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66、第六十六章 (2012年)

　　晚上，宁新洁到家已过了八点。

　　张慧芸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她进来，忙不迭地问道：“吃晚饭了吗？”

　　“嗯，吃了，刚打了姜医生的秋风。”宁新洁心事重重地将手包挂到鞋柜上，然后慵懒地坐进沙发里，不再言语。

　　张慧芸觉得女儿似有心事，问道：“姜医生有喜事了？怎么突然请你们吃饭？”

　　“是啊，他终于领证脱单了。”宁新洁淡然道。

　　张慧芸一听，两眼放光，顿时转向宁新洁，切换到说教频道：“看吧，虽然你们这个行业大龄青年比较多，可终究是要有归宿的，早点结婚才是正途……”

　　宁新洁登时站起，无奈地摆手：“妈，我不是不婚主义者，我是没合适对象可结婚，您就是发起猛攻，也无济于事，这事可急不得。”

　　张慧芸瘪了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轻言和缓道：“小洁，妈没有要催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吧，你现在也毕业了，是时候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了，你如果已经上心了，妈也就不提了。”

　　宁新洁看着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觉于心不忍，用胳膊搂住了张慧芸的脖颈，眯着眼发笑耍赖道：“妈，别担心了，你闺女条件这么好，如此冰雪聪明，找个如意郎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张慧芸一脸愁云终被破功为笑，用手指点了下宁新洁的眉心：“你呀，光会糊弄我，吹牛吧！”

　　宁新洁和张慧芸一起”咯咯”乐了起来。

　　这时，宁成宇从卧室里走出来，一脸懵懂，微笑道：“你们娘倆高兴什么呢？”

　　没等张慧芸开口，宁新洁抢言道：“爸，咱家老房子现在还在出租吗？”

　　宁成宇用手搔了搔花白的头发，警醒道：“你不提，我倒是给忘了，前天中介公司的人给我打电话，说原来那个租户搬走了，最近他们想推荐新租户去看房子，咱们也没时间管，我全权委托他们自行操作了。”

　　宁新洁一愣，迟疑道：“爸，你看要不别出租了。”

　　“为啥？每月好几千块钱的租金呢。”宁成宇愕然地看向她。

　　“要不咱简单装修一下，说不定你闺女哪天结婚用房呢。”宁新洁大言不惭道。

　　“什么？你连男朋友都没有，结哪门子婚啊。”宁成宇狐疑道，继而笑问，“闺女，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瞒着我们呢？”

　　张慧芸冲宁成宇挤眼道：“不就几千块钱吗，咱闺女自己要用那房子，你别老贪财，咱们也不差那钱。”

　　……

　　周六早上，宁新洁休假，她早就计划好了，她要回老院看看，名义是收出租房，重点是要去见李翔。虽然她也不确定李翔就一定在家，但她想碰碰运气。

　　一大早，她梳妆整齐得体，挎着包出了门。现在回老院比八年前要方便多了，因为京安的地铁修的四通八达，她倒了一条线路，七八站就到了阔别已久的白塔寺社区。

　　白塔还是那座白塔，但白塔寺已不是原来那个白塔寺了。现在白塔寺已修葺完整，对外开放了，门票5元，可着劲儿地进。但参观白塔寺的游客并不多，稀稀拉拉的，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宁新洁站在售票口迟疑了片刻，终于没进去，她一想到李世雄，心中就对白塔寺起了悚然的感觉，虽然过去每天都看到白塔，但它就是个生活背景，她并不想走近它。

　　宁新洁沿着宫门口前街悠闲地走着，距离东夹道胡同愈来愈近，心底升起了“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比起八年前的街道，汽车和商店更多了，许多新兴的商店冒了出来，奶茶店，快餐店和宠物店都是以前没有的，而原来的副食店门帘小了一半，馒头不再是主要商品，更多的是糕点和品种繁多的小食品。

　　当宁新洁踏上东夹道胡同时，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胡同里跨越时间的永恒和变迁一股脑向她袭来。那巍峨的白塔、高大的院墙、院落的格局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但历经八年风雨的它们又好似改变了原来的模样。胡同地面铺上了青石板，路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显得干净肃静。葱郁的爬山虎肆意蔓延到四合院房顶，院墙和高树上，宁新洁倒觉得这里有种返璞归真的安宁，反而没有了以前的烟火气和喧闹声。

　　宁新洁先看到了沈泓渊家的大门。门开了，正好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是年轻的一家三口。宁新洁并不认识他们，也不记得沈泓渊家有这样的亲戚，多看了一眼，视线依然被深灰色的影壁阻隔，大门又被关上了。

　　自家老院的大门虚掩着，这全然不似过去大敞四开的风格。宁新洁轻轻推门，从包里取出钥匙，她想先看一眼老屋里的状况。她刚绕过影壁，一眼望见正屋房檐下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李奶奶。
　　李奶奶合眼垂头，安静的纹丝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宁新洁轻手轻脚走到轮椅旁，缓缓蹲下，手托腮地注视着李奶奶。

　　八年的光景，李奶奶彻底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纵横的皱纹布满了她的额头和两颊，佝偻的背隆起一座小丘。宁新洁记忆里那个倔强且风趣的老人追着翔子满院子跑的情景犹如昨日发生的事情，油然浮现在眼前。前后的对比，让人感到岁月的无情和无助，泪水竟然瞬间噙满了她的眼眶。

　　“你来了？”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宁新洁的沉思。

　　宁新洁下意识地抬眼，看见高大的李翔正斜靠在门框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一边肩头露出绷带的局部，另一边肌肉发达的肩膀宽阔得像一堵墙抵触在门框上，由于他个子高于门楣，身子稍稍向外探着，给人一种正在俯视自己的错觉。

