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二年春》陈刀

37、北风其二

　　圆毛生物明显被殷雪屏这忽然涌起来的杀意给镇住了，碧玉一般的眼睛里汪起许多水色来。它前爪伏在地上，耳朵也耷拉着垂下来，呜咽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给你一朵就是了。”

　　说着，它便化作人形，竟是一个俏生生的红衣女童。这人形生的实在是可爱极了：碧绿的圆眼睛，莲粉圆子一般软糯的脸蛋，两边用金色莲花带子扎了垂练髻，上面坠着许多朱红色的小铃铛，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女童高还不到殷雪屏的腰，却抱着一个比自己头还大的包裹。那包裹金光闪闪，好似黄金织就一般。女童似乎抱的很是吃力，摇晃了几下才终于站稳。她艰难地从包裹后面露出半个头来，对殷雪屏道：“这里面就是我攒的金魇花，你可以从里面拿一朵。”又小声补充道：“只能一朵……”

　　殷雪屏却不动，只是道：“我看你抱的挺吃力的，为什么不把包裹放地下？”

　　女童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碧翠的眼睛眨了眨，嗫嚅道：“我被赶出去时，神君养的一只灵宠把我的法力都夺去了。这个包裹是我修了好些年才凝成的一个法器，能随我心意变幻，保证放在里面的东西绝对不会丢失。可……”软糯糯的脸蛋红了红，有些羞怯道：“可我原先在上清境修学时，来教化物之道的是鬼王贺夜……我当时只顾着看他了，故而于器物一道上修的并不是很好，这个法器它没办法离开我的手，一离开它就会自己消失……”

　　掌管大海之底地狱的鬼王贺夜，原是人间的一位将军，后来死于当时尚未飞升成为上清境境主的兰絮之手。但是不知怎么的，同兰絮的关系却不如诸天仙神想象的差。甚至有一段时间贺夜还去了上清境讲学，也是一段奇话。

　　不过最奇的还是他的脸。传说贺夜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一位美男子，笑起来的时候可令海冰消融。有个敌国派来的刺客就是因为贺夜的一个微笑便叛了国，将机密全数奉上，以至贺夜征战时从未有过败绩。当然，这个传闻是从那些败在贺夜的手下败将里发源的，具体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女刺客（抑或是男刺客，民间传说两个版本都有）、贺夜又是否靠自己的脸拿到了情报都不能知晓了。唯一可以窥见一丝历史余烬的，是《海内补遗》引《幽魂录》中太子长琴与贺夜的一段对话：“……时值上元，长琴入第六地狱，遇王。乃问：‘王美甚，果以此不败耶？’，王曰：‘岂因炎君造三途境？’，长琴大笑乐。”①

　　【译文：当时正值上元灯节，太子长琴去往第六地狱，碰见了鬼王贺夜。于是问道：“鬼王长得如此俊美，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未尝败绩吗？”鬼王道：“（你）难道时因为（你父亲）炎君的原因才能造出三途幻境吗？”太子长琴哈哈大笑。】

　　这时，由于怕殷雪屏不相信，女童将包裹放在了地上。果然如她所说，包裹刚沾地便自己消失了。

　　“我没骗你。”女童有些委屈，“当时我炼化它的时候，不小心困得睡着了，就变成这样了……”

　　殷雪屏道：“我记得这类法器可以在交易所买到，且十分的便宜，你为什么……”说到一半，他便发觉这话有些不妥当，若是有钱，能买自然早就买了，又何必费神自己炼？随即便住了口。

　　虽然他没说完，但女童知道他的意思，便解释道：“我被赶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拿。法术也没了，只能重新修炼。我的人形又太小了，什么也干不了，赚不到钱，只能自己找材料炼化了。”

　　殷雪屏道：“你想要金魇花，可以去南荒找，又何必在这里？多少人的性命都在你的包裹里了。”

　　女童低垂着脑袋，背着手，朱红色的绣鞋踢了踢地上的雪，道：“神君只告诉过我，被我弄坏的那一朵金魇花，长在魇术所造的幻境里。我没来过人间，也没看过多少书，后来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殷雪屏道：“晚了？”

　　女童道：“我那时已经和穆罗王子说好了，帮他守着这片林子，他便让我随意进入他创造的梦魇之境，采摘金魇花。”顿了顿，很小声地添了一句：“还包食宿。”见殷雪屏皱眉，更加小声地添了一句：“都是荤菜呢。”

