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春尽其二 ...
-
西笳听到这缎子不是上清境的东西，诧异道：“哥哥，你的朋友竟然不是神仙吗？这样好看的料子，或许神仙都织不出呢。”
北防苏微微一笑，并没有回应。毕竟这缎子的确不是上清境的东西，而是太清境的，他也没有撒谎，只是说了一部分的真相罢了。
西笳又道：“对了，你为何要去贪生客栈呢？难道你在被人追杀吗？”
北防苏摇摇头，道：“只是听说在那里能看见最好的景色罢了。”
西笳不解道：“我听阿爸说，贪生客栈修在亡人潭水中，又毗邻不死之野，哪里会有好景色呢？”
北防苏笑道：“会有的，你要跟我去看看吗？”
他的面相本来是那种有些冷冰冰的俊朗，但是一笑起来，在静夜中又显得尤其的可爱，像邻家的少年郎，又像是快意逍遥的剑侠，格外的具有风流气。
西笳是个小姑娘，打娘胎里出来不过数百年，按照雪鸮族的寿命来算，她如今不过相当于是个十三四岁的人族小姑娘。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冬神格外的忧心她，一直亲自教养着。结果就是西笳到现在连本族的少年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是人族。如今见到北防苏这样好看的人，不免在心中生出许多好感来。故而听他问询自己要不要一块儿去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想点头答应了。
然而此番她是趁着冬神去北荒巡察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再过几日便得回去，不由得惆怅道：“哥哥，我很想和你一道去的。只是我阿爸很快就要回来了，我得在他之前回到族里去，不然他要担心了。”
北防苏摸了摸她的头，以作安慰。见她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有些郁闷，便一只手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则替她拿着那盏兔子灯笼。他抱着西笳，穿行在如同幽冥一般的青色灯市里，直到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才低声道：“如果你实在想去，我可以和度厄说一下。”
西笳听他叫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惊讶极了，道：“哥哥，你认识我阿爸？”
北防苏笑笑，并不回答，只道：“闭上眼睛。”
西笳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北防苏唇角微勾，低声唤起佩剑的名字：“春工！”
一声低如鸦啼的嗡鸣后，一把通体幽绿色、毫无多余装饰的大剑浮现在北防苏面前。剑身传出一个冷冽的男声：“主人有何吩咐。”
北防苏道：“度厄。”
“是。”
春工飞起，如落叶似的盘旋了几下后忽然闪电般地落下，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劈开一道闪烁着雾蓝色光芒的裂缝。
北防苏抬手收了剑，又取下腰上挂着的一枚白玉如意扣，指尖点在如意扣顶端嵌着的一块翠色石头上，一道金光闪过，他的手上霎时多了一件白绿色小披风。他把披风给仍然闭着眼睛的西笳系上，然后便抬脚跨入了那道联通着北荒落海原的空间缝隙。
“哥哥……”西笳紧紧闭着眼睛，“为什么我感受到了风雪……”
北防苏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睁开眼睛看看就知道了。”
入眼是波澜壮阔的冰海，霜风裹挟着大雪不断试图扑在西笳脸上，却都被北防苏周身那一层淡淡的幽绿色雾气隔绝了。海上漂浮着许多冰山，像是周天运行的星斗似的不断移动。
“哥哥，这里是……？”
“这里是落海原。”北防苏托了托她的屁股，让她坐的更上面一些，“你父亲巡察的地方，他很快就会过来。”
西笳抱紧他的脖子，她心底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虽然说父亲很是疼爱她，但是要是知道自己偷偷溜出来，即便是这位看起来很厉害、又似乎认识父亲的哥哥也……
正想着，便听得一个浸透了霜雪的声音传过来：“不知帝驾降临，请恕小神不周之罪。”
是父亲！
西笳立刻拉起披风的帽子，然后把脸全都埋在北防苏的脖颈处，身体微微颤着。北防苏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才道：“度厄，辛苦你了。北荒如何？”
度厄本是在无尽海上巡游，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威压。这种级别的威压只能来自太清境的先天神明，不论是哪一位，都怠慢不得，便立刻赶了过去。
越近威压便越强，他几乎用了一半的力量才能在北防苏面前站稳。不过好在北防苏在他到了之后便收回了力量。周身一轻，度厄轻轻呼了一口气，低着头恭敬回答道：“一切都好。断梦之地的有鲛人意图通过明罗珠化形上岸，已尽诛杀。现在臣已经在封印明罗珠了。”
