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82、第八十二章 (2014年 勐拉)

　　参加完高一飞的葬礼，李翔立即接受了新任务，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熟悉卷宗的细节，阅读毒贩的口供记录，并从关月鹏那里挖掘更多关于汪志远的信息，包括汪志远的生活习惯，举止，神态以及说话的声音，他希望自己尽可能贴近汪志远的形象，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曲云来将汪志远的手机交给李翔，希望他尽快进入汪志远的状态，并与毒贩取得联系。

　　李翔根据关月鹏提供的线索，原定本月二十日，双方计划达成一次交易，他便主动给吴丹敏的联系电话发出一条短信：“本月二十日的交易计划，可否如期进行？”

　　短信发出后，过了三天，才得到回复：“最近有变，取消原定本月的交易。”

　　李翔收到消息后，突感失望，汇报给曲队长，他琢磨这“最近有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曲队长说需要及时和勐拉禁毒方面取得联系，也许他们知道最近有什么变化。

　　又过了一周，曲队长来找李翔，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勐拉的大毒贩吴丹敏已失踪，据说是在勐拉最近一次的扫毒活动中，畏罪潜逃了，至于生死，不得而知。

　　李翔很诧异，那他发出去的短信，究竟谁收到了？那条取消交易指令的信息，到底是不是吴丹敏本人发出的？这些问题在他心里画上了大大的问号。

　　正在李翔处于踌躇不前时，他又收到一条短信：“最近可否安排一次会面？”

　　李翔收到后，立刻点燃了斗志，回复问到：“没有交易，只是会面？”

　　对方快速回到：“是的，只会面。”

　　“为什么？”李翔问到。

　　过了好久，对方回到：“最近加入了新股东，希望见客户，所以请您前来会面，无需多虑。”

　　为了赢取对方的信任，李翔立刻回复道：“好的，请问什么时间？”

　　“后天晚上19：00，在勐拉老地方见面。”

　　“好的，后天见。”李翔敲入最后几个字。

　　根据关月鹏的口供，上次汪志远是在勐拉的一家餐厅里与吴丹敏会面的，所以，李翔和小伍的目的地就是勐拉的聚华楼餐厅。

　　小伍，名叫伍嘉辉，是从瑞丽边防支队临时调来的一名侦查员，由于他懂撣语和缅语，身手也不错，可以协助李翔完成这次艰巨的任务。

　　李翔和小伍转天到达勐拉，提前去聚华楼踩了点，这是一个普通三层楼高的中餐厅，在勐拉算是高档次的餐厅，装潢较新，也就是近两年建造的建筑。

　　出发前，李翔坐在镜台前，手拿剪刀修理着新蓄养的八字胡。

　　小武两臂交叉抱肩，低头看了看桌上汪志远的照片，愕然问道：“这汪志远也没有胡须啊，你为什么搞个八字胡？”

　　“这你就不懂了，胡子能让人在视觉上有很跳跃的感觉，有了胡须，气质会大变，由于我和汪志远只是外形接近，不可能做到面部细致的相像，胡子就是用来混淆视听的，让他们也拿不准参照。剩下的就是靠语气、神态、举止了。”李翔掸掉落在唇边的胡茬，转过头道，“我只见过汪志远两面，没和他说过话，也不了解他的性格，其实，我心里特别没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小伍走过来，用拳头锤了桌上汪志远的照片，给力道：“别担心，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汪志远，你就是来自中国内地的毒贩。”小伍年龄比李翔大两岁，虽然身材比李翔矮了半头，但人看着老练沉稳，毕竟和毒贩打过无数次的交道。听了小伍的话，李翔精神振奋了起来，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沧桑，双目凝重，一双粗黑的剑眉，刚硬英挺的鼻梁，再配一对八字胡，他看上去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老了七八岁。

　　“你化妆技术提高很快啊，上次看你化得还像张飞呢。”小伍故意调侃他，是想缓解下紧张的情绪。

　　李翔终于勾起嘴角，阳光地笑了，八字胡下露出两颗小虎牙。

　　“注意啊，到时候，千万别大笑，你的笑太有感染力了，我担心会被对方认出来。”小伍严肃提醒道。

　　李翔点了点头，面色又恢复了凝重，他愈发紧张，真担心自己某个不受控的面部表情或小动作，泄露了天机，这简直太难了。

　　……

　　张向忠驾着黑色的奔驰，在赶往勐拉的路上，后排坐着尼坤。

　　尼坤颇为客气道：“利萨，要不是巴颂和泰桑去南方处理些事情，也就不让你跑这趟了。”

