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二年春》陈刀

39、春尽其一

　　北防苏低头看了看自己银色靴子上的半个黑色脚印，眨了眨眼睛，继而抬起头对着那个娇小的人影道：“这位小姑娘。”

　　那姑娘回过头来，白色的长发在手里挽了两圈，细细长长的银蓝色的眼睛打量着北防苏，娇俏而疑惑地“嗯？”了一声。

　　北防苏没说话，微笑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靴子。

　　姑娘走过来，定睛瞧了瞧，“呀”了一声，嫣红色的唇张了张，似要说些什么。正当北防苏以为接下来会收到一番言辞诚恳的道歉时，却听那小姑娘说道：“这位哥哥，你这个靴子用的是个什么材料做的？我瞧着银光闪闪的，真是好看的紧。哪个铺子做的？能否告知一下？”说完，还不等北防苏回答，便将自己水蓝色的裙摆掀起来一半儿，露出一双月白色小鞋来。那小鞋的花纹如水波一般随着灯影变化，极是可爱，“哥哥瞧见我脚上这双水影靴子没有？这是我阿爸用海银缎给我做的，避水避火，可方便啦。只要哥哥你愿意告诉我靴子是在哪家做的，我便让我阿爸也给你做一双，如何？”

　　北防苏笑眯眯道：“你觉得这靴子好看？巧了，我也觉得它好看的紧。”他右手一翻，化出一盏极亮的兔子灯笼递给姑娘，“灯火昏暗，想必姑娘方才没瞧清楚。在下这里刚好有盏亮灯，姑娘拿着，不妨再仔细瞧瞧这靴子？”

　　那姑娘接过兔子灯，仔细一瞧，发现那银光闪闪的缎面上有半个黑色的小脚印。她看了看北防苏的脸色，又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终于反应过来北防苏是个什么意思。那好似凝了新荔的脸庞晕起两团淡红色，轻轻咳嗽了一声后，方道：“我……我刚刚跑得太快没注意……你、你要多少银子？我给赔你就是了。”说完，姑娘便解下腰间挂着的丁香色兔子荷包，从里面倒出许多宝石珍珠金叶子来，捧了一手递给北防苏。

　　北防苏看了看，从里面挑了一块看着很不起眼的暗色琥珀，拿在手上抛了两下，笑道：“小姑娘真是出手大方，上清境丹枫水月的照幽琥珀也能随随便便赔出去。”

　　他语气略带一点儿调笑，颇有些调侃败家子的意味。姑娘听了脸色便不大好，道：“这样的石头我家里有许多，比它值钱的更多，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北防苏挑了挑眉，见她白发蓝眼，回想了一下上清境的神官录，便知道她是冬神的二女儿西笳。管着丹枫水月的丹林神君和冬神素来交好，所以这东西对她而言，还真不算个什么贵重物品。

　　想过了这一层，北防苏便又从她手里拿了八个。照幽琥珀可以照亮一切黑暗，即便是在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独尊火域，它仍然可以照亮前路。他过上两月打算去魔界走走，有这东西会方便许多。

　　西笳没想到这人如此不客气。虽然照幽琥珀对于她来说确实不是个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她也知道一小块照幽琥珀的价钱便足以让普通的农户三年吃喝不愁了。这人不仅拿了，还一下子拿走了九块，如此的贪得无厌，让西笳心里颇有些不快，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这位哥哥，东西你也拿了，这下能告诉我你的鞋子是从哪里买的了吗。”

　　北防苏道：“这鞋是我自己做的。姑娘若是想要，我可以给你制一双。”泛着血金色的眼睛俏皮地对着西笳眨了一下，泛着灰色的睫毛微微扑扇，像振翅欲飞的灵蝶，“这些琥珀就当作制鞋的费用了，三日之后，姑娘去不死之野入口的客栈寻我便是。”

　　南疆疆域辽阔，但真要说起来只分为两个区域。一是蛊城，虽说是城，但实际上是南疆各派觋师混居的地方的统称，其中又根据七位大觋的势力范围划分了七个地区。比如北防苏现在所在的，就是由大觋里排名第二的夜祭所掌管的区域。此地在冬日常常有大片的蝴蝶迁徙，故名越蝶之地。

　　蛊城幅员辽阔，又和中原接壤，南疆九成九的觋师都住在这里。而蛊城之南，有一大片荒无人烟的森林，当地人称之为“不死之野”。此地聚集着无数危险的毒虫，甚至传说有人曾经在里面见过魔族出没。不过，虽然极度危险，但仍然有觋师住在那里。因为对用蛊操控万物的觋师而言，毒虫才是最为珍贵的东西。越是危险，便越有人为之着迷。

　　北防苏所言的客栈，说的是蛊城最南边的亡人潭上的一座移动小楼，名叫贪生客栈。这楼不止在南疆，甚至在中原也很出名。因为它能为被追杀的客人提供庇护，不论仇家多么厉害，只要有钱，便可在楼中得一片逍遥天地。不过，这个项目的收费也非常昂贵，一日百两黄金，并不是每个被追杀的倒霉蛋都能住的起。

