的笑取而代之。
      作为锦毛鼠他在江湖中也有很多朋友。推心置腹的,推杯换盏的,两肋插刀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但没有一个朋友是如展昭这般把“争斗”二字贯彻到底的。他们到底争了多久,斗了多久?他已经快记不清了。与展昭相交多年,从第一次见面,命运似乎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猫鼠之争。在他眼中,展昭对旁人都极尽客套谦让,唯独对他,从不见展昭让过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也许,这样的交往方式能让他们觉得彼此间是最特殊最独一无二的。
      如果这是一种虚荣心,他只能承认,自己非常喜欢这种感觉。有人说,虚荣心是由别人眼中得到的一种存在,一种关系的存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同样也是变象确定自己存在的方式。
      “玉堂,谢谢你。”
      展昭没有转身,他声音中的感情却让白玉堂更加确定了那种存在。白玉堂仍在微笑。他没有问展昭到底谢他些什么。他,只比任何人更清楚一件事——展昭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那声“谢”,他只管收下了。
      不过……除了收下,他更喜欢得寸进尺。
      “既然要谢我,那就诚意一点,把床让出来吧。”
      “不行。”
      “那半张……。”
      “门都没有。”
      “开窗总行了吧?!”
      “做梦。”
      “你让出半张床,我不就能和你一起做梦了吗?”
      “少恶心。”
      “哼,恶心死你才好。让我睡床!!!”
      “不准过来。否则休怪我再把你踢下去。”
      “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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