　　穆罗？

　　那个一派善良心软、与君越形成鲜明对比的穆罗？

　　殷雪屏心下有些疑惑，听路上那个姑娘的说法，穆罗是个实打实心系百姓的王子，比君越当年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可若真是如此，又为何让人采摘幻境中的金魇花害人性命？

　　女童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又将包裹拿出来，晃悠悠抱在手上，叫道：“大哥哥，你自己取一朵吧。”

　　殷雪屏随手把剑插在雪地里，右手摸索着剑柄处的桃花，漫不经心道：“不急，你先把它放回去，我有话要问你。”

　　女童只得又将包裹收起来，看了一眼他的剑，微微颤声道：“大哥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殷雪屏瞥了她一眼，道：“你抖什么？我这会又不会打杀了你。”

　　等会就会了吗？女童颤抖的更厉害了，从看见殷雪屏打碎幻境的那一刻起她就后悔了，不该摘花的。然而此时就算悔的恨不得当场把花再种回去，也无济于事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她只得强行挤出一个笑，道：“我冷。”

　　殷雪屏看了她一会，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色小瓶递给她，继而又摸出一团软絮似的东西，放在了瓶子里。女童起初有些不解，但是手上的瓶子渐渐变得很热，如一捧小火苗似的温暖着她有些发青的手。

　　殷雪屏道：”暖手的瓶子，里面放了火油，见了引火絮便烧起来，管一个时辰。”见女童捧着瓶子有些愣愣的，便咳嗽一声，道：“我来的路上，曾听别人说起，穆罗是一个仁善的王子，又怎么会让你去采摘那些幻境中的金魇花？”

　　女童回过神来，道：“唔，实际上…穆罗王子一开始只是让我在林中帮忙照看囷神花，浇浇水什么的。我跟他说想要金魇花时，他还很生气，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又同意了。”

　　殷雪屏道：“是他亲自告诉你，他同意了？”

　　女童一愣，继而摇了摇头，道：“是他的朋友告诉我的，好像是上清境的人……不过我以前在上清境时并没有见过，也有可能不是。我只是看着他和上清境的那些仙人们长得很像，而且身上也有那种和我主人一样的香香的气味。”

　　殷雪屏思索了一下，道：“丹林神君掌上清境丹枫水月，古籍说丹枫有异香，用来染衣气味经久不散。你说的香气，是指这个吗？”

　　女童点点头，道：“嗯嗯，应该是这个没错了。”

　　殷雪屏道：“你既然说是他朋友，不是他本人，且前后态度全然相反，难道就没有怀疑过？”

　　女童道：“一开始，我是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后来发现我能看见并且自由出入囷神林的幻境之后，我就没有怀疑了。这里的魇术皆是穆罗王子设下的，没有他的同意，谁也不能进入那些幻境之中。”

　　“那时候会进入囷神花林的人，多半都是心怀不轨想要偷偷溜去神殿，盗取太羽族神弓的。噢…之前还有一个想要刺杀穆罗王子的人，听说那是西莲王子派去的。我以为穆罗王子终于愿意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了，才答应让我摘金魇花的。”

　　殷雪屏对于孤雪国的历史并不熟悉，不禁问道：“西莲王子？”

　　女童解释道：“唔，是穆罗王子同母异父的哥哥。穆罗王子是王后和国王的儿子，而西莲王子是王后和国王弟弟的儿子。穆罗王子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苏尔丽珂。西莲王子一直想要杀掉穆罗王子，这样他就能成为下一任国王了。”

　　孤雪国的王位一直只能由王室继承，且女性不继位。所以，只要穆罗死了，不管国王愿不愿意，下一任国王也必然是西莲。

　　殷雪屏心道：“西莲这个名字，听着似乎不像男人的名字。”但这话不好明面上说出来，故而他用了一个很婉转的说法：“我听说穆罗在太羽族的语言中是指雨雪之神，那西莲这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女童“唔”了一声，道：“这个其实不是太羽族的语言，好像是三危国那边的，意思是被上天遗忘的花朵。”

　　即便是三危国的语言，也不像是男人的名字。殷雪屏存了个疑惑，但是暂且按下了。又问道：“穆罗王子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好像是叫狗哥？我只见过他几次，不知道具体的字，不过读音应该是没错的。”女童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糖团，给了殷雪屏一个，自己也吃了一个，“或许他是管狗的神仙吧，又或者他的原身是狗……哎呀，掉了。”

　　是她吃糖时不小心把暖瓶掉在雪地里了。女童蹲下身把瓶子捡起来，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上面的雪，又重新揣在手里，道：“他一般都在神殿里，和穆罗王子在一块，很少出来。不过有时候也会来囷神花林，陪穆罗王子看看花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