　　宁新洁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尴尬地侧身，用手擦拭了眼里的泪水，然后掬起一个纯净的笑容，道：“翔子，你在家啊？我……我是来收房子的……”

　　“哦……你不是来看我们的？”李翔面带微笑，剑眉上挑，揶揄道。

　　“不……不……也是来看你们的。”宁新洁惊慌补救道。

　　“没想到伶牙俐齿的宁新洁，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李翔调侃道，炯然的目光朝宁新洁逼来，锐利的像刀锋，“怎么还哭了？”

　　宁新洁心想李翔前日在医院的乖顺全是装的，敢情他还是那个上房揭瓦的皮小子，她瞬间平复了心情，坦诚道：“翔子，好久不见，触景生情，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儿，我这人比较念旧。”

　　说完，她重又自信地扬起脸，抽了一下鼻子。

　　李翔神情忽地软了下来，刚欲张口，就听见李奶奶喊道：“翔子，谁来啦？”

　　宁新洁和李翔一起蹲到轮椅旁。宁新洁应道：“李奶奶，我是东厢房的小洁，您还记得我吗？”

　　李奶奶浑浊的眼眸闪了一下，然后激动起来：“小洁……是小洁啊，都长这么大了，快让奶奶看看。”

　　李奶奶的声音把翔子妈和西厢房里的冯家人都招了出来，所有人都拥了过来。

　　翔子妈亲热地过来拉着宁新洁的手，上下打量着：“小洁，真是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了。”

　　婷婷妈也跟着问：“你爸你妈身体还好吧？”

　　“嗯，都挺好的。”宁新洁回应道，“冯叔身体还好吗？”

　　“他啊，毛病多了去了，全是职业病。”婷婷妈开始了抱怨，突然就被身后的冯婷婷打断了节奏。

　　“小洁姐，你咋老不回来看我们呢？我好想你呢。”冯婷婷最后一个从西厢房里出来，两步就窜了过来，惊喜道。

　　宁新洁见婷婷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鼓鼓的小脸虽然脱去几分稚气，但还似过去那般可爱，水灵灵的大眼睛温柔地望着她。

　　宁新洁不禁抓住婷婷的小胖手，亲热地揉了揉：“婷婷还是这么可爱，姐姐我很抱歉，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你们，心中满是愧疚。”她不经意地瞥了眼翔子。

　　李翔似被宁新洁的目光灼了一下，连忙低头回避，很明显，他对宁新洁不来看他们的原由是心知肚明的。

　　寒暄了半晌，婷婷妈和翔子妈都热情地邀请宁新洁在家吃午饭，宁新洁说她来一是来探望老邻居，二是顺便收拾一下老房子。

　　众人一听，可算放了宁新洁。

　　宁新洁拿着钥匙开了东厢房的门，一股返潮的阴湿味冲鼻而入。屋里空荡荡的，地上零星散落着未清理干净的纸片、碎屑、废纸箱诸如此类的垃圾，许是出租户搬走时仓促，并未彻底做卫生。

　　宁新洁正愣神时，李翔站在门口，探头进来：“要打扫卫生吗？”

　　宁新洁点点头，然后又摇头：“我只把地面清理干净，其他就不管了。”

　　李翔干脆进了屋，眨着眼好奇道：“好好的房子，怎么就不出租了？”

　　宁新洁从地上捡起一块旧抹布擦拭起了窗台，所问非所答地打着马虎眼：“我准备把这屋子装修了。”

　　“为什么要装修啊？谁住啊？”李翔愕然道。

　　“我住。”宁新洁蜻蜓点水道。

　　李翔倏然怔住，继而一手撑墙，另只手插在裤兜里，身子凑到宁新洁的眼前，撇嘴暧昧地笑道：“Wow，你是想离我近点吗？”

　　宁新洁摸了摸鼻子，梗脖理直气壮道：“别自作多情了，这里离我们医院更近，我总不能老和我爸妈住吧。”

　　李翔默不作声地拿来了扫帚和簸箕，刚欲弯腰扫地，扫帚就被宁新洁扯夺过来：“翔子，你伤口还没好，别逞能！”

　　李翔“噗嗤”笑了：“没什么事了，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但还没完全长好呢，你不用管，你去院子里呆着。”

　　李翔傻笑着出了屋门。

　　宁新洁很快擦完了窗台，清扫了地面，拆解平铺了纸箱子，把垃圾都收到簸箕里，走出院子，倾倒在胡同拐角的垃圾箱里。

　　宁新洁直起身子，环顾着胡同的边边角角，觉得这里的感觉和以前迥然不同，虽然比过去干净许多，人和孩子却稀少的可怜，偶尔瞧见老年人从门口经过，正午时分，就连做饭炊烟的味道也消失了，她拿着簸箕站在门口发着呆。

　　“想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李翔立在她的身旁，轻声问道。

　　“翔子，我觉得这里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宁新洁没有情绪地表达着她的感觉。

　　李翔盯着她看，默了片刻，思忖道：“是啊，我一直在这里住着，从没离开过，对于这里的变化没有你那么敏锐的感觉，却也能感受到它潜移默化的变化。住在这里的人逐渐都搬走了，很多人家的年轻人，一旦成家就都不住这儿了，老年人也越来越少，来这里参观白塔寺的游客反而越来越多，这里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宁新洁品味着李翔的话，半晌未发声。

　　“走吧，上我们家吃午饭吧？”李翔不容分说地拉着宁新洁的胳膊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