　　这客栈据说是春神句芒开的，但无从考证。不过，根据客栈的三位掌柜之一，来自中原的机关师墨客所言，客栈的确与一位上清境的仙人有关。但即便是北防苏，也不知道这个仙人是谁。诚然这和北防苏常年不闻下界之事脱不了干系，但能瞒过北防苏那一方洞观世事的万方镜，也能称得上是一个有本事的仙了。

　　西笳听闻这奇巧靴子乃是他自己做的，颇有些震惊。又听他说想要的话也给自己制一双，照幽琥珀就当是自己付的价钱，脸上便不免有些烧。那鞋的料子她看着像上清境西陵山所出的披云锦，照幽琥珀虽然也金贵，但却也远远不及。想到自己方才腹诽他的一段话，却是十分的偏颇了。

　　她思来想去，便又从兔子荷包里翻出一枚鸽子蛋大、红光闪闪的石头，递给北防苏：“这是太清境无极山的赤霜石，我阿爸说可以救神仙性命的，比照幽琥珀值钱许多。你鞋子的缎料，似乎是上清境的东西，十分的不便宜……我生来不愿意占人便宜的，赤霜石给你，我们也算是等价交换了。”

　　北防苏接过看了看，这石头的确是他境中的东西没错，而且还是个他造出来的东西。

　　这石头的来源并不复杂。起因是炎君耶罗华拜托他用无生之水炼化一把神兵，然后他在炼化这把神兵的时候走了个小神，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切了一个大口子。虽说及时用法术治愈了，但仍然有几滴血落在了地上。北防苏是先天神明，伴随天道而生，血自然与旁人的不同。待到他再次开炉准备炼个法器给刚成为上清境境主的兰絮时，才发现那几滴落在地上的血，已经化成了大片大片赤中带白的石头。

　　他本来想把石头收了扔在无极殿后面，但是又想起上次月皇过来时，对他说不要只做表面功夫糊弄上清境的人，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去了无极殿后面，会对他的名声有一定的影响的话，便把这些石头并着法器一起送给了前来受封的兰絮。

　　至于这石头怎么到了西笳的手里，北防苏估摸着应该是兰絮给了冬神，冬神怕这个多病的二女儿出了什么岔子，特意给她保命用的。但这石头这么轻易便给了他，北防苏不免笑着摇摇头，又把石头递回去，道：“这东西是能救你性命的，还是好好拿着吧。那鞋用的缎料不是上清境的东西，是我……一个故人自己织的。我那里还剩了许多，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九块照幽琥珀便足够了。”

　　一个人生活了数万年，北防苏觉得自己会织缎子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他总觉得就长生大帝这个身份而言，他可以擅长制法器、制幻灵，甚至制药材，但是不必要在他的特长后面再添一个擅长织缎子，这样着实有损他的威严。故而每当有人问起他的衣料为何如此好看时，他都会在得意的同时把功劳全归给他的“一个故人”。虽然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这个故人究竟是谁，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对于这个故人精妙绝伦的织造手艺的赞叹。

　　甚至曾经有人觉得这个故人是西陵山掌管织造②的机神伯余③，但是这话传到伯余耳朵里，却被他一口否认了：“我若是能织的出那样的布料，我能还在上清境呆着么？”

　　是了，若真是伯余织出来的布料，他肯定会被提到太清境去当差的，可见这个故人并不是机神，那是谁呢？
　　诸天大小神仙挠破了头也没想出来这个人是谁，但是在上清境这么个长日无聊的地方，大家的想象力都十分的活跃，就连阴阳海剑仙不小心摔了一跤的这么一个小八卦就能传出一百八十种版本，更别说是为长生大帝亲自织衣料的故人了。一时之间流言纷纷，长生大帝和这个故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传的热火朝天，甚至连几乎从来不八卦的炎君耶罗华也听说了。

　　大约是因为耶罗华和长生大帝一同降生数万年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故友有过如此凄美的一段爱情，虽然他不爱八卦，但也不免在托北防苏造兵器的时候问了一句：“我听闻你身上的这个衣料是你去人间的时候，一位很是漂亮的美人给你织的，最后这个美人消逝之后，你便将她给你裁的衣裳日日穿在身上，一个人在太清境一边思念美人一边带你两的孩子？。

　　北防苏：“……”

　　北防苏：“我记得我唯一一次去人间，是和你一块去的。”他的神情有些许的困惑，思索了一会之后，忽然恍然大悟：“你是在暗示我那个近日流传的故事中的那个美人是你？”

　　耶罗华：“…………”

　　注：
　　①穷措大就是指那些很穷的没见过多少钱的读书人。
　　②西陵是化用自纺织神的氏族名，伯余是另一个传说中的织造之神。
　　④耶罗华是男的，太子长琴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