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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翌日,林庄刮了阵阵大风,下了又一阵阵雷雨。
      所有人,无论是刻意还是不刻意,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是想走还是不想走。总之,这个庄里所有的人都被困在了这场雨水里面。
      成痴成傻,成疯成魔,成了善良,成了阴毒,成了欠债者,也成了讨债者,是白无常,也是画里的黑无常。
      方情从来都没有说错过。
      林庄,就是每一个人的牢狱,是一场灾难。
      有人,在里面过着日子,也有人在里面算着日子;有人天天都想着能跑出去,也有人天天都想不让别人跑出去;有人,活着半辈子,梦里梦同,也有人机关算尽,却不知是为了什么。那该怎么解释呢?
      别人有的,我为什么没有?
      别人得到的,我为什么就失去了?
      别人坐拥高楼,享尽荣华,为什么只有我要为命往往复复?

      [———所以,我才不走。不斗尽了,争遍了,不抢到所有的东西,不能把林庄捏于小指之前,我就是死也不走。]

      一个厅堂里面坐了几个人,神色各异。
      林老爷坐在正位,手里虽然捏着拐杖但并没有用力。从眼睛里也能看出他在想事,阴沉之间甚至有丝害怕一闪而过,不过他也不是第一天出来问事了,这么小的慌张,很轻易就被掩饰过去。
      但方情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站在花厅里,背后关上了木门,左右两边的灯微微发亮,周围两三个人就看得不是很清楚。除了说话的声音和所有看着他的眼神,像一场没有声音的戏,却黑沉沉地压人。
      “飘雨,把窗户关上。”
      二夫人突然开口。
      “是。”
      “...对了,方管家。”二夫人转眼看了林天语,那人手扶椅子把手,紧皱眉头。
      “二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方情两手交叉在身前,低头问。
      二夫人转脸喝了一口茶,眼睛眉毛都不动,“沈离是你什么人?”
      “我大哥。”
      “是吗?”二夫人点头,“为什么庄里没人知道?”
      “那也没有人来问过我,如果二夫人早问,我不会有什么隐瞒。”二夫人话音未落,方情就紧跟着回答。照理来说这么着是会把人暴露得慌张无措。但方情没有。
      “...沈离姓沈,你却姓方。不过现在也不是不能改名,可连姓也改了,我听过的就不太多。”
      “出门在外,改名只为了图个方便。”方情扬头微微笑了,“不过二夫人放心,我来林庄之前可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这当然。林庄向来不会留那些不明来历的人,不过方管家总是个例外。事到如今,我和老爷就连你的真名也是不知道。”二夫人说完话就瞟了一眼林老爷。
      方情抬高眼神,看着林老爷身后的一张画像答,“我姓沈,名致远。”
      “好名字,为何要想着改了呢?...可惜。”二夫人边说边摇头,抬手唤来不远的一个小丫环,“你说,方管家好不好?”
      小丫环本来想着大人说话没自己的事,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可没想却被二夫人给揪了过来。...这个人本来就不好伺候,现在这情况要是自己再说错话,那是不是会被割了舌头去啊?
      她一想,就打了一个哆嗦,低头看着地板,一个字都不敢说。
      “二夫人问你话呢。”方情转身向着她说话,语气是有些重了。
      “呃...好....好吧。”小丫环只有战战兢兢地点头,面前是二夫人和方情,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她就算有林天佑那般张狂的胆子也不敢怎么样,何况她还没有。
      “也是,方管家在林庄做了那么多年,人怎么样我们都很清楚。”二夫人点了点头,也算是同意那小姑娘的话,但她抬眼看着方情的时候却问,“那这六七年下来,方管家也应该累了不是?”
      “是累了。说不累都是诳人的。”方情笑着点头。
      “我也建议方管家回去休息休息。”二夫人抬头想了想,“听说方管家不是平乐的人,...老家是在巴中?”
      “邛崃。”
      二夫人抬手,对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不妨回去看看,家里人可还安好?”
      “娘。”林天语摇头打断,“方情走了,家里的事怎么办?”
      二夫人慢条斯理地说,“前几日才有人跟我说了镇上有人也是本事的,我正想让他来庄上看看。”
