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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7
      镜中女子一身白纱,秀美如天使,含羞而幸福的微笑流动在眼底。
      “这件怎么样?”
      苍朗微一点头:“好看。”
      钟小嫣轻抚领口,“好像花边太复杂了点,刚才那件更素雅些,你觉得呢?”
      “那件也不错。”
      钟小嫣娇嗔地看了她的男朋友一眼,“每件你都说好,到底订哪件?”
      “你喜欢哪件就订哪件……”苍朗的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在穿梭如流的人行道上,呼吸陡然一窒。
      那个坐着轮椅缓行的背影,一如记忆中的清瘦,旁边为何没有保镖跟随?他怎能独自身处闹市,难道不知人越多的地方,敌方隐蔽性就越强吗?该死,竟还有人满不在乎地碰撞他的肩膀——
      苍朗推门而出,冲上前去抓住了轮椅的椅背。
      陌生青年仰头,愕然看他。
      “……抱歉。”
      钟小嫣提着繁复的裙摆追出来,一时路人注目。
      “怎么了?”
      “没什么,认错人。”苍朗黯然若失的眼神藏在墨镜后。
      不是他。
      早该想到,安致远不习惯坐轮椅,更不可能在工作时间离开实验室。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喜欢热烈的颜色。
      他喜欢海,喜欢黄昏的沙滩。
      他常用忧伤而渴切的目光,遥望海中小岛上,白色灯塔的一点亮光。
      那个双眼如深海般沉静、阴郁,微笑时却像晨曦一样绚丽的男人,不可能再见到。
      他们曾朝夕相处,如今他却无法在危险时将他纳入怀中,给他最强有力的保护。
      “你的任务……结束了。”
      他已不再是他的保镖。
      钟小嫣担忧地抚上他紧绷的肩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苍朗摇头。
      钟小嫣在女人天生的直觉中隐隐不安。她犹豫了一下,依旧笑着说:“要不我们再去下一家店看看,一辈子一次的事,总要挑件完美的婚纱。”
      苍朗心情复杂。
      他不敢看这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子眼中,那种小心翼翼的幸福。
      半年前定下婚期时,是无从考虑的自然而然。他们一起长大,互相照顾,彼此熟悉得像兄妹,除了小嫣之外,他几乎没有和其他的女孩子有过什么来往——小嫣从小就说非他不嫁,他怎么能不娶她呢?
      如今,这份责任却变得沉重苦涩,像心底某种抗拒的力量,越发清晰而坚持。
      钟小嫣回去换衣服,苍朗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刹那恍惚,如迷失嘈杂语声之中。
      街对面橱窗里,电视屏幕开始播报一则最新消息:“……今日上午于A国W特区举行的国际人类基因组大会陡生变故,与会科学家走出会场后遭遇不明歹徒远距离枪击。经证实中枪者为著名的人类基因组学专家安致远博士,安保人员在第一时间将其送入附近医院急救,伤势目前尚未明朗。做为参加会议的各国科学家中最年轻的一位,安致远博士即将公布的基因优化研究成果,将对世界人类基因工程产生重大影响。此前该地区曾有人权组织对此举行过激的抗议示威,警方目前还无法肯定枪击案是否与其有关……”
      周围的喧嚣变得模糊不清,女播音员的声音割破这一片浓稠的烟雾,尖利地刺过来,洞穿苍朗的胸口。
      枪击。急救。伤势不明。安致远。
      被残留在指间的、关于触感与温度的记忆焚烧,他用那只惯于拿枪的坚毅的右手,紧紧扼住颤抖的左腕,骨节咯咯作响。
      此时即使将手腕扼断,他也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钟小嫣的声音在身旁漂浮,仿佛年久失真的唱机:“我们走吧……”
      走?
      去哪里?