北防苏微笑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做的很好。”
度厄试探道：“帝驾亲临北荒，所为何事？”
北防苏看了一眼仍然抱着他脖子的西笳，笑眯眯道：“本君在雪鸮鸟一族居住的静礁偶然碰见了你的小女儿，觉得很是可爱。听说她一直被你养在身边，没怎么出去过。本君想带她去南疆看看风物人情，故来告知你一声。”
度厄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垂眼道：“是，但西笳她身体虚弱，恐……”
北防苏淡道：“本君会治好她。”
度厄愣了愣，立刻道：“多谢帝驾。”
他知道西笳的病如果要根治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情，他努力这许多年也只能做到压制而已。但是如果长生大帝肯帮忙的话，或许真的有可能能够让西笳摆脱疾病的困扰。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西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头抬起来了，她看着身穿银灰色战甲的父亲，细声道：“阿爸，我……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度厄没有什么生气的神色，他从北防苏怀里抱过西笳，低声道：“我其实一直想带你出去看看，你娘也说总不能让你一辈子都呆在静礁。但我总是担心你的身体，总想着，等你再大一些，等你身体再好一些……”度厄叹了口气，“也是气运使然…跟着帝驾出去游历，见见人间风物，对你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事情。”
“是……”
度厄把西笳放下来，对北防苏深深一拜，道：“西笳……我便托付给帝驾了。”
北防苏颔首，牵过西笳的手，低头笑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西笳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对父亲道：“阿爸，我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度厄“嗯”了一声，又嘱咐了一些琐碎事。因为明罗珠的封印还未完全修复，时刻都有失控的危险，度厄也不敢耽误，再次拜谢长生大帝之后，便匆忙离开了。
“好了，我们也走吧。”
北防苏牵着西笳，再一次用春工划开了空间裂缝，踏入了位于亡人潭水之上的贪生客栈。
四面枫山，竹船夜泊。古镜一般的水面上，一座奇峻的石山静默地伫立着。山上零散种着许多阔叶红枫，似无数鬼手从石山身中挣出来。烈火一般的红叶间，隐隐可见一条蜿蜒的青石阶路，如锁链一般弯弯绕绕地缠绕在石山上。这锁链的尽头，飞斜出半片黑色的檐角。檐角下面系着几根五彩丝绦，丝绦上系着许多细碎的银铃铛。山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他们此时正在一条小船上，没有船夫，船却自己飘向潭水中心的小楼。北防苏坐在船舱里的蒲团上，用矮几上放着的白玉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用手指点了点腰间的如意扣，化出一瓶用银壶装着的奶蜜递给靠在一旁的西笳。
西笳喝了一口，略皱了皱眉头。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浓稠的甜味，但这个是北防苏给她的，她便没有将这一点说出来，只是道：“哥哥，这个好甜。是南疆的奶蜜吗？”
北防苏笑了两声，道：“是奶蜜，但不是南疆产的。我自己做的，里面加了一味婆娑金盏，可以养护心脉。嗯……婆娑金盏很苦，所以我加了很多蜂蜜进去。”
西笳舔了舔嘴上的一圈奶胡子，问道：“对了，哥哥，我听我阿爸喊你帝驾，你难道是上清境主兰絮吗？”
北防苏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只不过是当过一阵子人间的帝王。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你阿爸……可能他叫习惯了吧。”他喝了一口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我的氏族名是刻苏，意思是归途的月光。”
西笳偏头看着北防苏被从船篷里漏进来的月光照亮的侧脸，那是温柔又俊朗的模样。她看着那张脸，仿佛看见了一条沉睡的白龙，又好像看见了一个被遗忘了万年的孤魂。
那是她第一次细细地端详北防苏的长相，冥冥之中，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用尚且有些软肉的手轻轻碰了碰北防苏的脸颊，在那双暗火一般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她听见自己，又或者很多年以前的某一个灵魂说：“刻苏，你好像孤独了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春尽其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