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93、第九十三章 (2015年)

　　春日午后，微风轻拂。

　　又一个周六，宁新洁结束了上午的门诊工作，坐车回白塔寺社区，想到今天李翔休息在家，她脚步轻快，心情舒畅，一路尽享明媚温暖的阳光。

　　宁新洁一进东夹道胡同，就见一人站在远处朝自己张望，她暗自发笑，以为是李翔在等自己，靠近后，才发现原来是阿奎在盯着自己。她冲阿奎挥了挥手，笑道：“阿奎，你在等谁呢？”

　　阿奎并不能回答她，只是两手迅疾地比划着，见她不理解，然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边说边拉她，往沈家大院里走。

　　宁新洁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拗不过阿奎的力量，也就跟着进了院子。

　　绕过高大青灰的影壁，沈家大院即刻呈现在宁新洁的眼前。这让她想起十年前探望沈泓渊曾见到的沈家大院。院落似乎比十年前陈旧了一些，尤其是雕花窗棂上的大漆已有许多斑驳的脱落，宁新洁明白，沈家的两个儿子长期不在家，两位老人的生活着实艰难。院落的格局还与之前一样，院子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利落，她不自主地瞄了眼西厢房，屋门紧闭，清冷无声。

　　此时，东厢房的门开了，沈泓渊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一件灰色圆领棉质T恤，熨贴而适意地勾勒出他端正的双肩和笔直的腰线，闲散中带有分寸感，这与他正式场合的正装打扮风格迥异。

　　宁新洁忽生唐突的尴尬，用手指指阿奎，说：“我…阿奎非”，还未说完，被沈泓渊从容接过，“是我让阿奎带你来的。宁新洁瞬间平静下来，疑惑不解道：“是有事吗？”

　　沈泓渊微笑道：“新洁，有事求你，进来谈吧。”他稍微朝门口偏移了身子让出道路，请宁新洁进屋。

　　宁新洁心生好奇，款款走进屋。这屋和以前的格局没太大变化，宁新洁之前也只是在门口瞭望过几眼。屋子并不大，但光线充足，窗前的写字台上整齐地堆放着一摞书。宁新洁拿起浮头上的一本，瞅了眼，是关于癌症治疗的专业书。她不禁抿嘴笑，问道：“你们现在正在研制抗癌新药吗？”

　　沈泓渊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头。

　　宁新洁又好奇道：“你来我们医院怎么推销的都是抗生药？”

　　沈泓渊知道宁新洁很敏锐，扬起脸，毫不隐晦道：“抗生药是福瑞研制的新药，抗癌药才是我学术的方向。”

　　宁新洁知道沈泓渊是一个有目标的人，他一定努力很久了，问道：“已经有进展了吧？”

　　“嗯，我在美国有两项专利了，最近也有些进展，很快会发表新论文。”

　　宁新洁从心底里挺佩服他的，不轻易夸人的她，两眼投过赞许的光芒：“泓渊，你真的很棒！”

　　沈泓渊眼眸炽热发亮，脸竟然红到了脖颈，他的精神世界里已泛起了高潮，这比其他任何刺激都嗨，因为这是宁新洁第一次夸赞了他，这前所未有地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和虚荣心。

　　沈泓渊懵了片刻，极为认真地说道：“谢谢，得到你的夸奖，我感到无上的荣耀。”

　　宁新洁觉得沈鸿渊真是言过其实了，意外地盯了他两眼，揶揄道：“得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说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转而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事？”

　　沈泓渊说下周要回美国总部工作，阿奎正好下周日要去聋哑语言学校参加训练，由于是第一次去，最好能有人帮助沟通一下，他请求宁新洁带阿奎去一趟。

　　宁新洁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抬头亮出她一对清风日丽的丹凤眼，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沈泓渊出神地呆了一秒，赶紧摇了摇头，落寞道：“就这事。”

　　“那还这么隆重，非要请我来你家谈，给我发个微信就都解决了。”说着宁新洁站起，准备离开。

　　沈泓渊跨上一步，帮她打开屋门，引着她出了院子，忽然问道：“需要我从美国帮你带什么吗？”

