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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黑暗与光 ...

  •   在十九年前一个晴朗的冬日,一名女婴出生在斯图尔卡西部海域的埃菲西奥岛(Fissiau)上,她的父亲是当地有些名气的小商人,母亲则是总督书记官的女儿,温婉善良知书达理,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名为艾玛。

      虽不是富甲一方,也算是家境殷实,艾玛便出生在这种优渥的环境下,随着她逐渐长大,人们都说她以后一定长得和她母亲一个样,都是标志的美人。

      艾玛的童年无忧无虑,她什么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学。等到她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就可以自己挑选中意的小伙子,即使是不愿意结婚也无所谓,她的父母深爱着她,已经给她存下了一大笔财产。

      她想学习烹饪,父亲便给家里的厨子开了双倍工资,让他随意教些东西,只要艾玛开心就好。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海平面上出现舰队的那一天,斯图尔卡打响了统一战争。

      和从蛮族到贵族的拉阔尔人不同,斯图尔卡是一片诸神亲吻过的土地,主体民族是萨丁人,教会崛起之前,萨丁人信仰斯图尔卡诸神,这信仰也影响了大半个西洲大陆。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这片土地上出现过多达两位数的强大帝国,但是相应的,斯图尔卡的每一块土地都曾经沦陷在异族手中,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融合或被消灭,萨丁文明早在历史岁月中湮灭,萨丁人却一直存续下来。

      北方战争中,斯图尔卡一部分军阀投向了洛伽,他们的土地被洛伽皇帝指派的总督接手,建立斯图尔卡王国,由洛伽皇帝兼任国王,并成为了斯图尔卡大地上最为庞大的一股势力,凭借着洛伽军队统一了整个斯图尔卡。虽然听起来并不光彩,但这确实是斯图尔卡全境千年来第一次再度统一。

      当北方战争落下帷幕,洛伽战败,斯图尔卡各地的军阀再度崛起,他们趁机赶走了洛伽的总督,北方的斯图尔卡人甚至联合起来建立了萨丁王国(Satin)。战败的洛伽并没有力量来荡平这个新生的王国,而拉阔尔等国则认为一个建立在洛伽旁边的敌对国家可以有效遏制洛伽的发展,于是迅速同萨丁王国建交,承认其一切宣称,还提供军事援助。

      经历过统一的甜头,斯图尔卡人并不满足这种再度分裂的结果,萨丁王国群情激愤渴望南征,就连南方的民众也是翘首以盼。在艾玛十二岁那年,萨丁王国挥师南下,开始了统一整个斯图尔卡地区的战争,早已厌倦了混乱和无序的南方人在象征性的抵抗之后便选择喜迎王师南下,毕竟和洛伽征服不同,萨丁人本身就是斯图尔卡的主人。

      但还是有一些地方在负隅顽抗,譬如艾玛所在的埃菲西奥岛。

      埃菲西奥岛是少数几个尚在洛伽统治下的斯图尔卡岛屿,岛上的总督是个洛伽人,他深知一个统一的斯图尔卡是不符合洛伽利益的,于是带领军队抗击萨丁王国的舰队,并向宗主国洛伽请求援助。

      但是当时的洛伽国内也出现了重大变故,并无余力支援埃菲西奥,加之拉阔尔从旁协助,使得萨丁人一举收复了南方的国土和西南所有的岛屿。

      总督战败,艾玛的外公因为给总督当过书记官,在战后被清算,连带着艾玛一家也受到影响,处处受到限制,加上萨丁王国更名斯图尔卡王国,大量外地商人涌入,艾玛的父亲很快就破产了。

      艾玛的父亲变卖了家产,打算带着妻女投靠远在拉阔尔的舅舅,但是却因为战犯家属的缘故被禁止出境。

      此时一个名叫南境互助会的组织找到了艾玛一家,声称只需要他们三分之一的财产就能带三人去拉阔尔生活,艾玛的父亲果断付了这笔钱,这也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他们在一个无月之夜登上了前往远东的船,在经历了一个月的颠簸后到达了阿尔诺,和他们一同上船的人中有一位熟人,他名为贝特朗·埃斯波西托(Bertrand·Esposito),是洛伽人和斯图尔卡人的混血儿。

