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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追踪 ...

  •   靠近坤丹山一带的公路到处是黄得刺眼的落叶,像极了千千万万只枯死的蝴蝶。鸟儿的悲鸣回荡在下午三点左右的空谷中,宣告着这场人鸟战役里,人的初步胜利。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那些盘旋在深谷上空的白鸟。每有一声鸟的哀啼,便有一声惨绝人寰的枪响。白鸟在高空划过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坠谷底,从此万劫不复。
      很残忍吧?据说生长在坤丹山的这种白鸟,雌雄同居,雌鸟护巢,雄鸟觅食,无论雌雄都有着光洁滑腻的羽毛,由此也引来了捕猎者的残杀。猎鸟者往往在白鸟巢内设下一点小小的计谋,捉住雌鸟,以雌鸟的叫声诱使雄鸟归巢,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一根根漂亮的羽毛被无情地拔下后,它们赤身裸体的身躯于人而言毫无用处,尸首便被装进了麻袋。为了销毁证据,逃脱法律制裁,猎人们对麻袋进行了秘密处理,谁也不知道它们最后去了哪里,但是雌雄鸟可以永远同眠,这倒是人类对白鸟最后的成全。
      这些是乐薇初来泰国时,大哥告诉她的。多年过去了,至今依旧记忆犹新。人类总是对充满悲剧感的事物更有好奇心,但有时候自以为是的感同身受其实只是隔岸观火。
      然而,乐薇的处境并不容许她想这些,但是回忆依旧一涌而上。
      “死了么?说句话。”驾驶座上的男子回过头来问她,地道的曼谷腔。他戴着深黑色的棒球帽,乐薇看不清他的脸。
      乐薇懒得回答,双手被反绑在驾驶座上,整个身子几乎麻痹,这样的姿势持续了三个小时吧。额头上的伤口不再流血,血污在脸上凝固了。她在车窗上看见自己被血冲毁的脸,像支离破碎的幽灵。
      男子有些不安地侧过身子看了乐薇一眼,一张典型的南亚人种的侧脸,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友善。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乐薇用半生不熟的泰语问他,却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说话间,她故意让身体稍稍下移,当汽车经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山路时,便趁机从后座摔了下去,半天都不动弹。
      “该死!”男子终于意识到后座的女人不对劲,只好停下车。
      他直接从驾驶室越到后座来,把乐薇从后座抱起来。她没有挣扎,异样的沉寂让他有些疑惑地拨开乐薇脸上的乱发,满脸的血污倒映在他深栗色的瞳孔里,他似乎不再那么冷静。
      他在地下停车场把乐薇打晕时,她摔在了地上,磕破了额头,可他并没有注意,醒来时乐薇便已经被绑在车上了。乐薇故意让自己摔下去的举动不过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个可以和他谈判的机会。
      也许他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因为他在乐薇背后加了一个柔软的垫子。
      没有这样体贴的绑架犯。这给了乐薇和他说话的勇气。
      “如果你想要钱,我恰好没有。如果你想要女人,我会在你碰我之前变成尸首。”在他检查伤口时乐薇这样对他说,声音沙哑,但每一个单词她都发得很清晰。
      “如果这两样我都不想要呢”帽子下那张年轻男子的脸,微微勾起的嘴角打破扑克式的严肃:“很多事情,并不是非此即彼。”
      乐薇依旧惊魂未定,用充满戒备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
      那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迅速地从座椅下拖出一个小药箱,帮她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注意看那里。”重新回到驾驶座,他指了指后视镜。镜子里是一望无际的深谷山路,离汽车大概五百米的地方停了一辆黑色汽车,在积满落叶的道路边散发出阴寒的光。
      “出了南邦府以后,这群便衣警察就一直跟着我。”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乐薇的眼睛,深潭似的清澈双眸仿佛磁石一样要把人吸进去。“你只要不轻举妄动,我保证你毫发无损。”
      乐薇对他点点头,算是对他的妥协,他便给她松了绑。
      汽车重新启程时,身后那辆黑色轿车也像幽灵一样跟着移动。
      驶过一段山路时,气温骤降。他脱下他的黑色风衣,扔给了乐薇。
      “还有很长一段路,你穿上。”他淡淡地说。
      风衣上是陌生男子的气息,清淡的,带着薄薄的体温。
