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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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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庄,谁都知道林天语是单独住一个院子的。
是一个很大的落院,前面为主房花厅,后面就是寝楼。随着屋脊线条的此起彼伏,楼房就随之延伸了出去。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四个姨太则是分别住在另一边的院子里,林天语时而会过去,可却没人见那些女人过来。
而最近,林天语和方情之间有些猫腻,这事渐渐传开了。
庄里的人都说,方管家就是个勾引人的主,那也不知道三少爷被骗去喝了什么药,硬是看上一个又丑又硬的男人。而且方情这个人说得好听点就是清淡,说得不好听他那身上真是什么好看的地儿都找不出来。一张长脸还有些略方,头发很短,身子高却像个板,并不像小少爷那般高挑着好看。可是人家三少爷还不是把人带进带出,尤其是最近,留着人在自己院里过夜也不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林老爷是做梦都想抱几个孙儿,现在四小姨太过门也挺久,可那肚子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看看,这样下来,林老爷的想法恐怕注定得落空了。
也有很多人都会说,要是方管家不是带把儿的,恐怕早就挺上大肚子,或者被拉去浸猪笼或者用石头砸死。反正是没什么好下场。
那天,四小姨太又和庄里的牌搭子在花厅里搓麻将,林天语的二房,三房,四房再加上一个后来的四夫人。
一个筒子下桌,四夫人便搓着眼前的牌面说,“玉琦啊,我让人给你送的汤喝了么?”
“喝了,四妈。”四小姨太抬头眯着眼睛笑了笑,一声是应得风情万种。
“乖。”四夫人点头。
“嗯。”四小姨太回头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更是嘀咕着,哼,喝个屁!臭馊死枣红惨惨的什么烂玩意儿。
而转眼四夫人又摸了一个筒子,心里才悔得刚刚不该把那筒子下桌。她抬眼看着一桌上四人各有各的脸色,各有各的脾气。二姨太自然是一脸的不服气,凭什么你就熬给小的喝,那大的呢,不管了?而三姨太却是低头看着牌面暗自撅眉抿唇,心里委屈可面子上还得掩着藏着。
四夫人看罢后叹一口气,前两个女人进来都快好几年了,也没下个蛋,而这个小的恐怕也没有什么希望,她熬熬汤也是做做样子,林天语又不是她的亲崽儿,她可没指望过什么。
“四妈。”四小姨太尖着嗓子开口,“你说天语最近忙什么呐?那么久都不见过来。”
“啊,对了。”二姨太也接腔,“听人家说天语打算在平乐也搭个金楼,是吧?”
四夫人晃了晃头就吃吃笑了起来,“你们也算是一个问一个答,我省得开口麻烦。”
“四妈。”四小姨太立马撅唇晃肩,“人家想天语了嘛。”
那娇羞做作的模样不仅四夫人就连旁边的二姨太看了都是想吐。四小姨太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同样都是做戏,机灵点就配合起来。
“莫急,天语今晚回来我就去找他,怎么着也得去你院里看过两次。”四夫人摸着牌想了想,不等二姨太开口也转头说,“对了,还有你那儿。”
“谢谢四妈。”
“哎,对了,敏儿。”四夫人瞥眼看着一直低头坐在对面的人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敏儿话不多。”
那人低头小声回道。
“哎呀,四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儿吧,有人在就像没在,是空气。”二姨太酸溜溜地说,话虽然不严重但也算带了好几根大刺。
“嘻嘻。”
四小姨太也是,从来都不帮哪边的人,她只站在自己这边。要是没自己的事她也不会说什么,最多嘻嘻哈哈地笑笑而已。
“四妈。”三姨太就这么坐在三个人面前,越来越不自在起来,连忙低头说,“敏儿身子不舒服了。”
“哦?”四夫人挑眉。
“先走了。”三姨太低头把面前的牌摊开,“这局敏儿也赢不了,二姐,四妹,你们放过敏儿吧。”
这句话看似软弱,其实语带双关,一是给自己开了个脱,二就是换言之地回复刚才冷嘲热讽的两个人,婉转指戳那两人怎么的过分。这让二姨太的面色有些挂不住,不免要起身说话。而四夫人却在桌下动了动腿,一边对着二姨太使眼色一边翻牌说,“那你先走。”
“是,四妈。”
“有不舒服就叫人请大夫,别硬撑了。”四小姨太也抬头叮嘱,而且特别用力强调“硬撑”两个字。
“谢谢。”三姨太说着起身攥着帕子,踩着小碎步从门口出去。
二姨太回头哼声,“看看,又跑了。”
“她不走,咱说得了话么?”四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脸你白长一个脑子的模样。
“对啊。”四小姨太也顺着捞起桌上的牌,轻轻地在自己的牌面上敲了敲,“碰。”
“行了,你也别玩了。”四夫人转眼喝了一口茶,“你们说,最近敏儿可有些怪了?”