      苍朗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一种钟小嫣完全陌生的眼神——那里面狂烈燃烧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在这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男人身上见过。
      那是积压于山岩下的炽焰,带着黑色深沉的热度。
      钟小嫣为这热度心醉神迷。
      但她很快发现,这个眼神并不属于她,不属于周围一切。它投向遥远天际,仿佛想要深深凝视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
      笑容从她脸上淡去。
      “婚期取消吧。”
      平静的声音,没有困惑,没有犹豫,只有淡淡无奈的歉然。
      钟小嫣用手死死捂住嘴,脸色煞白。
      苍朗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宛如十多年前,她在他面前炫耀新扎的小辫子的那天。“丫头,”他低声唤她的小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忘了我。”
      钟小嫣泪如雨下。
      她在他毅然离去的背影中,抱紧双臂,冷到瑟瑟发抖。
      繁华拥挤的街头,人们行色匆匆。
      “……你说过牵了手就算约定,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就像来不及许愿的流星,再怎么美丽也只能是曾经……”拐角隐约的音乐飘来,刺痛人心似的空灵。
      钟小嫣慢慢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膝盖,发出只有自己听到的呢喃:“我等你……”

      四周轻呼的声音像由深渊逐渐浮上水面,安致远从昏迷中苏醒,缓缓睁眼。
      裹着厚绷带的颈部因麻醉药效渐褪而灼痛,他吃力地吐了口气,记起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坐着轮椅被推上车之前,那颗从高处飞来、本该击中脑袋的子弹,因毫厘误差,奇迹般地从颈部擦过。
      “……如果是他,一定能射中的。”安致远的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医护人员担忧地对视一眼,决定为这颗举足轻重的脑袋再做一次全面的CT检查。
      病房的玻璃墙外,一个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去。
      A国W特区,国际科技大厦前的广场。
      苍朗坐在公园长椅上,注视放在大腿上的手提电脑。
      屏幕上播放的,是案发当场某个记者拍下的一段视频,枪响后的画面因众多身影晃动,并不是太清晰。
      他反复看了很多遍,才望向空旷的广场。
      现场已被警方用黄色警戒带围住,他盯着地面用白漆画出的十字,一个立体人物的虚拟影象在眼前渐次形成。
      要射击这样的位置、这样高度,那颗子弹,该从何处而来?
      他抬头环顾四周,寻找可能的伏击点。
      广场前是个街心公园,两侧高楼林立。假若是我,要在500米左右的距离,狙击一个众人包围中的移动目标,哪个地点最合适?
      墨镜后的锐利目光锁定了公园南侧的一栋建筑物。
      苍朗合上电脑,起身朝目的地大步而去。
      顶楼天台上视野不算宽阔,却刚好可以从高处掠过公园,直视广场台阶。
      苍朗扫视一下,这里除了干净与空荡荡之外,一无所有。
      但他知道,痕迹可能就在眼前,只是普通人看不到而已。他很快找到精确的位置,整个人趴在地上,视线从栏杆间延伸出去。
      一个绝妙的射击点。
      他低头,舌头舔过粗糙的水泥地板,独特的咸味充斥口腔。
      在烈日下伏守一两个小时,不可能不流汗。汗水被阳光蒸发,留下的盐份却暴露了袭击者的身份。
      一个专业的狙击手。
      苍朗目中寒光闪过。
      既然并非一时泄愤,这个精明、耐心、执着的职业人士就不会因为一次意外失误而放弃任务。
      他会再次狙击,直至目标死亡。
      安致远仍身处致命危险中。
      暮色降临,凉爽的夜风从病房窗口拂入。
      “开着行吗,我想吹吹风。”安致远对试图把窗帘拉过去的护士说。
      年轻的金发姑娘朝他迷人地眨眼,“当然可以,先生。”她最后检查了一下房间各处,轻盈地走出去。
      安致远斜倚在枕上,疲惫地闭眼,任凉风吹乱黑发。
      寂静中,记忆像滴水声敲打他的耳膜。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关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触感、动作、微笑……把他的每一句话从脑海深处翻出,逐字逐句重新说过。
      他不断重温与他相处的点滴小事,毫无疏漏,不让自己有半分空闲——若非如此,这一个月的时间将怎样的煎熬难捱!