      密闭的车里,空间是封闭的,在被他挟持了八个小时之后,乐薇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叫乐薇,来自中国。”乐薇试图通过坦诚布公给自己寻找一线生机。当然她也藏着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她会被绑架,大概和她的苏家背景有关。这几年她到欧洲留学时,大哥没少在她身边安插保镖,为的就是防止有人通过绑架她打苏家的主意。没想到她离开了苏家庇护的第一天,就真的遭遇了绑架。
      她不报她在苏家用的名字——苏简简,为的就是给对方造成一种错觉。
      许久都听不见他的回答,看来刚才的体贴只是他的缓兵之策,而且对方也是有备而来。
      这个人在没有到达他的目的地之前,是不打算再和她说一句话了。
      “乐薇”这个名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自从十五年前被南邦苏家收养,大家都叫她简简。她成为苏家那个死去的女儿的替身,代替她弥补苏家人内心的情感空缺,在苏家一待就是十五年。
      苏家是南邦有名的华裔世家,苏家在南邦乃至整个东南亚建立了庞大的贸易帝国,是南邦的第一大家族。金融交易、船舶运输、珠宝玉器……各行各业,无所不容。
      按照苏家为她设计人生轨迹,她会和南邦或者清迈某个与苏家有贸易往来的集团进行商业联姻,以苏简简的身份在夫家为苏家人的生意经牵桥搭线,同时做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
      但是在养父苏崇明意外身亡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葬礼过后,她为养父守夜守了七天,之后逃离了苏家。
      跪在灵堂前的那七天,她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出逃的计划。
      这十五年来,她装得很辛苦。每天面对着养父、大哥、大嫂喊她简简,有时候她差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原本的面目。
      她不是简简,她是乐薇。乐家和苏家是世家。然而,十五年前的一场交通意外,带走了乐薇父母的生命。在湄岛附近那艘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游艇上,除了乐薇的父亲母亲,还有苏家夫人和苏家小女儿苏简简。游艇上包括船长在内的五个人,无一生还。
      陷入悲痛的苏家收养了在一夕之间成为孤儿的乐薇,并给了她简简的名字。她对苏家并不是没有感激,她的养父苏崇明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她的大哥苏子曜亦是对她关怀备至,她在泰国读完了小学和初中,跟大哥说她想回中国读书,大哥便亲自送她回国,百忙之中每个月还要抽出两天的时间去广州看望她。等她本科毕了业,还送她出国留学。大嫂王帆更不必说,长嫂如母,自从嫂嫂两年前嫁进苏家,便对她这个小姑子亲昵如姐妹,知道她喜欢做公益,嫂嫂便以她的名义资助了许多公益项目。乐薇是法语专业毕业的,她回国时,嫂嫂还为她找了几份翻译社的工作。她还没去面试,便收到了好几份曼谷知名翻译研究所的录用通知。不仅工作清闲,工资也高的吓人。当然不是因为她优秀的简历,而是因为苏家的势力。天知道嫂嫂为了她打点了整个翻译行业多少人。
      只要她喜欢,嫂嫂总是竭力满足。
      但这不是爱。十五年来,她非常清楚这一点。
      这一切都是给苏简简的,她只是一个替代品。她不想再顶着那个叫苏简简的可怜女孩的名字,在苏家继续心安理得地生活。儿时她知道双亲身亡,受到巨大刺激后大病了一场,醒来后记忆全无。苏家人便对她放下心来,不记得也好,总要有人继续当苏家的女儿苏简简。没有比身为遗孤的乐薇更合适了,更何况她还拥有一大笔父母留下的遗产。
      在病好以后,她便慢慢恢复了记忆,知道她不是苏简简,而是乐薇。她本该在父母去世后,飘零如草木,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但却进了波云诡谲的苏家大门。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姓名,更没有忘记当年养父苏崇明在父母去世后,立刻以乐薇监护人的名义接管了父母的公司。然而苏家允诺在十八岁之后还给她的财产,如今早已被蚕食得一干二净。乐家企业被解构,并入到苏氏集团当中,成为苏家庞大的贸易大厦底下卑微的砖下之魂。
      太阳像一颗血红色的头颅在莽莽苍苍的山谷里沉沦,紫色的余辉与织锦似的晚霞交错,给移动着的车子镀上了一层鬼魅般的阴影。
      在一段盘旋曲折的山路上,前座的男子加速行驶,终于甩开了身后的那辆车。
      可是当他结束这段山路,从一条林中小路绕到深谷外的一条公路时,另一辆警车突然横穿而过,与此同时,车上有人向他开枪。
      车子激烈地掉头,像一匹咆哮的野马,在公路上横冲直撞。乐薇捂着双耳伏在后座底下,前座玻璃的碎裂声刺痛了她的神经,耳边尽是轰鸣之音嗡嗡作响。
      暮色是沉寂的,白鸟的悲鸣依旧仿佛还在耳边盘旋,乐薇感觉自己像那无数飘零的白色幽灵里的其中一只,只待那一声枪响,生命便戛然而止。