“我觉得。”四小姨太抬眼。
“我...我也觉得。”二姨太不示弱地跟着说。
“哦,你说说看?”四夫人放下茶杯,拢了拢头发问,“怪在哪里?”
二姨太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打肿脸充胖子地玩着牌,“我..我...我..就是觉得她怪。..怪...怪.....。”
“行了。”四夫人摆手,转头看了看四小姨太,“你说。”
“那我就不说其他的。”四小姨太碰了碰茶杯盖,一脸嫌恶地看着水里飘着的茶叶说,“我怀疑她跟三妈是一路的。”
“...也就是说?”
“给大姐下毒的人,也有她。”
四小姨太话里的大姐是之前疯疯癫癫跳楼死了的那个赵子学,而且那之后,赵子学的事在林庄就成了一个新的禁忌,没人敢再拿出来说。
“大姐?”二姨太下意识地摇头,“那都多久的事了。”
“可不久。还没一年半载呢?”四小姨太转眼看了看她,“这事是二妈让三妈去做的,二妈亲口说的,大家也都知道,..你还怕什么?”
二姨太慌忙眨眼抬头,“谁说我怕了?”
“哼。”四姨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哼。
四夫人摇头看着桌面,又抬头看着一桌上的两人,“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三姐已经疯了,没有对证。”
“也是。”
四小姨太点头,三夫人在之前就已经是疯癫的,而且经过了赵子学的事后整个人就是惊弓之鸟,见什么怕什么。根本不能做什么事,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的话。
”四妈。”但这时,二姨太却有些犹豫地开口问,“....你..你为什么要问三妹的事?”
四夫人转头眯眼,“你一点也不觉得她奇怪?”
“奇怪?”二姨太瞪大眼睛。
“一个人,最怕她不说话,什么都不说。那样你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想帮你?还是害你?”四夫人说完叹了一口气,“就怕被害死了也不知道是她做的。”
“怎么会,...她不是一直都...。”
“怎么能有这么蠢的人,受人冷眼欺负也不吭一声气?”四夫人的话里有话,意思也是怪了二姨太平日里霸道泼辣,有事没事就找三姨太晦气的小肚鸡肠。
“这...我...我......。”二姨太语塞,要是此时四夫人不在,她肯定早跟四小姨太吵上了。这个人喜当着人一个样,背着人又是另一个样,她觉得三姨太和三夫人好欺负,所以也随意撒泼,而四小姨太是比较棘手,但自己又不想输了人家,那这家里就只有很有分量的二夫人和四夫人才让她觉得后怕,而只要这二人在场她人也就会乖乖地做起小辈。
“好了,这些事没风没影的。”可一直看戏的四小姨太却在这个时候嘀咕起来,一边碰麻将一边说,“光说有什么用?”
四夫人听了,也跟着叹气,“哎,我也就只是说说。再说现在天佑还在医院里躺着,我去几次都忙不赢,还管得了这个么?”
“那怎么办?”
二姨太听也听得慌张了起来。
“凉拌。”四小姨太抬头趁机同四夫人换了一个颜色,不约而同地就把话题给扯远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而且这牌桌上少了一个人也没法打,那四夫人就招呼人去叫远房的一个表亲过来,趁着这等人的空挡也躺在矮床上抽起烟来。而四小姨太则是扇着扇子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景色,漫不经心地挑眉叹气。
三个女人间突然一句话都不说了,唯独二姨太的眼神总是在跳动,时而惊慌地回头看看,就像那儿有什么人在一样。
哼,...四小姨太在心里冷哼,瞧那一脸做了亏心事生怕鬼敲门的丑模样。
这一个家里的女人,四小姨太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人,其次是蛇蝎心肠的二夫人,而那四夫人虽然市侩狡猾但是不会主动去害人。而也是这一个家里的女人,她却有两个人有些后怕,一个是刚才默不作声的三姨太,另外则是一直在广州的小小姐,前者她根本猜不透那人在想什么,而后者,小小姐太聪明,从来没有任何的事能骗得过她,也没人能在她面前说一句谎话。
想走了。
四小姨太一眼茫然地看着窗外,想走,想远远地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可是,又有谁能在自己走呢?又有谁能给自己跑开的勇气?
