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85、第八十五章 (2014年)

　　自从正面拒绝了沈泓渊的表白，宁新洁反而变得坦然了，在她心里，沈泓渊已明确被放到同学兼发小儿的一栏里，所以她觉得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再见沈泓渊时，言行举止应亲切、自然和大度，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后来的一个月，宁新洁没再碰到沈泓渊。许是两人作息时间完全不同，亦或是沈泓渊故意回避她。

　　周四傍晚，宁新洁下班回家，刚进屋，就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翔子妈呢，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开了门，见阿奎手里提个塑料袋站在门口。

　　“阿奎？”宁新洁出乎意料地叫道，因为阿奎以前从没来过这个院子，可以这么说，从沈家出了事，沈家人再没去过周边的邻居家。

　　阿奎圆溜溜的眼睛亮闪闪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左手比划着，右手提高那只塑料袋。

　　宁新洁明白了，阿奎是要把他手里袋子送给她，她不禁笑了，用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阿奎，请进来。”

　　阿奎也领会了宁新洁的动作，笑着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在门口的地板上，然后摇摇手离开了。

　　宁新洁打开袋子，搜罗出两个猫粮罐头和一大盒鱼干，看来这些都是沈泓渊送给那只流浪猫咪的干粮。宁新洁提拉开一只罐头，剜出一勺金枪鱼，试探地闻了闻，感觉还挺新鲜，她将勺子里的金枪鱼倒在猫咪的食盆里。然后扬头冲墙角喊道：“花花——花花”，那只黑白的小公猫从旮旯里钻了出来，“喵喵”地跑到食盆前，鼻子在食盆前先嗅了嗅，然后大快朵颐地撕啃起来，边享用边护食地“嗷呜”喵叫，看着很是享受。

　　宁新洁捞起书桌上的手机，给沈泓渊发了条微信：“谢了啊！”文字里透着不见外的意味。

　　过了两分钟，手机上弹出沈泓渊的回复：“谢什么？”

　　宁新洁突觉自己的感谢不太真诚，遂端正地输入了更多的文字：“感谢你提供新鲜美味的猫粮，花花很爱吃。”

　　很快，宁新洁在屏幕上看到一个标准的微笑表情，这是一个最令人摸不透情绪的表情。

　　宁新洁觉得应该和沈泓渊搞好关系，怎么说两人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和同学，主动寒暄道：“最近很忙吧？”

　　“还好。”沈泓渊惜字如金。

　　宁新洁觉着有些可笑，上个月沈泓渊还殷勤备至地寻找一切机会接近自己，没想到，被拒绝后，立马现了原型，真是现实的很呐，她随手把手机放到枕头边，身子平躺了下来，侧身拽了拽枕头，听见手机“叮——”响了一声，她一瞅，沈泓渊发来了新的微信：“周六早上，你有空吗？”

　　宁新洁寻思好容易这周六没事儿，想多睡会儿呢，并没直接答复，转而问道：“什么事儿？”

　　“前阵子，我陪阿奎去医院检查了几次，这次他是第一次去试配助听器，可我现在出差呢，周六早上恐怕来不及返回，你要是有空，可否陪他去一次？”

　　宁新洁觉得，对于阿奎来说，第一次试配助听器，应该是个大事，赶忙应道：“行，我陪阿奎去吧，大概几点？”

　　沈泓渊快速答复：“预约了3号，挺靠前的，我觉得8点钟应该差不多。”

　　“好，你把阿奎手机号发我，我回头短信联系他。”

　　“多谢啦，耽误你休息了。”沈泓渊客气道。

　　“别客气，能为阿奎做点事，我觉的很荣幸。”

　　沈泓渊很快把阿奎的手机号发给了宁新洁。

　　……

　　周六早上7:30，宁新洁从院子里出来，就看见阿奎坐在沈家门口的石狮子上，看来早就等着她呢。她慢声笑语道，就好像阿奎能听清他话似的：“阿奎，你等半天了吧？”

　　阿奎似懂非懂地冲她笑，凹出两只可爱的酒窝。宁新洁也不管阿奎能不能听懂，总之她更像是自言自语，无论做什么，都要用语言描述一遍，她总觉得阿奎能看懂她的唇语。

　　阿奎把想要说的话通通手写在手机里，然后送到她眼前，她有时觉得阿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会在自己的手机上敲字给阿奎看。总之，两个人的交流效率较低，但大体上能完成基本的沟通。

