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异闻录》沧溟子

23、深夜借宿

　　林戈和丹尼斯回到在公寓的时候天空已经下起了雪，并在转瞬间开始随风肆虐，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大雪之中，想来那位海默警长的调查也差不多该暂停了。

　　因为工作原因，两人经常会在这种时候回家，所以配了两把钥匙，避免吵醒早已熟睡的女仆。和杰克·玛洛不同，两人工资虽然比这位副警长少一点，但由于公寓是合租，经济负担反而轻一些，也就能够雇佣一名全日制女仆打理生活。

　　这种事在埃尔兰德并不少见，虽然社会道德要求单身男性在雇佣仆从的时候必须小心谨慎，但是男仆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这并不单指男仆本身的工资，还有官方对拥有男仆的家庭所收取的奢侈税。而女仆便不会有这种烦恼，她们工资要求低，即使是女厨和女管家也要比男性厨师和男性管家便宜很多，而且不需要上税，是林戈和丹尼斯这种手头并不宽裕却又需要人照顾的年轻人最佳的选择，他们的圈子里都是差不多的人，自然也不会太过非议这些事。

　　女仆卓娅（Zoya）并非拉阔尔人，她的故乡是位于北大陆的阿加斯特（Agaste），常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很多西洲人的映像中，那里的女人皮肤白皙没有雀斑，男人则因为和卡法（Carpha）的连年战火大多显得高大健硕孔武有力，且无论老幼皆是能歌善舞热情好客，卓娅正好满足了这些人的刻板映像，也就使得在一群娇小而腼腆的女仆中，她显得格外突出。

　　这并非是说卓娅浑身肌肉，拳上站得人，臂上走得马，本质上她还是一个普通女孩，只不过是比其他女孩更加强壮，能当两个普通女仆用，如果是打起来的话或许能打四五个。

　　其实就算是阿加斯特，卓娅这样的女孩子也少见，但是人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想法去验证，他们只是认为阿加斯特人就是这个样子，并开着这样的玩笑，就算说错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影响呢？

　　丹尼斯就是这种人，他经常询问卓娅一些类似的问题，所以卓娅并不喜欢这个不会说话且比自己还要强壮的主人。另一个主人林戈就完全不一样，虽然丹尼斯说林戈性格太软，容易被欺负，但是共事的刑侦司同僚们都挺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反倒是不太搭理说话不分场合的丹尼斯。

　　卓娅朦朦胧胧间听到了林戈和丹尼斯回家的声音，他们打开了门，还点亮了灯，在二楼的客厅聊了一会儿才熄灯去睡觉。不过这期间她并未起身，反而无意识地发出了不满的呢喃，这倒不是她懒，而是双方约定好的事情，卓娅只需要负责接待客人、打扫卫生和准备早餐，如果两人回家太晚可以不用理会，差不多就是“你这点钱，我很难替你办事啊”的意思。毕竟人是需要睡眠的，像是每次凌晨回家还要求有人候着听从吩咐，这种事管家可以做，贴身男仆可以做，如果你有一座庄园，巡夜人和门房也可以做，但让一个拿着微薄薪水的女仆做到这种程度显然是不人道的。

　　但她再次被楼下的响动吵醒时，情况就不一样了，毕竟这次是有人在敲门。

　　卓娅起身穿好衣服，拎上煤气灯，打开房门来到楼梯间，恰巧遇到穿好衣服下楼的丹尼斯，他们一同走下去，一楼的灯已经打开了，林戈正把人迎了进来。

　　来人戴着一顶棉绒针织帽，大眼粗眉，神情严肃，似乎和林戈很是熟络。丹尼斯先是发出一声鬼叫，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吧，林戈和来人同时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卓娅虽然也有些惊讶，但并未像丹尼斯那样失态，她礼貌地问道：“需要帮助吗，埃里克松先生？”

　　“不，不必，你去睡吧。丹尼斯，去把我的大衣带来，天气太冷了。”只披了件马甲的林戈微微发抖，他把大门关上，并把来人领进了一楼的会客室。

　　卓娅看向丹尼斯，丹尼斯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但还是对卓娅说：“按他说的做吧，把灯给我，大衣我去拿就可以了，等等，现在还有热水吗？”

　　“啊...我睡前烧了一壶开水，在红色的壶里，现在可能有些凉了。”

　　丹尼斯愣了愣，还是不忍心使唤这个刚被吵醒的小姑娘再去烧一壶开水，最终说道：“我知道了，就这样吧，你去休息好了。”

　　“那位是...”