话说林天语是个做事非常麻利的主,从来不拖泥带水。平乐河边一块地说买就买,买完后个把月不到那已经开始挖地埋柱子,林家在平乐镇上的金楼就开始动工了。
林家金楼的风格是很统一的,林天语的要求是成都琴台的金楼是什么样,平乐的金楼就该是什么样,这一点林老爷也是不反对。何况他是逐渐在把生意交给林天丰和林天语两兄弟,要是林天佑也能活醒了有一番出息,他老的就真的可以闭半只眼了。呃,至于另外半只么,则是想抱胖小子的心。虽然林天丰的媳妇是给他生了一个,但两人一直在怄气,打死不相往来,那人也是带着妻儿住在成都,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实在是有事得出面的时候才回平乐。
于是平乐金楼动土酬神的这一天,他就是来了。
“大哥。”
林天佑由何春搀着站在石阶上的阴凉地儿,面朝林天丰甜甜一笑,乖巧万分。
“天佑。”林天丰和林天佑在私底下一直有些秘密交易。林天佑卖枪支给他,而他要把那些东西怎么用就连林天佑也不知道,不过呢,林天丰却是在帮那人保守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那两人在表面上却是装得生疏得很,或者是笑里藏刀,你躲我藏的。
“大哥。”那边的林天语也应声见到了林天丰的人,于是转身从坝子里出来,一边说话一边走去。
要数一下,这可是三兄弟几年来难得同时出现站在一起,三个人都是高挑欣长,相貌堂堂,俊的俊,偏阴的却是有些媚态,但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死娘气。气质上就更不用说了,举手投足都是大庄园里走出来的公子哥儿。这么一比着实是一个美景。
咔嚓一声,那边就有记者举着放烟的闪光灯照了下来,而凑热闹的小姑娘们,不管是平乐本地的还是收到风声从周围过来看的,那都被三人的绰绰姿态迷花了眼睛,晕乎着找不着方向。
“看什么看。”何春觉得四周的视线恐怖得很,不由着就往林天佑背后缩了几步,整个人躲在阴凉的门檐下不肯出来。
“怎么,人家盯着我看你别扭了?”林天佑得意洋洋地偏头抽着嘴说。
“是在看小少爷?”何春睁大眼睛反问,“我还以为那在瞧三少爷呢。”
“爬!”林天佑显洋不成反而还被人洗刷一句,脸上马上就恼怒起来,皱眉扭头去气鼓气胀地插着手,那看着面前无数个镜头的眼神都是凶神恶煞的。
“小少爷。”有记者不怕死地说,“笑笑。”
“笑个屁!”林天佑翻了白眼杵回那人一句,心里想,丫就是活腻了,回头老子就去砸掉丫的饭碗,哼!
“天佑。”林天语抽身向前一步,横着林天丰的面说,“以后这金楼归你,可要让爹好好瞧了啊。”
这金楼是为小少爷建根本就不是一个秘密,平乐的人都知道,但记者炒气氛还是多嘴抢着问,“三少爷,这是林老爷的主意还是?”
这句话纯属废话,林天语又不是林家当家,这么大的一个事情林老爷不点头怎么可能成行?而且刚才林天语嘴里也说了,要让林老爷好好瞧瞧小少爷的表现。要是一般人听到这么个问法恐怕也只是敷衍地点头笑几声,可林天语却没有,他明明知道大家都懂那个答案,可是偏偏却说了不一样的。
林天语回头笑了笑,说,“这是我同大哥两人决定的,爹也是前两天才知会了。”
一句话说完,记者愣了,林天丰也愣了,而林天佑却两眼放空盯着其他地方玩儿。
这时候方情也走了过来,站在人群外看着阶梯上的三人就微闭了一下眼睛。
“方管家?”有记者见到他问,“这真是大少爷和三少爷一同决定的?”记者是在编方情的话,因为林家三兄弟不怎么和络,这事他们都知道,又怎么会在一起谈拢为小少爷开金楼的事?那三个人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方情抬眼看了林天语又看看在一边铁黑了脸的林天丰,就笑了,“三少爷跟你们说着玩儿呢。”
“说着玩?”记者反问,周围却是安静了下来。
“大少爷忙着酒楼上的事,怎么抽得开身。”方情回头看着林天丰又说,“我也是半年多没见着他了。”
“哈哈。”林天语笑了,“我看今日气氛热闹就说笑了。金楼的事是爹说的,我就照做了而已。...再说....。”林天语突然回头,让出林天丰的位置来说,“我也想是时候让三兄弟在一起好好做番事,你说是么?大哥?”
