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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曾经也那么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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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被海浪吞噬的前一秒,我所想到的是什么呢?
——妈妈,您还愿意看看我吗?假如真的会有走马灯的话,我能看到的只有你了啊。
霜降闭上眼睛,去回忆霜米那张曾经漂亮干净的脸。
……你曾经也那么美,但是没人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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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日子很苦,能有多么苦呢?一个柔弱无依的女人,孤身在外,抚养一个孩子。既没有户口,又没有钱。
那时候的小镇子上甚至都没有什么维生的活计。
幸运又不幸的一点是,霜米生的很美,是那种不该出现在偏僻小镇的美。
所以有人愿意帮她,又不止是为了帮她。
好在运气不至于太坏,霜米做事勤快,又手脚干净,被一家苍蝇馆子招去做帮工,母子两人糊口不是问题。
两个人租了间屋子,因为这是旧宅,家里的住户搬到更好的房子里了,便同意她以低价租住,只是平时要帮忙看管宅院,打扫卫生。
因为孩子越来越大,开销也多起来。霜米一个农家女,本来就没什么赚钱的本事,日子就愈发难过了。
那盏小小的灯泡便持久的亮起来,灯下是她缝缝补补的身影。
这样的手工活计,日日做着,等着人上门来收,也算是一点补贴。
霜降只能默不作声,他走街串巷,把一份份报纸送到住户的门口,攒起一个又一个铜板来。
日子很难,但只要有希望,还是能过下去的。
只是后来霜米生了病。一日又一日的咳嗽,直到咳出血来。
往日做帮工的店也不要她再去了,只是给了些钱,让她回去养着。
其实怎么养的好呢,肺痨这样的病,若是拖着或许可以拖很久。但是这病传染,病人也不能做活。
霜米不工作,家中就揭不开锅,还不如走在路上被撞死,死了一了百了,还能给霜降留个活路。
所幸这房子的主人看他们实在可怜,没有将房子收走。以往霜米帮工的小饭店也可怜她,晚上店里卖剩的窝头,放硬的饼子,就打发霜降拿走,也算是给了口饭吃。
霜降去乞讨,但真正给东西的少之又少,有钱人行色匆匆,看不见这样依偎在墙角的一个小小补丁。
那些闲来无事的长舌妇,倒是远远的围拢着,说着些刻薄话。
因为霜米好看,又独身带孩子。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们便处处猜疑她,厌恶她,总觉得男人只要多瞧她一眼,就是“有意思”,打她门前一过,就是“八成睡了”。
一个圆脸的妇女拿手指着霜降,唉声叹气,扯着嗓子说:“哎呀,你们快别这么说了,照我看来,那姓霜的才是真的可怜,长得再好看,不一样没个男人?说起来也是作孽哦,儿女都是前世的债,她就是给自己孩子害死啦。”
旁人见她话说一半就闭口,连连追问:“这又跟小野种什么关系?”
圆脸妇人才洋洋得意的发表高见:“要不是有这个小拖油瓶累着,凭她那张俊俏脸蛋,哪个男人不愿意娶呢?再退一万步,她就是去当个暗门子,这些年下来,也该攒上许多钱,够自己过日子了吧?”
另一人却反驳她:“她这个病,攒了钱也享不了福,就是命不好。”
“但省城里,可是有了能治痨病的药啦,据说灵的很,有了钱就能治的。”一个人插嘴补充。
那圆脸妇人叹口气:“可是救急不救穷,她与咱们非亲非故的,谁给她填那个窟窿呢?走罢走罢,在这里挡着人家讨饭吃。”
这些人边走还边嘴碎:“要我看来就是那个野种克妈,好好一个大人都得了痨病,他这么一个小点点的人,竟然好生生的,一年到头不咳嗽一声……”
“唉,少说两句吧,天气冷了,我看姓霜的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也怪可怜的。”
那些人走远了,霜降把头埋进膝盖里,又羞愧,又难过。
然后霜米就死了。
她没有等到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这天霜降讨饭回来,怀里捂着一个饼子,欢天喜地的。
前几天霜米就说过想吃韭菜馅的饼子,但这几天都没有,小饭店也没剩下过。
但今天他赶上饭点,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看到他,塞给他一个还冒热气的韭菜馅饼,霜降就塞进怀里,一路往家里跑。
妈妈吃到的时候,饼一定还是热的。
他喊着“妈妈”,推开了屋子的门。但霜米却没有回答。
于是他伸手去推,去喊她吃饭,但摸到的霜米却是冰凉僵硬的。
霜降不敢想发生了什么,就一直喊她,希望她能醒过来。
等他喊的精疲力尽之后,不自觉的就睡着在霜米旁边。
霜降是被冻醒的,风很大,卷挟着黏连的雪片,落在他脸上。
他看着雪花飘来的地方,才发现出门前关好的窗户,竟然是开着的。