　　宁新洁想了下，笑道：“我可不需要美国的鱼油和化妆品，什么都不需要。”刚说完，一扭头就瞧见站在家门口的李翔，他手里拿着垃圾桶，应该是刚倒垃圾回来，刚才宁新洁和沈泓渊的对话，全被他听见了。

　　此时此刻是李翔与沈泓渊十年后的第一次照面，两人都惊愕地看着对方，彼此心情极其复杂。

　　宁新洁看到他俩都很拘谨和僵持，清了下嗓子，调节气氛道：“翔子，鸿渊从美国回来好一阵子了，你又出了远门，你俩才碰到吧？”

　　自从李翔在勐拉见过张向忠后，从心中已经消除了对沈家人的芥蒂，反而觉得自己之前对沈泓渊的态度有些不大度。他憨厚发窘地咧出个笑来：“鸿渊，好多年都不见了，你比以前长高了。”

　　沈泓渊没想到李翔态度已发生了180度的转弯，他也抽动了嘴角，客气道：“翔子，你好忙啊，我回来好几个月了，今天才看到你。”

　　“是啊, 我们当警察的都很忙。我听新洁说你现在在福瑞制药当研究员，还是你有出息啊。”李翔在沈泓渊这个学霸面前，从小到大姿态都放得低。

　　宁新洁有点不爱听，瞪了李翔一眼。

　　沈泓渊知道李翔见过了张向忠，但不敢盲目提起，只是抿着嘴笑。

　　李翔忽然开诚布公道：“泓渊，两个月前，我在国外见到你哥了。我想他应该已经联系过你们了。”

　　沈泓渊听闻，并不惊慌，不置可否道：“他既然已经离开了中国，就不会回来了，不管怎样，他其实已经吃了很多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是啊，我还是喊他‘向忠哥’，他没变。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他愿意回来，会根据他的立功表现，酌情减刑处理的，你可以转告他。”李翔爽直道。

　　宁新洁走过去掐了一把李翔的胳膊，暗示他少提张向忠。

　　沈泓渊面色微茫，看不出情绪，仍然微笑点了点头。

　　三人就此告别，各自回家。

　　回了屋，宁新洁骂道：“翔子，你脑袋被驴踢了吗？这么多年没见，你干嘛要提他哥的事，非要往伤口上撒盐。”

　　李翔不以为然，道：“你错了，正因为我们之前因为他哥的事，闹得彼此不相往来，我今天就是要把话说透了，告诉他我对他哥的了解，以及我们之间误会的解除，这样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才能更融洽，不会有更多难以言说的误会，我也把我的建议和诚意都亮出来了，他那么聪明的人，会理解我的用意的。”

　　宁新洁突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抬头盯着李翔打量了一番，没想到他外表粗犷，内心体贴入微，调笑道：“还是警察叔叔洞彻人心呐。”

　　李翔装做高冷，过来扭她的胳膊，做出审问的口吻：“赶快交代，你上他家去干什么了？”

　　宁新洁故意抗拒道：“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李翔左手揽住她的腰，腾出右手骚动她的胳肢窝，威胁道：“不告诉我——让你不告诉我。”

　　宁新洁在李翔的怀里又扭又笑，闹了一通，实在忍不住，才说道：“你住手，我告诉你。”

　　李翔这才停下手，望着她。

　　宁新洁坐直身子，抻了抻衣服，一本正经道：“沈泓渊说下周要回美国总部工作，他表弟正好下周日要去聋哑语言学校参加训练，第一次去，没人帮着交流恐怕不行，他希望我能带他表弟去。”

　　李翔点点头，挑眉道：“哦，就这事？”

　　“对啊，还能有啥事？”

　　“他从美国回来，还是单身，没有对你表现好感？”李翔将信将疑道。

　　“我早就和他说我们俩已经确立恋爱关系了，就差领证了。”宁新洁言语轻柔，谨慎地看向李翔的眼睛。

　　李翔突然乐了，用手指戳宁新洁的眉心，道：“咱俩还是早点把结婚证领了吧。”

　　宁新洁撇撇嘴：“那怨谁，还不是你，老放鸽子。”

　　李翔躬身就向宁新洁的脸颊贴去……

　　……

　　沈泓渊乘国航飞机，在旧金山经停90分钟，十四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洛杉矶机场。