      在埃菲西奥岛被攻破之前贝特朗担任线列步兵少尉,他所在的部队一直坚持到总督战死,随后长官宣布放弃抵抗,许是官职太小,战争结束后他并没有被定罪。但是因为前军官的身份和一半洛伽血统的缘故,贝特朗之后的生活过得很不如意,处处受到歧视和排挤,于是就决定先来阿尔诺,再乘船去往新大陆洛伽人的殖民地。

      贝特朗在宴会上见过艾玛的父亲,两人也算是点头之交,如今共同远行异国他乡,再平淡的友情也如同挚友般热烈,而对于艾玛来说,遇见贝特朗可能是这次不幸的旅途中唯一的幸运。

      坦白来说,艾玛起初并不喜欢这位大胡子叔叔,不喜欢离开家乡,也不喜欢在大海上漂泊的生活。作为一个标准的军人,贝特朗不苟言笑,神情严肃,说话黑白分明,办事条理清晰,连胡子也修剪得整整齐齐,丝毫不像是一个狼狈离乡的士兵,倒像是即将出征的战士。

      但他确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船上妇孺居多,航程又长,麻烦事也不少,而贝特朗总能挺身而出。有人桌子坏了他会木工,有人晕倒了他会急救,艾玛还看到他一个人的时候在船舱里雕刻嘞,他的话虽然不多,但是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让一些船员们不怎么愉快,他们认为这个人只是在女人们面前哗众取宠,好几次跟在他后面起哄,可他完全不理会这些人,仿佛这些人完全不在他的眼中。

      和严肃古板的拉阔尔不同,洛伽和斯图尔卡是西洲大陆上最轻浮浪漫的土地,这里的男子仿佛天生就会讨女人欢心,流着两片土地血液的贝特朗也不例外。当艾玛问道他为什么会对那些轻浮的船员多加忍让的时候,这个话不多的男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面孔,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打趣道:“我能看到星星和大海,也能看到故乡的山和小溪,看到孩子们在薰衣草的环绕中玩耍,神为我创造的眼睛只能看到爱和美,所以不必为我担心,因为现在我只能看到你。快去睡吧,亲爱的小姑娘,晚睡对皮肤不好。”

      贝特朗给艾玛送了他亲手雕刻的木马,那是一匹战马,这种主题实在不适合送给小姑娘,但是因为贝特朗的特殊经历,导致他的木雕基本都是军队的日常,战马总比加农炮合适,反正一般人也看不出来战马和骡马的区别。

      当水手在甲板上看到阿尔诺的海岸,对于贝特朗来说,和艾玛一家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应该在此下船,然后大家再不见面。

      巧合的是,到达阿尔诺的当天正好是艾玛十三岁生日,而船只会在这个看起来人不多的小港口停靠一夜,阿尔诺的旅客下了船,水手和去往新大陆的旅客也都跟着下船放松。艾玛一家则和贝特朗相约去吃晚饭互相送别,顺便给艾玛庆祝生日。

      他们度过了欢快的一天,贝特朗也联系上了去往新大陆的船,大家都为自己的未来做好了打算,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四人在贝特朗下榻的旅店门口分别,艾玛紧紧搂住这个虎背熊腰的大胡子叔叔,小嘴撅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贝特朗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微笑着看着小女孩,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姐,这可不是淑女所为哦!”

      艾玛松开了手,但还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于是贝特朗挠了挠头,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放在艾玛的手上:“来,光荣弹,现在你也是光荣的埃菲西奥远征军了,不准哭鼻子。”

      艾玛把子弹紧紧攥在手里,终于止住了眼泪。

      因为时间还早,加之经历了长时间的海上颠簸,艾玛的父亲决定和妻女继续在小港口闲逛,看一看异乡的风土人情。

      贝特朗则早早休息,准备第二天早上乘那艘去往新大陆的船。

      然而南境互助会的船员们敲响了他的门,他们并非是要找他的麻烦,而是希望拉他入伙。原来在这次航行中贝特朗表现得十分亮眼,南境互助会的船员们认为他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想把他留在船上。

