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本朝第一案（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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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轻侯摇摇头，道：“你如果真的能将从前那些事情放下，也好。”
江连白点点头，道：“少卿大人，从前种种事情，多有得罪。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同我计较这些，可我还是要和你道个歉才是。我记得我曾经打坏了你在乌雪堂买给雪屏哥哥的一个白海棠瓶子，你瞧瞧南面那个架子上放着的那些，有没有雪屏哥哥喜欢的，拿一个回去吧，当我给他赔罪啦。”
殷轻侯唇角微微勾了一勾，本想说一句“这倒也不必”，但他出于礼貌还是向后看了一眼。这一眼，便让他当即抽了一口冷气。
架子上最打眼的，是中间放着的一个云过天青玻璃方瓶，通透莹润，里面盛着半瓶水，养着一株碎金蝶草。草是个金贵草，花型若蝴蝶振翅，华丽飘逸，乌雪堂明码标价二百两黄金一株。然瓶子比这个草更金贵。毫无瑕疵的玻璃瓶是前朝官窑才可能烧出来的东西，数量稀少，存世不过十几件，基本都在东宫放着，根本不可能拿出来卖，也不知江连白是从哪弄了来。
玻璃瓶下面一层是一个朱漆盘子，里面放着龙首白釉鎏金大执瓶和两个碧玉八棱鹦鹉杯，瓶子里还放着一把白银九曲鹧鸪杓，一看就是宫中盛宴才拿出来的酒器。再往下看，是孔雀蓝暗花卷草纹的一个大梅瓶，一双胭脂色开窗绘美人的四方玉壶春瓶，三个翡翠描金团纹净瓶，器型无一不完美，应当都是越窑烧出来的上品。旁边又零零散散放着些彩釉胆瓶，虽不算多么金贵，但也是色彩明丽，别致有趣。
他从前只知道江连白是个富贵公子，也不知究竟这个富贵到了什么程度。方才入南园，也并未见得是多么华丽，反而更多的是天然趣味，他心里便以为江小公子也只是个寻常有钱人，甚至连豪绅也不能算得。
毕竟就连《长庆二年堆金榜》上排名最末的豪绅，住的园子也是江小公子的十倍大。
但如今这座架子，却很直观地告诉他一个事实：江小公子他不上榜，只是因为他是个低调而有品味的有钱人，且已经到了视金钱为粪土的境界了，并不屑与暴发户一争高低。
殷轻侯有点震惊地看着那个玻璃瓶，道：“你那个玻璃瓶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咦？”江连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似乎有些疑惑，“你说那个养碎金蝶的瓶子么？那是冷大人以前捎过来的。”
又问：“这瓶子怎么了？我向来不太玩这个的，那架子上都是朋友送的，也不太了解。”
殷轻侯看了看那瓶子，道：“前朝官窑失火，偶然烧出了十五个云过天青玻璃瓶，被奉为瓶中极品。其中有十四个如今都在东宫放着，被收进特制的柜子里，轻易不拿出来见人。”
江连白“哦”了一声，道：“我这里的是剩下的那一个？”
殷轻侯点点头。
江连白一笑，道：“这样啊。”顿了顿，又道：“我记得雪屏哥哥喜欢玻璃瓶子，那就拿那个赔吧。“
殷轻侯道：”上次家里的玻璃云瓶碎了，把他的手划了一道口子，他便不再收集那个了。”
“那少卿自己挑一挑，不必客气。”
殷轻侯摇摇头，道：“夺人所爱，他不会喜欢。”
江连白用那双和怀中的猫有些相似的圆眼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倒也不为难了。只道：“我记得哥哥他爱芙蕖，那等夏天时我采两朵给他送去。”
殷轻侯道：“可以，送来时记得用白盘子盛着。”
江连白愣了一下，失笑道：“少卿真是不客气呀，我记着了。”
殷轻侯并不否认，只略一颔首。想着话至此处，倒也没什么别的要聊的了，便抬脚准备告辞。刚准备下台阶，便听“啪”一声，那个玻璃瓶子被江小公子随意丢了根毛笔打下来了，摔了个粉碎，连带着里面盛着的碎金蝶也不能幸免，凄惨地飘在水里。
他隐约瞧见江小公子似乎还是笑着的，暗叹一声，总觉得以前对他的评价有些偏颇了，江小公子是个聪明人。太子唯一缺的瓶子在他手里，被人知晓又不知是怎样的一场风波。但这瓶子若是主动送去东宫，便是将自己划归太子一系。江小公子并无意将自己置于纷争之中，如此想来，倒不如碎了干净。
这番处理，很是妥帖，如果换了殷轻侯，大概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是唯一有些瑕疵的是，这么个小瓶子是冷海唯一送给江小公子的东西。如今碎了，那些与瓶子有关的往事便也消散了。不过见江小公子神色无异，想来也并不是个重要事物，倒也是个好事。
次日上朝，君越还没来时，百官们三三两两地坐着，窃窃私语不断。
“王右丞，你说殷尚书怎得今日来上朝了？病好了？”
“应当是，我看那精神头比他在地牢收拾人时还要足些，想来是大好了。”