      苍朗,你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对了,致克说过,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他紧闭的眼前不可遏止地浮现出一幅画面:白纱、鲜花、戒指,拥吻的新人、亲友的欢笑、神的祝福……和谐唯美得令人心碎。
      这一切将在他不知晓的时间,看不到的地点,明亮而幸福地发生。
      安致远睁眼,向着夜色苍茫的窗外,绝望地微笑起来:“新婚快乐……”

      在这个十字分割的世界里,黑发青年的脸近在眼前,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与眼波的流动都清晰可见。
      十字的中央,正是眉心。
      只消食指轻微一动,微笑就将从他脸上彻底抹去。
      这个瞬间可以完成的动作,却拖延了足足十秒——这是个怎样的微笑啊,竟然令早已冷硬如铁的心滑过一丝酸涩的轻颤。
      如涟漪过后顷刻平复的水面,夜视瞄准镜后面的眼睛重新沉入不动声色的冰冷。
      最后一瞬的屏息——
      死亡呼啸而来。
      瞳孔猝然缩成针芒状,在死神近身前一秒,松手,翻滚。
      一柄匕首凌空飞来,击中了狙击枪,迸出一串微小的火花。
      两个几乎融入黑暗的、夜兽般的身影霎时交错,又迅速分开。
      苍朗心下暗惊。
      对方居然避开了他的袭击,并用一个同样危险的攻势,逼迫他后退自保。
      曾经地狱式的训练,让他学会了在格斗的时候必须保证一击毙命。特殊情况下,最多先用一招牵制对手,第二击就要完成战斗。
      “战场上,三招之内不能杀死敌人,就等着被敌人杀死吧!”教官冷酷的训斥尤在耳旁。
      这种势均力敌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苍朗的目光一点点亮起来。他慢慢矮下身子,从绑在小腿的刀鞘里拔出一把漆黑的虎牙军刀,如暗夜行路的黑豹,危险的姿势蕴藏着一种残酷而优雅的美。
      在他扑过来的瞬间,对方身躯震颤地叫了声:“苍狼?!”
      虎牙军刀在最后一刻改变了路线,在栏杆上削下一层铁屑。
      对方精光闪烁的眼睛在幽暗中依稀可辨。
      “……山鹰?”
      前一秒钟还生死相搏的两个男人,紧紧抱成一团。
      被叫做山鹰的男人使劲擂着苍朗的后背:“靠,你丫身手不逊当年啊!老子当初被人用火神炮轰都没死,今天差点死在你手上!”
      苍朗极力平息激动的情绪,狠拍对方肩头,“你小子什么时候退下来的?”
      “在你走后不久,要不是一次山地跳伞时意外摔伤——”
      山鹰的声音陡然消失。他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向后退出拥抱,“你怎么会在这里?”
      苍朗也顷刻冷却下来:“这句话我正想问你。”
      山鹰深吸口气,“你也看到了,这是我的新工作。”
      苍朗皱眉:“职业杀手?”
      山鹰苦笑。
      “安致远就是你这次的行动目标?雇主是谁?”
      “你应该知道杀手的首要准则:‘谁付钱就替谁卖命。’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也不管谁要他的命,只要有人出钱,我就干。”
      苍朗目光渐冷:“要是我拦着呢?”
      山鹰吃惊:“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的保镖?”
      苍朗紧了紧拳头,“……不。”
      “那不就得了!”山鹰神情轻松不少,“等我干完活,好好请你玩几天。”
      “放弃这个任务,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山鹰盯着他,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后,怒意顿起:“你什么意思?不让我杀人?知不知道这个任务值多少钱?五十万美金!只需要一颗子弹,就赚回一箱钞票!军队打发我们回家的时候给多少钱?三万!靠,那点钱现在能干什么!想想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什么样子,浑身是伤,性格孤僻,没法与人正常相处,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需要好几年时间去适应外面的社会!我们学的各种专业知识,射击、格斗、爆破、全地形作战……在这个陌生平凡的社会中没有半点用处!我们是国家训练出来最纯粹的杀人机器,你告诉我,除了杀人,我们他妈的还能干什么?!”
      这番话钢针一样扎在苍朗脸上,他被刺痛似的抽搐了一下嘴角。
      “曾经我也以为,自己除了精通杀人之外一无是处,直到我学会了如何保护一个人。”他望向远处亮着灯光的窗口,“安致远,是我决定要终生保护的对象,不管有没有报酬。”
      山鹰惊愕地问:“为什么?”
      “他让我觉得,自己慢慢变回一个正常人。”苍朗说。
      山鹰沉默。
      苍朗亦沉默。
      时间在沉默中分秒过去,许久后,山鹰狠狠啐了一口,开始收拾装备。“五十万美金就这么泡汤了,碰到你算老子倒霉!”
      苍朗看着他枯瘦的背影:“……多谢。”
      “谢个屁!”山鹰转头,眼角似有微光闪动,“老子当初欠你一只眼睛,现在还清了!”
      苍朗不再说话,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昏暝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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