　　张向忠从后视镜里瞟了眼尼坤，宽厚地笑道：“没事儿，我今天正好有空，不需要外出。”

　　“今天只是个常规的见面，没有任何其他活动，不出意外，就是过去和客户见个面，喝杯茶，聊聊天而已。”尼坤有意缓解张向忠紧张的神经。

　　两人聊了些家常，并没谈生意上的事。

　　抵达聚华楼时，时间刚过18:00，阿发早在门口等着了，见车驶近门前，立即靠了上来，恭敬地引着尼坤和张向忠进了聚华楼。

　　阿发带二人进了“蓬莱阁”雅间，先点了一壶绿茶。

　　尼坤坐在高背木椅上，张向忠和阿发均站立两旁，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阿发，这个汪志远，你和他很熟吗？”尼坤漫不经心地问道。

　　“呃……算不上很熟，只是见过两次面，但人我肯定是能认出来。”阿发谨慎地答道。

　　尼坤点了点头，又问：“这个人什么脾性？”

　　“是爽朗大气的大陆北方人，身材高大，轮廓明显，年龄在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和他每次沟通都挺顺畅的，是个胆大的精明人。”阿发边回忆边评判着，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扁了扁嘴，不吭声了。

　　尼坤已开始在脑子里勾画汪志远的形象了。

　　这时，听见门口有女服务员说着汉语：“就是这个雅间，二位请进吧，如果有别的需要，请及时叫我。”

　　“好的，多谢。”一个男人应答道。

　　屋里的人听闻，严阵以待起来。

　　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阿发赶忙走过去，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他一眼瞅见高大的李翔，笑意刚起，就看到李翔鼻下醒目的八字胡，怔楞了两秒，辨清后，重又笑脸逢迎道：“汪先生，您续了胡子，我险些认不出来了，快请进。”阿发讲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张向忠听得明明白白，尼坤稍有些吃力。尼坤回头用眼神求助张向忠，张向忠俯下身帮他翻译了。

　　李翔有一瞬间的紧张，担心被人认出来，看来眼前这个瘦小精明的男人是见过汪志远的。

　　据说，汪志远是个偏低音的声线，李翔故意压低了嗓音，面有难色道：“太不好意思了，见过您面，可又忘了您的名字了。”

　　阿发边笑边拍马屁道：“您做生意日理万机的，哪能每个人的名字都记得，您记得我这张脸，我就很荣幸了。”然后欠身走到门边，让出条道，“您就叫我阿发好了。”

　　李翔和小伍走进屋来，尼坤也站起了身。

　　尼坤主动伸手过来，自我介绍道：“汪先生，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我是尼坤-宋帕，勐兴集团的新董事长。”

　　李翔上下打量尼坤，发现这个毒贩长相不俗，身材匀称，不胖不瘦恰到好处，自带儒雅俊朗的气质，言谈举止也不似一般毒贩那般粗厉，这反倒勾起他的好奇心来，他自然亲近地伸手握住了尼坤的手，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叫尼坤-宋帕的人和吴丹敏是什么关系，稍显迟疑地看向了阿发。

　　阿发注意到李翔困惑的脸，领会道：“汪先生，自从上个月我们交易后，在勐拉发生了大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原来的董事长吴丹敏已经逃跑了，目前我们的工厂已被宋帕先生接手了。”

　　李翔和小伍互视了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这样啊。那是谁和我联系的呢？”

　　“是我，前任董事长吴丹敏在的时候，我就负责联络，所以这次仍然是我联系您的。”阿发笑呵呵道。

　　“哦，我们确实需要和新董事长宋帕先生见这个面，幸会，幸会！”李翔诚意满满道。

　　尼坤仔细端详李翔一番，确实有阿发刚才说的那些特征，不觉增加了几分信任，指着对面的椅子请李翔坐下来谈。

　　李翔和小伍也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阿发招呼服务员进来点餐。

　　李翔看见尼坤身后站着个人，看着很眼熟，不禁多看了两眼，忍不住提议道：“既然是吃饭，兄弟们就都坐过来吃吧，站着多别扭人啊，跟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阿发把李翔的话翻译给尼坤，尼坤听后高兴地转头向张向忠招手，示意他坐过来，张向忠抿着嘴走到圆桌前，坐到了尼坤和李翔的中间。

　　阿发自觉地坐到尼坤的右手，旁边挨着小伍。

　　“聚华楼”中餐馆提供各种中式家常菜，菜品很快上了桌。尼坤颇有东家的风范，豪放地示意大家边吃边聊。

　　饭桌上的气氛逐渐松弛下来，李翔自从意识到这个新来的董事长不是吴丹敏，心情就放松了大半，毕竟这个人是第一次见自己，也就没什么顾虑，只要那个阿发没发现不对，事情就都好办。