　　两人从胡同里走到公交站，又乘公交到达了人民医院，时间尚早，差10分钟8点，适配室的门口已坐了七八个人，屏幕上显示2号病人正在就诊。阿奎在诊室斜对过的椅子上找了两个空座位，拉着宁新洁坐了过去。

　　宁新洁掏出手机，敲了几个字给阿奎看：“鸿渊哥哥，他走几天了？”

　　阿奎伸出三个手指。

　　宁新洁确认道：“三天吗？”

　　阿奎点头确认。

　　宁新洁又写了几个字：“他哪天回来？”然后抬头盯着阿奎。

　　阿奎刚要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不经意扫了一眼，脸上的小酒窝深得可以装两盅酒了，扬起手指向宁新洁的后背，嘴里：“啊——啊——”地出了声。

　　宁新洁顺着阿奎的手指，看见走廊的另一端正风尘仆仆地走来一位身穿米色风衣的男士，不曾想那男士也正瞅着她和阿奎。

　　男人逐渐靠近，宁新洁惊愕地看到一个丰神俊朗，嘴角微蹙，双目含着温柔笑意的沈鸿渊，还差一米远的距离，他就发出了清朗的问候：“新洁，辛苦了。”

　　宁新洁被这一声清脆的问候唤回了出离的神思，她颇不好意思：“哪有啊？不辛苦。你……你怎么赶回来了？”

　　“我们今天上午的会议取消了，所以我改签提前返回了。”沈泓渊心情愉悦，神情舒展，魅力尽展，也就令宁新洁愈发的好奇。

　　“哦，这样啊，你来的正好，下一个就是阿奎了。”

　　阿奎兴奋地冲沈泓渊比划着，沈泓渊零星地比划应对着。

　　宁新洁觉得沈泓渊这么短时间都快学会手语了，真是佩服啊。

　　此时，诊室门口屏幕快速刷新，显示3号就诊。阿奎从屏幕里看到自己的名字，兴奋地拉着宁新洁，三人一起推门进了诊室。

　　试配室里的王主任认出了宁新洁，问她怎么来了，宁新洁说带邻居家的小孩来配助听器。

　　王主任让阿奎坐好，宁新洁和沈泓渊各自站在旁边观察着阿奎。

　　王主任从架子上拿过一个盒子，然后从盒里掏出一只像蓝牙耳机的耳机，他探身到阿奎的身前，将耳机套在阿奎的耳廓上，又调节了中心点，最后在耳机后部“咔哒”按了一下。王主任撤开了身子，露出阿奎一张惊恐的脸。阿奎眼睛本来就圆，此时此刻，他的眼眶睁大到了极致，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涌现出来。

　　王主任对着阿奎字正腔圆地说道：“萧戴奎，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阿奎似乎捕捉到一种震撼人心的冲击，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震撼的冲击就是其他普通人都拥有的能力。

　　沈泓渊也唤道：“阿奎，我是你哥，你听见了吗？”

　　阿奎此时抬眼望着沈泓渊，他听到了另一种不同的冲击波，他勾起嘴角，突然痴笑了起来。

　　紧接着，宁新洁迫不及待地呼道：“阿奎——阿奎——，你能听见我叫你的名字吗？”

　　阿奎又把视线转向宁新洁，他灿笑的嘴角突然抽搐起来，瞬间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用手捂住嘴，激动得哭了起来，全身颤抖。

　　宁新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情此景太令人感动了，她两眼噙满了泪水，一个劲地用手擦拭着。

　　沈泓渊抚着阿奎的后背，说道：“好啦，阿奎，以后你可以听到这世上最美妙的音乐和所有令人心烦的噪音了。”

　　阿奎当然知道沈泓渊在对自己说话，但他还不明白他话语的涵义。

　　宁新洁破涕为笑道：“鸿渊，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幽默的话，可为什么又这么冷？”

　　沈泓渊默默地看向宁新洁，他无法解释，但眼前这个又哭又笑的宁新洁可爱得像个小女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到宁新洁眼前，轻柔道：“擦擦吧，我其实没有幽默感，我说的所有话都是我真实所想的。”

　　王主任说可以先把当前这款助听器带回去试戴，由于第一次戴，肯定不习惯，因为聋人一直生活在没有声响的世界里，突然有了各种噪音，肯定要有适应过程，所以要逐渐增加佩戴时间，如果不合适，随时回来进行纠正和调整。