“我也那么想。”林天丰站在人群前什么脸色也使不得,明明心里已经非常不高兴,可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以后都好好做。”
“天佑?”林天语转脸看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开小差的林天佑,问,“你的意思?”
“一起一起。”林天佑不耐烦地摆手,回头又在何春的胳膊上捏了一把,谁叫刚才那人拆他的台?他不干,要报复。
“难得难得。”记者笑了起来,挥手示意三人靠拢一点,“那再来一张。”
但林天语却抬手让他等一下,转眼走去台阶下面拦着方情,“过来一起了。”
“不必了,三少爷。”方情抬眼,眼角微红。
林天语知道这是犯病的先兆,方情也知道。但这两人谁也不让谁,就那么僵持在人堆里。方情咬牙忍着眼睛的肿烫,却在觉得血水要夺目而出的时候点了点头,说,“行了,我跟你去。”
“这才对。”林天语小声在他耳边笑道,“你刚才说了多余的话,你知我不会放你走。”
“.....。”
方情低头,沉默不语。
“我告诉你,去贴林天丰的好没有什么意思,他...成不了气候。”
林天语的声音很小,就贴着方情的耳朵说,虽然这些话只有他二人能听见,但那之间暧昧的气氛却早就散开了。好几路的记者都埋头抬笔拼命地写,能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方管家!”偏偏林天佑身后的何春看出了端倪,他想也没想,就叫出口。
这一声就像有人在方情的脸上狠扇了一下,又痛又烫,他抬头狠狠抽开手,却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气而向前面走。
...在气什么?方情的胸口一起一伏,气愤在心里根本无法忽视,来得又快又急。可如果现在没人在场他又会怎么样?说了那样的话的林天语,还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原本的事却在慢慢地变化。
可是何春。
方情走上台阶,站在三兄弟的身后看着隐没在楼房阴影里面的人。
那人长高了,背也挺直了,眼睛亮了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虽然模样没变,可是他怎么也不能将他同年前初到林庄的人联系在一起,那个还躲在师父的背后,说话唯唯诺诺,小小声声,他初次见着会以为这人一辈子都会这样的。
可是这变化更是来得惊人,短短一年,何春就如脱胎换骨,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方情转头,没有顾及外面的闪光灯,他看着何春,眼里溢出了一行血水。
“方管家!”何春连忙把他往屋内拉,阴暗处下,两人躲在木门后面。外面的劈里啪啦都有人挡着,里屋就像没有任何声音,跟那些都隔绝了开来。
何春站在方情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久了,方情抬头问,“你要回林家?”
“什么?”
何春从来没那么想过,方情突然问他也是有些无所适从,可在那人眼里就很自然地看成了心慌。
“终于勾搭上小少爷了?”方情咬牙抬手,就像沾满潮气的晨鬼,想着对人的嫉妒和不甘地那么走了过去。
“你在说什么?”何春往后退了一步,背后靠着墙壁。他不是被方情给逼去了死角,而是不知道这人为何会那么做,为何会变了一个模样。
真是在方情双手掐紧他的脖子的时候,何春都在想,这个人是不是披了一张叫做方情的皮。而他对那人从最初的惧怕,到羡慕,到尊敬,再到同情,所有的感情,都掺杂在了一起。
突然间,何春想起第一次去林庄的时候,方情穿着长褂子从厚重的黑门后出来;也还有在黑门后,方情告诫他,林庄就是一个牢,一个笼,如果把心给出去了,你的人也就再也出不去了,别想出去。
可结果,到头来,这个活得最清醒的人,却最先地变了,疯了。
何春眯眼抓着方情的手,用力拉开,他双眉紧皱地着看那双眼睛,两行血痕甚至明亮过了一切。
何春不敢想象,现在的方情眼里看见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何春。”方情开口,声音颤抖,“我求求你,..我求你,不要回林家,好不好?”他慢慢松开了手,又哭又笑地按着何春的肩,“别回去,别回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张嘴的时候却没有声音。其实也就只有“别回去”这三个子他能有勇气说出口。其余的就再也不行了。
他把头放在墙面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却说,“好痛。”
那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我的眼睛好痛。”
方情把头低着,对着一面永远也不会回答他一句话的灰墙说,“真的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