      “...方情做得熟了,要是突然换了人,这庄上的大小事就不好控制的。...再说最近军阀在邛崃也闹得凶,方情怎么回得去?”
      “你不是认识马部长么?让他找几个人送送。”
      ”马部长在忙艺工局的事。“
      林天语皱眉摇头,他留方情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到他自己都不去想那个理由。
      方情转身向着他,嘴角和眼睛都在笑。一半脸在渐渐由着雷雨声小也明了天空下转而青白起来,淡光穿过门框映在他的脸上,看着有些像哭,可他确实是在笑了。
      “...行了。”林老爷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头,“那年的事怪不在方情头上。”
      “老爷,上梁不正下梁歪。”二夫人说了一半就转眼看着方情,用一种不像她会有的神色将那人看了个通透,于是挑唇笑了一笑说,“这中梁么,倒是歪了。”
      “......。”方情低头笑了笑,并没有接二夫人的话。
      “我说行了。”林老爷皱眉一把拍了桌子,“句句话都带刀子带刺儿,你烦是不烦?”
      “老爷嫌烦?”二夫人挑眉回头,手腕震了震,木头珠子噼啪一声打在扶手上。她瞪眼看了林老爷半晌,低头轻哼了一声才一言不发地起身向花厅后面走去。
      经过方情身边的时候,她停了停,轻描淡写地开口,“你是个祸根,...如果不客气地说。”
      “二夫人慢走。”
      方情低头福身,眼神在暗色的光线里变得更深了。
      他其实还是自己想了一下二夫人的话。...祸根?...那人说得没有一点错,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在这男人为天的林庄里能做什么?什么也不能做。
      方情听着脚步声慢慢走开,抬头对着林老爷笑了,“多谢老爷。”
      “方情。”林老爷背靠椅背,养神片刻后开口,“我保你还是因为这些年来你在林庄干得好,办事的能力大家都是知道的,要再请个人来管这个家,我可没心神让他糊弄。”
      “是,老爷。”
      “...不过你哥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林老爷突然睁开眼睛,两只眼珠子直直看着方情,利索地让人躲不开避不了,甚至稍微说一点背心的话都会因为那个眼神而流一身的冷汗。
      “不算太多。”方情低头苦笑了一声,整个人跪了下来,在林老爷的面前有些故意。那人是提到了沈离而让方情下跪,那么这个跪下的姿势就绝对是有目地的。可是不管怎么说,方情跪了,就还是跪了。
      林老爷对站在一边的林天语摇手,“把人扶起来,我不待见。”
      “...我只说一句话。”方情抬头,“我哥是干净的。”
      “.......。”林老爷没有升起怒色,只低头皱眉叹了一口气。
      “方情?”林天语站在那人身后,沉声说。
      “三少爷觉得呢?”方情回头笑了笑,“我哥没有做过那些事,没有跟三少奶奶私通。”
      “........。”
      “但是很多人都怀疑他。”方情对着沉默不语的人摇头,“他自尽其实不是畏罪,是想证明自己是干净的,是不?”
      “那年.....。”
      林天语皱眉走了过来,看似是想解释什么,可林老爷在前面敲了一下拐杖,他就走不动了,像突然从梦里惊醒的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睁着眼睛。
      “三少爷,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人。不过他胆子很小,不敢大声说话的,而且他知道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听。”方情觉得够了,就从地上站起来,摇头叹气,“这个误会大了。”
      “罢了罢了。”林老爷顺着开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人也死了,今后庄里也不许让人再提。”
      “是吧。”方情回头看了林天语,眯了眯眼睛笑着向他走去,“三少爷可还有什么心结?”
      “没有。”
      林天语摇头,眼里映出的人已经不甚清晰了。
      他回身看了院外渐渐入秋开始落叶的树,皱眉摇头。衰败和倾颓又要开始了,一年又一年,往还复复,不知何时才是头。就像他不知如今为何要配合方情演戏,但他知道不演不行,一脚进来,简简单单地就淌了一身的泥泞和不堪。
      人,已经不像个人。
      做戏,假意,欺骗,这些就跟年轮一样是一个循环,有了一就有了二,从此为了圆一个又一个故事,就在这里面不断转圈。...那何时?何时才能露了真心?这也是一个没人知道的问题。
      如今,也是真的成了问题。
      所有深深陷在其中的人,想问,更不敢问的问题。