于是他坐起来,去看霜米。
一脸病容,颧骨凸,脸颊凹陷,一点都不美了。
于是他从怀里摸出那个还没有完全冷却的饼子,就着风雪,一口一口咽下去。
他的肚子饱了,但却感觉自己的心破了一个洞,有什么漏出来,并且再也不会被填满了。
霜降就这么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的事情可以说充满了喜剧性,霜降每次想起来,都能笑出眼泪。
镇子上很少出现的汽车开进了这间破院子。来的人衣冠楚楚,自顾自的查看了霜降的情况,就将他带回了本家。
他们说:“虽然母亲卑贱,但也流着家族的血,资质不错,养起来也是助力。”
“把他母亲葬了,这个孩子先养在本家的恩济堂,不要让他碍少主的眼。”
这些人几句话就决定了霜降的去留,没有人问他一句话,就好像他是个物件,看到了,觉得在这里摆放不合适,随手就移到另一边。
其实这些人原本打算拿笔钱打发霜米,没想到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只能作罢。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其实人本来是有救的,病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如果他们早来两天,就算不管别的,把那笔钱给她,人也能活下来。
他们晚的不是六年,只是两天而已。
霜降没有选择的权利,他跟那些被救济而效命本家的孩子一起学习,很快被分家过继。
虽然多少也算是个少爷了,但他还是姓霜。没有人提起给他冠姓来。他就像一个透明人,随时随地都可以披上少主的外衣,去前线与所谓的鬼怪厮杀,然后把得来的功勋给别人。
明明是同期第一个受篆的天师,但五年之后还停在中级。
曾经也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但霜降回了他一句“我只要钱。”
接任务拿一份钱,卖功勋又拿一次。二大于一,很划算。
但很多人觉得他是个傻子。
钱钱钱,只知道钱。
脑子简直有病,身为天师放着功勋不要,竟然为几个臭钱蝇营狗苟。
只要给钱,什么活都接。
但就是这样,也没见他换过什么好法器。
一件道袍洗的发白。
有人去找他一起出任务,赶上他吃饭,桌子上是他自己烙的韭菜馅饼。
真没见过哪个天师能混到这份上。
霜降不在乎,他出任务的时候,自然有顶尖的法器随他挑,甚至象征着家主的宝剑也是需要他随身佩带的。
他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直到有一天,海上的妖兽发狂,害死数条人命,派出的人都折损在那里,当地的天师联盟派人来本家求助。
然后霜降就被家主叫过去谈话。
霜降早就知道自己是家主血缘上的父亲,不管是眉眼之间的相似,还是修习卜卦之后的测算结果,都昭示着二人是血亲。
在被要求去参加治退的时候,他问了一个问题。
“您和霜米是什么关系呢?为何将我带回,却将她置之不理。”
“没有关系,当初治退飞僵,我中了尸毒,与她交合拔毒,当时留了钱财,也不知道有你。”家主的表情很平淡,他只将霜米看做一个随便谁都能代替的药引,只是恰好选中了他,而意外又留下这样一个毫无期待的孩子。
“我会去参加治退的。”霜降行礼告退。
——“原来我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着的”,他想,或许霜米的命运,早在决定留下自己的时候就注定了。
而自己的命运呢?在知晓了真相的此刻,是否还会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呢?
霜降在登上那艘大船之前,给自己卜了一卦——逢凶化吉,相见欢。
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还有什么是值得遇见的吧。
霜降穿着青色道袍,腰间佩戴着象征本家继承人的灵剑诛邪。
他走到哪里,都没有人敢抬头看他,全部躬下身子,口称少主。
明明我只是个农家女生的卑贱庶出,你们口口声声指责我是杂种,是不配与你们站在一处的,但为何仅仅是多了一把佩剑,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呢?
他站在船首,在妖兽出没的海域布下阵法,让所有人待命。
但实际上真正能起到作用的不过寥寥几人。等激怒妖兽之后,就算有些能力的人,依旧选择向后退避。
因为他手里是诛邪,所以他不可以退让,任何人都能贪生怕死,但“少主”不可以,他要第一个迎战,最好斩断邪祟首级。
海里的妖兽比起陆地的邪祟更难治退,因为他们体型更大,但因为在海水中,行动不便的缺陷也近乎无。
好在之前布的阵法生效了。层层符阵缩紧,将妖兽暂时束缚起来,他看准时机将剑身全部插进妖兽死穴。但濒死的时候反而是它挣扎最剧烈的时候,带着锋利外骨骼的数条尾巴肆意翻搅,不仅把霜降划伤,还引起了数米高的浪潮。
一个浪头砸下,没来得抽出剑来的霜降被砸的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应该,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