　　“汪先生，我听阿发说，你们在过去两年里都有很好的合作，您是非常可靠的客户，我相信我们今后的合作会更好，来，让我们为未来的合作，干一杯！”尼坤兴致极高地提议道。

　　李翔也举起杯子，说道：“宋帕先生是个爽快的生意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风格，来，祝我们未来合作愉快顺利！”所有人都站起，一起碰杯，一饮而尽。

　　此时，饭桌上的氛围达到了一个高潮，李翔不断用目光扫着坐在他旁边的这位兄弟，他总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像谁，套近乎道：“兄弟，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特别眼熟。你确实长得像华人。”说完，他看向阿发和小伍，希望他们给翻译一下。

　　阿发笑殷殷地翻译给尼坤和张向忠听。

　　尼坤听后，也兴致勃勃地看向张向忠。

　　张向忠自然第一时间就听明白了，他迟疑地开了口：“……我就是华人。”

　　话音刚落，李翔异常兴奋，两只眸子探寻地望向张向忠，放下手里的筷子，爽朗笑道：“真的啊！我眼力真他妈的准！”

　　其他人都跟着附和夸道：“汪总，真是好眼力！”

　　张向忠这才专注地盯着李翔的眼睛，莫名地觉得李翔的那双眼睛也很熟悉，并且是那种令自己心神不安的眼神。他快速转回头，夹了口菜，味如嚼蜡地蠕动着嘴。

　　张向忠忽然问道：“汪总是哪里的人？”

　　“黑龙江人，不过我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东北，最先在京安混了两年，后来全中国哪都去，还去过附近东南亚国家，也去过美洲和欧洲，不过那都算闲逛。”李翔把他熟知的汪志远的生平透露了一二，显得豁达通透。

　　尼坤和阿发都觉得汪志远是个见多识广，有胆魄的内地毒贩，纷纷交口称赞。

　　张向忠一听“京安”两字，额头不禁生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心有余悸，脸色微白，缓缓侧目抬头，触电般地瞥见了“李世雄”那双警醒幽深的眼睛，那是他噩梦中经常出现的一道审判的视线，利刃般锐利的视线时不时拷问着他的灵魂，令他愧疚和不安。他心头一缩，吓得筷子掉到了地上，他意识到那不是李世雄的眼睛，而是李翔的眼睛，他手脚冰凉，脸色煞白，匆忙低下头去捡筷子，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李翔见张向忠慌乱地捡筷子，然后冲门外喊道：“服务员，送双干净的筷子来。”

　　张向忠面色窘迫，目光直视，并不敢侧头去看李翔，嘴角挤出一丝笑道：“不好意思啊，不用要了，这个还能用。”

　　服务员进来送过一双干净的筷子，张向忠只好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谢。

　　李翔目不斜视地盯着张向忠，怎么都觉得熟稔，忍不住要靠近他，反过来问道：“请问，兄弟大名？”

　　“利萨。”张向忠淡声道。

　　“利萨，你从小在缅甸长大的吗？”李翔好奇道。

　　尼坤觉得张向忠不愿意揭开过去的伤疤，所以替他解围道：“利萨打小是从泰国的福利院长大的，他父母是华人。”

　　小伍帮助李翔翻译，李翔点了点头，笑道：“嗯，见了面就是兄弟，以后大家就都是兄弟了。”

　　阿发此时举起酒杯道：“汪总，我们以后交易的通道没有变化，如果有任何变化，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李翔也举杯和阿发碰了杯，爽快应道：“好，那一切如旧。”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最后双方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合作如旧，双方通过见面，增加了信任和默契，下一次出货将定在半个月之后。

　　吃完饭，两拨儿人分道扬镳，李翔和小伍先出了包间，然后拐进走廊深处的卫生间。李翔洗完手，站在卫生间门口擦手，通过门帘的缝隙，看见利萨在包间门口抽着眼，他左手托起举烟右臂的姿势，让他瞬间想起了张向忠，那个曾经教他抽烟的大哥哥。他似从梦中惊醒，惊恐地挑开门帘，刚出卫生间，就见利萨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把烟头重重地摁在旁边博古柜上的花盆里，快速跟随尼坤和阿发离开了饭馆。

　　李翔两三步奔到博古柜的花盆前，挖开花盆里的松土，看到一只过滤嘴的烟头，还有一团卫生纸。李翔展开那团卫生纸，看到一串号码，他猜测那一定是张向忠的电话号码，刹那间，心潮汹涌，犹如月圆之夜的潮汐，一浪逐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