      这个提议让贝特朗有些心动,毕竟这样他就可以时常回到家乡,但作为一个前正规军人,他又不想当一个蛇头,在短暂的思考后,他拒绝了这份邀请。

      那些船员们没有为难他,只是有些欲言又止,这让贝特朗留了个心眼,在他们离开后贝特朗跟了上去,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一件恐怖的事情:南境互助会不只是带人偷渡的蛇头,还是贩卖人口的□□。

      他们在世界各地寻找那些想要去拉阔尔的人,那里是他们的地盘,中途下船的人,如贝特朗一类,收一张船票钱也不亏,而那些毫无背景,目的地又是拉阔尔的人则会被他们控制住,男的送去矿山,女性卖去妓院,老的和小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就会被打断手脚,放在街边乞讨。

      贝特朗走到泥泞的街道上,他四处看去,终于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了,这个小港口连接的村子有酒馆、有杂货商、有旅店,可是却没有邮局,也没有警察,这是一个人们自发聚集的自然港,没有规则,无法无天,最适合做非法生意的落脚点。

      将近凌晨的时候,尽兴而归的艾玛一家回到了港口,他们的船上挤了很多当地人,都是想去拉阔尔讨生活的阿尔诺人,但由于语言不通,原来的乘客们纷纷离开了船舱,在甲板上抗议。

      这件事是由于船员的疏忽,他们本该在清晨放这些当地人上船,到时候把舷梯一掀,扬帆起航,直接去往拉阔尔,到时候就算这些人怎么闹腾也不顶事。但是传达命令的人大概是喝醉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让那些聚在港口的当地人提前上了船,这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怀疑。

      艾玛的父亲也察觉到了不对,他没有带着妻女上船,但是他的家当都在船上,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财产,他们所设想的一切未来都需要这笔钱来维系,导致他迟迟在附近徘徊。一名水手发现了黑暗中的艾玛一家,他高声大喊,招呼他们上船,可艾玛的父亲却在此时下定了决心,选择转身离开。

      船长来到了船舷,今晚的问题让他非常火大,这会损失一大笔钱,甚至他可能还要倒贴,看着转身离开的艾玛一家,他的心中无名火起,掏出手枪,并在一片惊呼声中扣下了扳机。

      他转过头看向甲板,冰冷的眼神扫过抗议的人群,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偏过头,不敢与他对视。他冷笑了几声,对水手喊道:

      “把武器都拿出来,让他们滚回船舱,清点人数,谁有意见就杀了谁,下去几个人把那个女人和孩子抓上来,去通知买柑橘和酒的人,准备连夜开船。”

      艾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一声巨响过后,她的父亲倒在了地上,这一切都是那么突然,那么不真实。她的母亲尖叫一声,跪坐在丈夫的旁边,双眼无神,似有泪水滑落。

      艾玛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他的嘴唇翕动,身躯颤抖,暗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左侧身躯下流出,很快也出现在右侧身躯。艾玛木然地俯下身去,想听听父亲在说什么。

      “快跑。”他说。

      他看着呆坐在旁边的妻子,用最后的力气把手放在她垂落的右手上,停止了呼吸。

      艾玛的母亲如同从梦中惊醒,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泪水夺眶而出,她拉住艾玛的手,踉踉跄跄朝着远处跑去。

      一个棕熊般粗壮的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抡起一根艾玛小腿般粗的木棍砸在艾玛母亲的头部,把她一下打倒在地,她挣扎了一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强壮的男人傻笑了两声,似乎对自己一下就把人打倒了很是得意,这个蠢货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直接打碎了这个可怜女人的脑袋。

      他掉转头,看向呆立在一旁的艾玛,寻思着要不要给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也来一下子,这时他听到旁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艾玛,看着我。”那个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男人这样说。

      拿着棍子的船员和艾玛同时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艾玛看到了漆黑夜里的一道光,那蠢笨的船员也看到了,火光中还有一颗子弹射进了他那尚未开发的大脑。

      艾玛下意识就要回头,贝特朗的声音又一次传来:“看着我,艾玛,别回头,来我这。”

      那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温柔可靠的声音,她朝着黑夜中唯一的光源走去,像是扑向火光的飞蛾。她的身后是母亲的尸体,再远一些是父亲的,她没有哭,也没有回头。为什么要回头呢?只要不回头,就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反正这一切都像一场噩梦,她奔向光,以为这样就能忘记痛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黑暗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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