　　三人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医院，坐上了沈泓渊的车。

　　阿奎一路上戴着耳机聆听马路上各种声音，时而专注，时而皱眉，有时干脆捂着耳朵，看得宁新洁忍俊不禁。宁新洁温柔地从阿奎耳朵上摘下了助听器，对阿奎摆着手说：“先不用听这么久，一点点来，否则会感觉不舒服的。”

　　阿奎懵懂地看着她，似乎能理解她的用意，将助听器放回盒子里。

　　“新洁，你周末应该回父母家吧？”沈泓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问道。

　　“嗯，不过没关系，我一会儿自己过去。”宁新洁说道。

　　车停在东夹道胡同口，沈泓渊拉开车门，对阿奎做了两个手势，似乎是让阿奎先回家。

　　阿奎听话地点着头，露出个可爱的笑，冲宁新洁摇了摇手，转身进了胡同。

　　宁新洁刚要转身下车，被沈泓渊拦住：“等着，我送你回家。”

　　宁新洁见他执意要送，又扭回了身子，安静地坐到后排座位上。

　　沈泓渊驾车沿三环开着，忽然问道：“现在几点了？”

　　坐在后排的宁新洁看了眼手机，应道：“10:30，没想到看病还挺快的。”

　　“能……求你件事吗？”沈泓渊稍有迟疑道。

　　宁新洁觉得蹊跷，沈泓渊很少求人，这恐怕是破天荒的请求，她坐在右后位上瞪着沈泓渊修剪清爽的后脑勺，问道：“哦？什么事儿啊？”

　　“明天是我阿姨的生日，我想给她买件生日礼物，你知道我很多年都没回国了，我对女性的需求，一窍不通，你能帮我参谋下吗？”沈泓渊的请求很难令人拒绝，宁新洁知道这个“阿姨”其实就是“张妈”，也就是沈泓渊的继母，如今张向忠失踪多年，张妈只能从沈泓渊这里得到些心灵的抚慰，她对张妈怀有深切的同情，能为她出点绵薄之力，那也是义不容辞的，所以，她没带任何犹豫，爽快答应道：“好的，也就是说今天必须买件礼物，对吧？”

　　沈泓渊没想到宁新洁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由得喜上心头，微笑道：“那太感谢了！”

　　“不用那么客气，阿姨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吗？”宁新洁不假思索地调研起来。

　　沈鸿渊皱了下眉头，略有难色道：“我感觉很惭愧，阿姨带我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宁新洁沉默了两秒，继续问道：“你觉得她最缺什么？”

　　“呃……我觉得她最缺我哥的关爱。”沈泓渊毫无情绪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宁新洁惊得没敢接下句，她没想到沈泓渊坦诚得露骨，连家里最隐晦的情感都据实相告了。

　　两人半晌无言，最后轿车被停在三环边上一座豪华Shopping Mall前面。

　　两人下车，并排走进Shopping Mall，宁新洁边走边建议：“中年以上女性，有人生和社会阅历，沉稳端庄，买的礼物要与她们身份相符才显得得体。”

　　此时，两人站在饮品店铺前。

　　沈泓渊插道：“你想喝点什么？”

　　宁新洁突然也觉得口渴，在广告牌上扫了一眼，指着一款饮品：“来杯焦糖奶盖红茶吧。”

　　沈泓渊转身要了两杯饮料，很快递给了宁新洁，两人各自吸吮着饮料，宁新洁又转到原来的话题，继续道：“你看我们可以给你阿姨买化妆品、服装、首饰或皮包，当然也可以买保健品之类的。”

　　沈泓渊斟酌一番，依次分析：“保健品就算了，我从美国带了不少；服装这东西不好买，中老年妇女身材可不好伺候；首饰似乎我买不合适，我爸买才名正言顺；就剩化妆品和皮包了。嗯，我觉得皮包好，因为皮包不是消耗品，不会用完就没了，还能留点念想，要不就买皮包吧？”

　　宁新洁觉得虽然沈泓渊从不逛商场买东西，但分析事情来，逻辑清晰，有决断力，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这点比绝大数女性都强，支持道：“好，就买皮包吧。”

　　然后，两人直奔箱包区。宁新洁看到架子上摆放了各种知名品牌的手包，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色彩缤纷。但宁新洁觉得品牌倒不一定是主要的，应该选择大气稳重风格的款式。她一眼看中了一款大小适中，样式简单大方的米色皮包，侧边有几道深棕色的装饰条纹，端庄中又不失时尚。

　　沈泓渊走了过来，端详后，让服务人员取下来，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轻描淡写道：“就这个了，麻烦你给包装好。”