　　他在洛杉矶西木区的公寓还没退租，因为当初签了一年的合同，他直接回了公寓。冲过澡后，他在厨房里翻找能吃的东西，除了一桶速溶咖啡，别的食物全都腐坏或过期了。他只好用热水壶烧了壶热水，冲泡了一杯咖啡，然后斜靠在沙发里，查看未来几天的行程和工作安排。他从包里取出美国的电话卡，放置到手机另一个插槽里，双卡双待的手机就满足了他能随意接听来自中国和美国的电话。

　　刚装好手机卡，重启机器，手机铃声响起，他低头看号码，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美国号码，他迟疑了一下，接起了电话，听到手机里发出一个试探的声音：“你好，请问是Howard吗？”

　　沈泓渊第一反应，这电话应该来自洛杉矶，问道“这里是Howard.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深笑起来，道：“是我，泰桑，你哥哥的老朋友，你还记得吗？

　　沈泓渊警觉地睁大眼，问道：“你是上次和我哥哥一起来洛杉矶的那个人吧？”

　　电话里响起了爽朗的笑声，然后沙哑道：“是啊，看来你还记得我。”泰桑说刚到美国，突然想见下沈泓渊，请他一起吃饭。

　　沈泓渊正好没吃饭，应道：“好，那咱们还是Mozza见吧。”

　　一个小时后，沈泓渊换上休闲装出现在日落大道上的Mozza披萨店。时光飞逝，他熟悉的Mozza店里已经没有一个店员认识他了，毕业那年，他忙着写论文和做实验，彻底辞去了兼职工作，后来又来过两三次。他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心中有丝感慨。

　　进店后，他举目在熟悉的店内环顾着，看到墙角处一个高挺偏黑的亚裔男人正向他望过来，他好像认出自己，猛地站了起来。沈泓渊意识到此人应该就是泰桑，从容地走过去，礼貌问候道：“泰桑，你好，让你久等了。”

　　泰桑双手合十地行了一个泰礼，热情道：“我也是试试看地拨通了你的电话，没想到真能联系到你，你应该毕业了吧？”

　　沈泓渊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近况，表示今天也是刚返回美国。

　　泰桑惊喜道：“看来咱俩还真是有缘分啊，不早不晚，就联系上了你。”

　　沈泓渊问道：“我哥哥最近可好？”

　　泰桑兴致颇高，招呼了服务生，点了几样披萨，沙拉和饮料，介绍道：“你哥哥去年就搬到清迈发展了，我偶尔去探望他，他生意做得很好，基本已在清迈立足了，他这个人踏实，勤快，讲信用，做生意差不了。”

　　沈泓渊从泰桑口中了解到哥哥在做工艺品，木材加工和种植园的生意，原有猜疑的心逐渐踏实了下来，没再深问。

　　泰桑寒暄后，提到他最近来美国是休假，另外想帮正泰的医药公司寻找一些人才，协助他们开发一些药品。

　　沈泓渊好奇问道：“你们希望开发哪些品类的药品呢？”

　　泰桑笑道：“只要能挣钱，什么药品都可以，我们准备了大量的资金支持研发。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会提供高昂的回报，成为富翁也不奇怪。”

　　沈泓渊忽然觉得泰桑话里有话，并不深究，相反婉拒道：“目前，我虽然也参与研发一些药品，你知道药品的研发过程是长期的，不是短期见效的，而且在投产前需要严格的临床试验，所以，研发新药恐怕不能立竿见影产生经济效益。”

　　泰桑眯着眼缝，试探道：“其实，上次你在蒂华纳提供的那种药品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沈泓渊骤然脸色发白，顿了片刻，语气平静道：“抱歉，泰桑，对于几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所以还是请你另请高明吧。感谢你请我吃饭，我晚上还有约会。”说完，沈泓渊站起了身。

　　泰桑感觉到沈泓渊情绪的变化，仍保持热情的笑容，冲沈泓渊说道：“Howard，没关系，不合作，你也是我朋友的弟弟，也就是我的朋友，记得下次来泰国玩。当然，你哪天改了主意，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沈泓渊礼貌地微笑，不置可否地挥手告别，转身推开Mozza的玻璃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