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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番外之归途(十二) ...


  •   你还记得自己年少时的模样吗?

      肖年嘉很努力地回想,十七岁的肖年嘉似乎很爱干净,校服永远洗得干净服帖,头发短短的,露出前额和眼睛。

      钟承霖说,他像个小老头。

      肖年嘉知道自己比同龄人更懂事,也更沉默,他父母都是九中的老师,冷漠,刻板,威严,他们不需要一个活泼聒噪的孩子。

      肖年嘉一直觉得自己是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那个套子是他父母亲手织的,把他捏扁搓圆,做他们喜欢的孩子。可是他骨子里仍然有小小的叛逆,从套子里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周围的人。

      他看到了钟承霖,他爱上了钟承霖。

      他想为了钟承霖不顾一切去爱一次,去牵他的手,去走那天难走的路。即使粉身碎骨,也绝不放开。

      高考结束的时候,钟承霖说,他们出柜吧,一起去走人声鼎沸的路。

      他说好。

      他骗钟承霖的。

      肖年嘉太了解自己的父母了,出柜几乎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只会遭遇打压和阻止。

      他决定和钟承霖私奔。

      一起去远方上大学,他们学习都很好,可以拿奖学金,可以去打工,不用靠父母,也可以活下去。最重要的是可以在一起。他把未来想得太美好也太简单,以至于意外来临时,竟无力反抗。

      那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肖母看到了他和钟承霖接吻。那天晚上,肖家从未平静,争吵,摔碗,谩骂。

      那对在外人眼里斯文有礼的夫妻几乎用尽了这世间恶毒的词汇在辱骂自己的儿子。他们无法承认这样一个儿子,在那个年代,同性恋甚至和神经病挂勾。

      他们认为爱有罪,接吻有罪,相爱罪无可恕。

      那年高考,肖年嘉考了全校第二,全市第七,然而他并没有上任何一个好大学。他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五天被父母送到森林学院。

      森林学院,军事化管理的私校,没有任何一项学位证书,它的作用是帮助父母改造那些无可救药的孩子们,比如他,比如同性恋。

      后来肖年嘉过得没有阳光,犹如腐肉中的蛆,他记忆常常是错乱的,但是他仍然记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从这里开始,一点一点地毁了。

      森林学院宣称军事化管理,封闭式治疗,周围是三米的高墙,上面布满了电网。而那扇校门似乎从来没有打开过,这里面的每一个少年,仿佛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肖年嘉逃跑过,从高墙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但是没有人医治,甚至会有人用脚重重地去碾他的伤口,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很快他便发现这个学校不对劲,女生寝室常常传来惨叫声,他亲眼过看见了校长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女孩子粉色的贴身衣服。这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这里的一切都是病态的。

      肖年嘉没有力气去帮助任何人,所谓的针对他的治疗也开始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教官说,同性恋这种病,痛了就怕了。

      他们找他的父母要了一张钟承霖的照片,那是肖年嘉亲自拍的,照片上的钟承霖笑得温柔又和煦。而那张他最珍视的照片,被贴在墙上,笼罩在黑暗里。

      所谓的治疗就是电击,一把自制的简易的电击椅,通上电之后,电流流窜于全身上下,如同刀割针刺每一寸皮肤。

      疼一次,仿佛死过一次。

      每次结束之后,那个教官就用教棍指着钟承霖的照片问他:“还爱他吗?”

      肖年嘉疼怕了,可是他爱钟承霖。

      电击治疗每天三次,痛不欲生,同样每天都会问他三次,你还爱他吗?

      电击治疗持续了一个多个月,肖年嘉从未否认过他对钟承霖的爱。反倒是那些医生教官气着了,因为他是建校以来唯一一个死咬着不服输的。

      在一次电击之后,肖年嘉仍然不肯改口,那个教官阴恻恻地笑,说:“这么喜欢男人啊?要不成全你?”

      森林学院,这个如同魔鬼的戒同所,里面的哭声从来没有停止过。肖年嘉被压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的每一寸骨头都仿佛碎过一遍,身体被肮脏恶心的杂碎打开,鲜血横流。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如同一块撕破的布一般。他把头埋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见墙上的照片,不敢看见爱人的眼睛。

      也是这天,他记住了这个杂碎的名字,他叫何寅胜。

      何寅胜似乎已经不满足用电击来折磨他了,他开始毁灭他心中真正在乎的东西。

      他喜欢听他破碎的声音,让他在爱人的照片前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侵.犯,把恶臭肮脏的东西抹在那张照片上,让他生不如死。

      森林学院给每个教官发了钥匙扣,上面有一颗树,何寅胜觉得好玩,他用打火机把那棵树烧得火红,烙在了肖年嘉的腰侧,要给他留下专属的屈.辱印记。

      肖年嘉不知道自己在地狱呆了多久。
      大雪的落下,他才知道原来冬天已经到临了,那时他已经在森林学院呆了半年多。

      他熬不住了,后来,何寅胜拿着钟承霖照片放在他的面前,他恐惧得下跪求饶,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爱他,我不爱他……

      他无法控制对钟承霖说不爱的本能,可是他每说一句我不爱他,便在心里说一句我爱他。每一句不爱都是爱。

      肖年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他在第二年的冬天离开了森林学院。

      因为他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离世,没有人再给他缴纳治疗费和学费了。

      在听到父母离世的那一刻,他竟然觉得解脱了。他乞求神明原谅他不孝,他已经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离开森林学院的那天,他的脊背已经无法挺直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挺直过了。

      他卖掉了父母的房子,重新复读了一次,成绩已经上不去了,勉勉强强上了一个三本的师范学院放弃了理科,学了历史。

      他记得钟承霖说过,他适合做一个老师。

      他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

      肖年嘉离开森林学院的同年,森林学院因为发生了三名学生同时跳楼的事故,被调查,所有黑暗无处可逃,暴露在了阳光下,在人们的口伐笔诛之下,永远封校。

      肖年嘉看到那个新闻的时候情绪没有什么起伏,他知道,偏见不死,世俗不死,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其他的森林学院。

      对于他来说,确确实实是结束了。

      可是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无法摆脱森林学院了。

      他会一直在这个旋涡里,直到,被吞噬,被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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