　　宁新洁马上看了眼上面的标签，价格3000元，她紧张地看向沈泓渊，见沈泓渊根本没眨眼，她也就没再出声，这要是李翔给自己买包，她铁定不让他买，这也太贵了！

　　拿着包装好的皮包，两人向外走去，宁新洁转头看见一个丝巾打折专区，她情不自禁地走到货架旁，被一条海蓝色的丝巾吸引了眼神，平铺开后，丝巾里侧是璨若星河的浩瀚宇宙，她把丝巾放到脖颈下，对着镜子照了照，判断是否符合自己的肤色。

　　沈鸿渊跟了上来，赞叹道：“很好看，显得你肤色高亮，款式也很时尚。”

　　宁新洁欣然问那服务员：“打折后多少钱？”

　　“1080元。”

　　“哦……”宁新洁撇了撇嘴，将丝巾又放回了货架，转头对沈泓渊道，“走吧，我都有点饿了。”

　　“怎么？不买下吗？”沈泓渊跟在宁新洁的后面。

　　“哦，家里好多丝巾呢，我总是三分钟热度，看见就想买，其实根本不需要。”宁新洁漫不经心道。

　　“那咱们吃饭去吧，都中午了。”沈泓渊看了眼手机，建议道。

　　宁新洁说好，两人就走向Shopping Mall的餐饮区。

　　两人选了一家环境清幽的粤式茶餐厅，点了酱凤爪，烧鹅、杏仁炸鲜奶和一份招牌炒饭。

　　沈泓渊倒了杯广式凉茶递到宁新洁的眼前，他搓了搓手道：“新洁，今天你带阿奎看病，又帮我挑选礼物，占用了你一上午的时间，非常感谢你！”

　　宁新洁抿了口凉茶，玩笑道：“嘿嘿，别光嘴上感谢，要用行动感谢才行。”

　　沈鸿渊见宁新洁一点都不见外，显得异常高兴，说道：“新洁，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女人缘，从小到大，除了我妈，后来是张妈，然后就是你了，你们是我心底里最亲近的三位女性。”

　　宁新洁听了，脸上飞上了红霞，头顶萦绕着云雾，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既羞又心疼沈泓渊，她心里着实怪异，虽然她一直抗拒接受沈泓渊的爱意，但她并不讨厌他，甚至有点心疼他，他一直是个孤独的存在，既然他把自己当做亲近的人，她又怎能拒之于千里之外呢，那样太残忍了。

　　宁新洁低着头，垂下纤长的睫毛，机械地向嘴里夹着菜，她不敢抬头看沈泓渊，佯装糊涂。

　　“新洁，你先吃着，我去趟卫生间。”沈泓渊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宁新洁抬头时，他已经拐到电梯后面了。

　　宁新洁重新坐直了身子，又恢复了自然的状态。

　　沈泓渊上个厕所，大概走了7~8分钟，宁新洁边吃边刷着手机上的新闻，忽然听到对面来了人。

　　她一抬头，沈泓渊将一个乳白色精美的包装袋递到了眼前，并说道：“新洁，这是我行动上的感谢。”

　　宁新洁怔了一下，缓缓接过袋子，抬头又看看沈泓渊的脸，上面只有温存的浅笑，她猜不透，只好打开了袋子，里面正是她刚才一眼看中的那条海蓝色的丝巾。她赶紧把丝巾塞回袋子，推到沈泓渊面前，拒绝道：“鸿渊，我刚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呢？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

　　沈泓渊不容推辞，又将袋子推回给宁新洁道：“新洁，就当是我送给朋友的礼物，好吗？你一定要接受，你前前后后帮助阿奎找大夫，看病的，我真的就想表达一下我的谢意，你千万别想多了。”

　　宁新洁听闻沈泓渊如此情真意切，她不好直接驳他的面子，手迟滞下来，嘴上仍埋怨道：“你送我礼物可以，但这个太贵了。”

　　沈泓渊揶揄道：“你堂堂人民医院的医生，每月挣得也不少，1000块钱对你也算巨额吗？你就是个欧也妮-葛朗台。”

　　宁新洁看沈泓渊把自己比喻成抠门的守财奴，当即笑了，只好作罢，道：“好，那我收下了，不过以后别再送我礼物了啊，我可还不起你。”

　　沈泓渊嘴角上挑，脸上是隐隐的笑，心底却在开怀大笑，他心中洋溢着无比的惬意和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