“陛下前几日才赏了天归丸，今日殷尚书的病就好了，可见这个药确实见效很神速啊。”
“正是这话，我还以为不过是传言夸大，如今看来，确实很有效用嘛。”
“可惜一年只得二十丸，若不然我便花重金……”
“杨少监，杨少监，楚平大人看你呢，快别提钱了，不然这月御史台的加急参奏名单又要多你一笔。”
杨少监往前面望了一眼，果见楚平正往这个方向看，咳嗽一声，立时换了个话题：“哎，那个，对了，殷少卿他今日换了件袍子，不知你们看见没有？”
“瞧见了，黛蓝色，倒是好看的紧。”
“好看有什么用？大理寺办案难道是看脸的？”
“刘长史，话不能这么说。殷小郎那张脸最受那些花楼女子们欢迎，打听事情也方便些。”
“不过他今日没穿官袍便过来，楚大人不会参奏他一本？”
“张常侍，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身上那个袍子是先皇赏下来的，说是瞧着那个颜色合称他，让他以后都穿那个，原是个极大的恩宠，楚大人也不敢参的。”
“那袍子倒是好看，我远远看见上面有些银光闪动，倒不知绣的是什么纹样。”
“是竹子，先帝赏这衣服的时候不是还赏了把青蛇剑吗？‘竹月风萧萧，剑气胜天高’①，说的就是殷少卿了。”
“新竹半扇诗未干，青蛇三尺定风波，诗剑江湖，殷少卿真侠客啊。”
“哈哈哈，李学士，你们翰林院的人，说话都这么文邹邹的。”
“翰林翰林，文翰之林。要是说话都跟你们这些武官似的，那还得了？”
“各位，我有个疑问。我记得殷小郎君一向都是用刀和暗器，从未见他使过剑，怎得先帝还把名剑青蛇赏了他？”
“谁知道呢，管他赏什么，不都一样长脸么。”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嘛。”
那位刚才给大家科普殷轻侯袍子来历的官员本欲接着科普一下青蛇的典故，却听殿前鸣鞭一声，是君越来了，便立时静下来。
君越今日穿了件黑龙大袖，坐下时显得格外气派。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穿着一身皓雪袍子罩雪色轻纱的殷雪屏，又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穿着黛蓝银竹提花襕袍的殷轻侯，看来看去，觉得还是自己比较气派一些，便很和蔼地向殷雪屏道：“雪屏，朕今日过来时见春冰台那边的樱桃花开了许多，便想着你应该要好了。”
殷雪屏道：“是已好了，多亏了陛下赏的药。”
底下有个人悄悄问：“樱桃花开没开和殷尚书好没好有什么关系吗？”
他旁边坐着的刚好是方才那个博学强记给大家科普的官员，闻言便热心答道：“前朝有个很出名的樱桃宴的典故，说的就是殷尚书每年春日都会在长安郊外的樱桃树下摆小宴的事。他选的地方偏僻，本来也没什么人知道。可有一年，不知怎的被个渔夫远远瞧见了，以为是神仙下凡，回去后大肆宣扬，大家便都知道他在那里宴客了。”
一旁的翰林院李学士补充道：“前朝刘郎所作‘樱桃千万枝，照耀如雪天。尚书宴其下，隔水疑神仙。’②说的就是殷尚书。”
此时又听君越在上面问道：“轻侯，你们大理寺上次报上来的那个月楼欢，最后如何了？”
“回陛下，她身中千面蛊多年，毒入骨髓，本来也无多少时日。后来进了地牢，挨了两天，便去了。”
“已经去了？”君越的语气颇有些惋惜，“朕以前听闻她是长安城第一美人，可惜了。”
底下立着的太子听到这话眉头一跳。
君越还在上边慢悠悠地念道：“西国有美女，结楼青云端。蛾眉艳晓月，一笑倾城欢③。不知她的名字是不是来自此处，以月为姓，倒也有趣。”
太子淡淡开口道：“那父皇便赏她个恩典，着人把她的骨灰撒在寒月岭吧。往后日日对着月亮，也算是不负她的名字。”
寒月岭说的就是城郊那个乱葬岗。前几年有个柔软心肠的翰林觉得乱葬岗这个名字太过戳人，乃是对死者的二次伤害，不能体现朝廷对百姓的人文关怀，便从“寒月照山岭，白骨泉下哀”中化出寒月二字，既添些委婉，又兼具文雅气质，很是有些灵妙。后来甫一上报，君越便准了，他便更觉得这名字起的实在是不可方物的灵妙。
挫骨扬灰撒在乱葬岗，实在是个凄凉结局。这话说完，人人都听出来太子他是很厌恶这个美人的。
但陛下方才的话里面，又好像对这个美人很是喜爱。
众人琢磨着，此时不论说什么，必然是要得罪一个的。一时间便都沉默了，无人接话，大家都当无事发生过。
君越听到这话便是一愣，因着他本人水平有限，取个年号都尚且费劲，更别说地名了。真伟年间，翰林院常常有这种地名更迭的奏章，他琢磨着，毕竟人家是入了文翰之林的人，水平总比他高，人家说要改，必然是有正当理由的，也都是草草准了。因而它并不知道寒月岭就是乱葬岗，只以为是哪个幽静山岭，想着这也挺好的，心中暗道：“祚儿他真是宅心仁厚，慈悲心肠啊”，便很赞同地点点头，道：“那就照太子说的办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本朝第一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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