　　“一位同僚。”丹尼斯接过煤气灯，含糊地回答，并自言自语嘟囔道，“真是奇了怪了，他怎么来了？”

　　卓娅没再追问，她走上了楼，一时觉自己有些多余，同时对来人的身份颇为好奇。但这都无所谓，她没有想太久便很快再次进入了梦乡，人只要不多想就会免去很多烦恼。

　　会客室内，林戈已经穿上了暖和的大衣，正与来人谈论最近的一些趣闻小事，此人正是杰克，他虽然面无表情，却也有所回应。丹尼斯坐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这个奇妙的夜晚他一下子就结识了警务总司两位传奇人物：残忍暴躁的弗兰克·海默和冷漠无趣的杰克·玛洛，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是林戈和杰克并没有理会他，他们默契地说着自己的话题，这让他更加局促不安，干脆出去弄了些茶水。因为没有热水，所以茶是凉的，也没有加糖和牛奶，权当解渴。

　　看着和林戈谈笑风生的杰克，丹尼斯有一种自己被欺骗了的错觉，弗兰克·海默虽然性格有些恶劣，但并未像传言中那般残忍无情，不分青红皂白；杰克·玛洛虽然并不能说多么健谈，却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沉默寡言，对谁都爱答不理。

　　但其实他现在才是被欺骗了，如果是卡尔在这里那就完全不一样，杰克今天一整天对他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刚才和林戈寒暄时说得多，这并非是针对卡尔，而是针对林戈，只有面对林戈时杰克才有半个正常人的样子。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林戈突然问道。

　　这处居所是林戈和丹尼斯合租的，那时候杰克已经搬到南区去了，两人交流逐渐变少，林戈不记得自己和杰克提过搬家的事情，所以对杰克能找到这里有些好奇。

　　杰克抬了抬眼皮，说道：“我去总司查过你的住址。”

　　这种变态行为从任何一个人口中说出来都不应该如此理直气壮，可杰克就是说的这般理所应当，让丹尼斯毛骨悚然，他看向林戈，林戈嘴角上扬，甚至有一丝开心。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林戈笑了笑，开玩笑般说道。

　　杰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语气不再冷峻，柔和了很多。

　　“可能么？”他反问道。

　　林戈也不再开玩笑，他看了看丹尼斯，然后问道：“这么晚来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是的。”杰克点了点头，“有人要杀我。”

　　他言语冷淡，神色如常，仿佛在诉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这种情绪感染了室内其他两个人，使得他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杰克这句话的意思。

　　林戈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他是了解杰克的，如果他说有人要杀他，那就肯定是要人要杀他。丹尼斯则瞪大了眼睛，他张着嘴，猜想这位玛洛警长是不是在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要报警吗？”丹尼斯如是问道。

　　林戈和杰克再一次瞥了他一眼，他这时才意识到现在房间里正坐着三个警察。

　　“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有枪，我打伤了没枪的那个，他是巡城司的。”杰克总结了一下战斗的过程，简洁明了，不需要细节。

　　如果是丹尼斯遭遇了这种事情，他可以不间断说上三天三夜，包括劫匪特征、家具装潢、雪下得大不大、屋门口有几棵梧桐、对方的心理博弈、自己当时的英勇表现...还不带重样的，但如果让杰克来说，他连那位巡城司警员的名字都要省略掉。

　　“巡城司的？”丹尼斯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可还没等他说接下来的话，林戈就打断了他。

　　“你是在和那位洛伽来的侦探一起行动吗？”

　　“是的。”

　　林戈皱了皱眉头：“你们今天查到什么了？跟谁说起过吗？”

　　杰克迅速回忆了一遍，考虑到身边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丹尼斯，他没有说威灵顿警长和贝拉遗物的事情，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新发现，不过安东尼·罗斯塔尔来找过我们。”

　　“他说了什么？”丹尼斯好像有些兴奋，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感觉也没说什么东西。”杰克回答，但他还是向两人复述了一遍安东尼当时所言。

　　若是卡尔在这里，看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杰克，肯定觉得他人设崩了。

　　但是林戈并没有惊讶，兴奋状态的丹尼斯也没有感觉奇怪，反而大声囔囔道：“这还用想吗？肯定是北帮！肯定是北帮干的好事，他们在巡城司有内鬼，叫得动那的败类。安东尼当时肯定是去你们那探探底，分析一下危险程度，你们两人肯定是表现得太好，让他感到威胁，所以才下的杀手。糟了，这么想那位侦探岂不是凶多吉少？”

　　“不会。”杰克摇了摇头，“他住在罗拉爵士的府邸，只要不出门乱跑，至少今晚是安全的，明早我会去见他。”

　　林戈叹了口气，说道：“只能这样了，就算出了什么事，现在去也晚了。”

　　丹尼斯想了想也是，便也不再提那位侦探的事情。

　　三人终究没讨论出结果，倒是把“茶水”喝光了，杰克谢绝了林戈的好意，没有去三楼的卧房，而是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将就着休息。此时离天亮也没多少时间了，稍微眯一下虽然随便，却也总好过彻夜不眠。警务工作者的休息时间本就断断续续，只要不是长期的、持续的碎片化睡眠，对于杰克的影响并不算大。

　　而楼上的林戈则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闻这件事的他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本来不打算再查下去，但现在纷扰的思绪却一片接着一片在他脑海中低语。他告诉杰克调查已经暂停了，这个对麻烦从来避之不及的人罕见地没有回应，林戈知道他会继续追查下去，即使这是个巨大的麻烦，即使已经有人因此来杀他。

　　可这是为什么？

　　隔壁房间的丹尼斯却没想那么多，他反正已经打算跟着弗兰克·海默警长继续干下去了，升职加薪的机会就在这里，干好了未必有用，但是不干肯定要穷死。

　　至于威胁和麻烦，那都是之后的事，睡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