      前座的男子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大敌当前依然处变不惊,他先是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乐薇两秒,确定她没有受伤之后,继续镇定自若地掌控着方向盘。前面依旧是蜿蜒盘旋的山路,一路上不断有断崖和事故易发地段的警示标志,但那男子车技十分了得,他驾轻就熟地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出去。
      身后的车子依然穷追猛打,在路的尽头,他忽然压下油门,来了个将近九十度的大转弯,汽车前轮在悬崖的尽头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地漂移而过,安全地驶向前方的道路。而身后那辆车,早已因为避闪不及而冲出了护栏。
      巨物坠落与地面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熊熊的火焰从山谷底部腾跃而起,滚滚浓烟告示着世人青天白日下这起巨大的灾难。
      “不自量力。”乐薇听见前方男子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早已没了气力,软绵绵地瘫在后座上,两条腿还在后座上,上半个身子却已经被甩到了座位下方,以一种非常难堪的姿势卡在狭小的空间里。胃里如翻江倒海般翻涌,想呕吐却吐不出来——自从被绑架之后,她便滴水未尽,喉咙干渴得近乎沙哑,头部受伤之处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由外到里地辐射性疼痛。再加上刚才这一番颠簸,她整个人早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很快便昏了过去。
      汽车依旧在那迂回的山谷里开着,仿佛要开到世界尽头。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喂了她喝了几口水,她像久旱逢甘霖一般抓住眼前握着矿泉水瓶的那只手,手的触感不太好,粗糙得像砂砾,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老茧,可脑海中此时一片混沌的她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不悦地皱了皱眉,然后就着对方的手将那瓶水一饮而尽。
      然而,头部传来的疼痛感还有喉部的焦灼感依然没有得到一丝缓解,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唯一的浮木也离她远去。
      就那样放手吧,沉溺,下坠,湮灭,清明全无,她本就如不系之舟,放任自己在波涛汹涌之中沉浮。
      那双柔荑在自己面前垂下去,轻柔触碰的感觉消失了,被需要的感觉也消失了,摩丹有一瞬间的失神。此时汽车停靠在隐蔽的树林里,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开车灯,只是停下来稍作休息,整顿之后再出发。
      摩丹难得温柔地将她放平在后座上,重新帮她包扎了一下渗血的伤口,并清理了她脸上的血污,然后把那件被她抛在脚边的外套重新盖在她身上。刚才他喂乐薇的矿泉水瓶里只剩底部浅浅的一点,目测不过二十毫升。摩丹重新拧开那个盖子,就着她喝过的瓶口,将剩下的水灌进口腔里。
      似乎是害怕他这点隐秘又龌龊的小心思被她发现,摩丹打开打火机回过头去望了她一眼。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蜷缩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像蹁跹的蝴蝶微微颤动着,带着楚楚可怜的感觉,那仿若干枯的玫瑰花瓣的嘴唇还沾着方才的水珠,在微弱的火光下发出晶莹的光泽。
      “你们南邦苏家这次惹上大麻烦了。”摩丹叹息一声道。
      这个女孩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该经受这一些。如果现在掉头,把她送到附近的小镇上,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摩丹心里的念头一动,手上的打火机被林子里的风一吹,倏忽间灭了。
      他黑亮如星的眸子在暗夜里像豹一样警觉了起来。不过几秒间,整个人便清醒了过来。这不是他该管的事情。这种想法也不可以再有。
      他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走在这条黑路上只要一个不小心,烧手之患就会变成断头之灾。
      打开远光灯,车子重新启动出发。窗户玻璃因为被枪打中而碎裂了一半,夜风如凶猛的野兽从漆黑的林子里灌进来,车里冷若冰窖。可是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摩丹丝毫不觉得冷,一身健硕的肌肉崩得紧紧的,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每逢一、三、五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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