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暹罗》繁世砂

10、第10章 原乡

　　“我祖父在世的时候，给我讲过他年轻时的故事。他大概是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去了泰国，刚到那里的时候，几乎身无分文，旧篮里只有一件换洗的破上衣，他早上拿着这上衣到当铺抵当，换到的一点儿钱，就去买些水果沿街叫卖。傍晚把赚到的钱，拿到当铺把衣服赎回来。后来赚的钱少了，根本不够赎回衣服，整整两个月，他只有一件衣服穿，身上都发臭了。”
　　咸咸的海风吹来，柔风里，杰邦的声音低得像沙沙的低音萨克斯吹奏的乐曲，让她想起一首萨克斯名曲——《回家》。
　　“为了谋求生存，渡海过洋，背井离乡，他们当时也是无奈。”乐薇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当年也是为了寻求更好的发展在中泰之间来回奔走。
　　“后来，他到一个华人开的药店去做小学徒，学着采药、抓药、进货，再后来他娶了这家药店老板的女儿，也就是我的祖母。从无到有，白手起家，一直到今天，才有了我们沙瓦罗医药企业。”
　　早期去往暹罗的华人多以广东籍、福建籍为主，其中又以广东潮汕籍最多，在当时被称为“过番客”。就像杰邦谈到的他的祖辈，华人移民善于经商，头脑活络，肯吃苦，勤劳作，筚路蓝缕，艰苦奋斗，慢慢在异国他乡扎下根基，成为当地人口中的“座山”（富豪）。
　　乐薇静静地听着，杰邦微笑着继续说道：“我的祖父时常提醒我们孙辈，要不忘来处。华语在泰国的华人族群里渐渐式微，但是我的大姐，曼妮，还有我，作为第三代的华裔，依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因为我们的中文都是我的祖父教的，我们的母语就是中国话。”
　　乐薇向着遥远的海平线敬了个礼：“敬我们当年在泰国拼搏的华人祖辈们。”
　　“我的母亲虽然是泰国人，但是她的祖先里也有华人。虽然我们都加入泰籍，但骨子里依然认定自己是一个中国人。现在祖国强大了，海外的游子都感到有坚实的后盾在保护我们。这一次我来中国，也是为了考察华南的医药市场，我们打算和中国的医药企业合作，把重心挪回中国，也算是落叶归根。我父亲还打算在广东成立一个基金会，用于资助乡民，修缮侨宅。”
　　乐薇听得有些热泪盈眶，“沙瓦罗家很快就要富贵还乡了。”
　　杰邦知道“富贵还乡”的典故，对她的祝福表示微笑。
　　远处有汽笛声响起，似是从归港的船上传来。七彩的阳光幻化为淡然的余晖，海鸥展开被染成橙黄色的翅膀，低飞掠过海面，提醒他们已近傍晚。
　　两人带着一身海风的味道回来。乐薇带着杰邦去品尝广式甜品，杰邦对餐桌上的三色藜麦椰奶冻表示惊奇，吃之前他拍了照，还说要发给曼妮。
　　“这种甜品像极了冰淇淋，布丁，酸奶冻的综合体。都是曼妮最爱，可惜她吃不到，我让她隔着屏幕欣赏一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知道，不管曼妮喜欢什么，即使不远万里，杰邦也会为妹妹带回去。她羡慕他们兄妹的好感情，想到自己的大哥，眼里有些黯然。
　　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杰邦提醒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回拨过去，是出版社的前辈和她说关于书稿校译的事情。
　　吃饭的地方离乐薇家很近。她问杰邦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她珍藏着一盒潮州的凤凰单枞茶。
　　杰邦笑着说:“千万别随便邀请男人去你家里，除非那个人是我。”
　　她点头称是:“绅士杰邦是世界上最不具备危险性的男人。”
　　烧开水后，乐薇从容地捧水沏茶。绿色的嫩芽在洁白如玉的瓷碗里缓缓浮上水面，然后又沉到底部，腾起的白色水雾带着一股素雅的馨香在房间里飘荡开来。
　　啜苦咽甘，茶也。茶叶是华夏大地上古老而伟大的仙品。在法国留学的日子里，她想念极了茶叶的味道。加了枫糖的咖啡怎能比得上这缕幽淡的茶香？
　　茶烟尚绿，坐在对面的杰邦静静地喝茶。过了许久，他拿出手机，敲了一行字给她看:
　　刚才看见你的手机亮起，我怀疑你被装了窃听器，现在先不要说话，麻烦你找一把小型的螺丝刀和镊子给我。
　　她心头一震，点了点头，找出工具递给他。
　　杰邦拆了一个小时，终于用镊子夹出一枚黑黑的窃听芯片，看起来似乎再普通不过，就像手机里的零件。
　　这中间两人都秉着呼吸，一言不发。直到芯片被弄出来，丢到外面，杰邦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家企业有些高管的手机被装过这种东西，我们曾找专业团队为我们提供反窃听设备，所以我对这个很熟悉，也很敏感。”
　　沙瓦罗医药企业在南邦威名赫赫，家大业大，有不轨之人也曾利用这种手段想要窃取商业机密。
　　“你仔细想想，有谁碰过你的手机。”杰邦开口问道。
　　乐薇看着眼前被拆开的手机，仔细回忆。她很快想起离开泰国那天，遇到了初中同学李格，飞机上他提醒了自己手机的位置。那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古怪，但并未放在心上。
　　会不会是在她熟睡时，李格拿走了她的手机，装了窃听芯片，然后假借提醒放回了原处？
　　可是李格为什么要窃听她的手机？他又是什么人？
　　乐薇的思绪有些乱，目光充满迷茫。
　　好像自从她被绑架以后，平静的生活开始变得不一样。
　　杰邦重新烧开了水，按照她刚才沏茶的步骤，给她泡了一杯热茶，然后很温柔地看着她，似是安慰 。
　　她表示感谢，端起茶抿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杰邦看到她的双眼恢复平静，才说道:“简简，苏家出事了。”
　　“怎么了？”听到“苏家”两个字，她像惊弓之鸟一样，一颗心又开始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