      “老爷回去了。”有人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渐渐搂紧林天语的背,反复摩挲着,“三少爷,我们的心结是不是已经解开了一个?”
      “赵子学死了。”林天语回头,拉开那人的手,“你知我并不想见到这些。”
      “....不说这个。”方情笑着仰头把林天语的手放在嘴边,闭眼用唇瓣轻轻碰了上去。如拂柳微风一般,轻柔,而且很快就离开了。他柔声问,“这里的伤还痛么?”
      林天语摇头,“不痛了。”
      “你骗人。”
      “真的不痛了。”
      “怎么会?我都还在痛你怎么可能不痛?”方情偏头靠着林天语的后背,嘴里的热气和手指一样热,他就一口口地对着那人吐气,像叹气,更像急促的喘息,是痛苦的声音,让人能联想到他的脸。或者面无表情,或者紧紧皱了眉。
      林天语把手垂在身侧,没有说话,也没有走。
      “对不起。”方情哽咽,“那时候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但你也知道,我不想你娶她的。”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林天语脑后的发稍,嘴边的话是悔意和痛意,可嘴上的笑却是上扬的。那双眼睛还是白色的,漫无边际的白色,是隆冬平原,千里之下没有任何生命。
      “我不想对你开枪。...但我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能留住你。”方情伸出一只手碰上林天语的发稍,轻轻用力抓住就往下拉。往泥水里面拉,往岩石里面拉,往一个更痛苦更仇恨的阴曹地府里面拉了。他在哪儿,他此生也要林天语在哪,他不抢尽了,不报够了,不把所有的恨和爱都释放了,他是永远也不会甘心的。
      所以他才能笑着脸,哭着声在背后苦苦哀求林天语。
      原谅了,...原谅了他,好不好?
      “天语,我错了。”
      “我没有怪你。”林天语抽手,似乎想走了,“我要回成都,叫人备马。”
      方情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你还在气我。”
      “我没有。”
      林天语回头拉开手,皱眉摇头,“...我没有。”
      “是吗?”方情偏头微笑,时间好像就慢了一点,他的每一个动作在林天语眼里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让林天语想要看清了那笑容背后是什么的时候,那人却毫不留情地把所有的表情都收了回去。一个转身就随着声音走了。
      方情回身走出院门。
      他咬牙大笑,他的眼睛开始流血,...他并不知道,可是却吓坏了其他的人。

      血是红色的,覆盖整个眼球。
      血痕也是泪痕,从脸上顺着一个角度慢慢流下去,染红唇角,就随着细纹化开;染红衣襟就随着丝线化开;染红了心,可是却化不开了。
      方情的心变了,成了泥水,成了岩石,成了阴曹地府里面的东西。
      不再记得。
      血和情,都只能随风过去。

      “方管家。”
      何春站在门后唤了方情一声。
      “不忙么?”
      方情笑着走过。
      “你眼睛流血了。”何春皱眉捞了捞肩上的布包,里面鼓鼓的,却感觉很轻,不像有什么东西。
      “好几夜没有睡过,累了罢。”方情伸手擦了一下眼角,若不见红,却是不觉得疼,要在见了以后才反应过来那实在是疼得厉害了。
      方情伸手揉了一下,何春的影子就快要糊掉地靠近。
      “方管家别这样,要快找个大夫看看。”
      “好。”
      何春转身看了一眼方情,然后是整个大院子,雷雨后,一切都如冲垮了般,水滴声声,噼噼啪啪在响。
      “还有什么事?”
      方情用手巾捂着眼睛抬头。
      “...我要走了,方管家。”
      说完,何春低眼转头走出院门。一条长长的走廊,一直通向前院。那条路很窄,那条路上面没有一个人,注定要一个人来走。何春叹了一口气,回头问,“方管家是为了我好才没有跟我说师父的事,是吧?”
      “....你要走就走。”方情回头呵呵地笑出声来,“免得晚了又要下雨。”
      “但为什么后面又说了?”何春撅眉盯着方情的背影问。
      “........。”
      方情的笑声渐渐消去。
      何春说,“你就像在泻愤一样,眼睛都变红了。”
      说罢,他转身跨过门坎,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在走道上。
      有水坑的声音,有软泥的颠簸,还有石板路上的青苔。何春闭眼走了几步,终于是耐不住地睁开了眼睛,...他才发现,眼前竟是一个深宅大院最深最深的地方。
      这条路,他感觉实在是太长了,那原来有人走不出来,也是真的走不过这么长的路罢。
      没下狠心?
      还是没有勇气?
      还是被吓得脚软了?
      还是因为一个人而心软了?

      何春站在庄前的路上。他抬头对着阴天笑。
      他想到了老张,他也想到老张已经死了。从此以后就是他一个人。说来奇怪,以前总是犹犹豫豫,不干不脆,可为什么这次能这么潇洒了?是为什么呢?
      何春还是不明白。

      不过有人,好像就是注定了不能在身边陪着一起看每一年,春去春来。万物复苏。草木深深。
      又或者是那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春去春来》上部完 09.6.29 于北京朝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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