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灯火》晏汐

2、第二章

　　之后几日，章少陵与栖吟相约，几乎将默城的景点逛遍。拥有共同话题，一路上说说笑笑，别提多少热闹。
　　因着年龄差距，栖吟总厚脸皮地叫章少陵“大叔”，“哥哥”，脆生生地喊，十分悦耳。
　　小女子的活泼可爱、热烈张扬，她拥有得彻底。

　　章少陵也不恼，总含着近乎缱绻的目光静静看她闹。

　　辗转一路，再回到初遇的酒馆。
　　栖吟陪同章少陵坐在台下，二人围着火炉喝烈酒。章少陵缓缓吐出一口烟，问：“你会在默城待多久？”

　　这个问题，栖吟还真没想过。
　　此时是一月，学校放寒假，她有大把的时间放荡。父母忙于工作，难能从值班中抽身。闲暇时，独留她背上行囊走四方。至于何时离开默城……
　　栖吟瞥一眼章少陵，烟雾缭绕中，鲜活的他霎时变得遥远。

　　起先讥讽他恬不知耻，见到女生就说不着调的话语。可几日相处，她竟然也在不知不觉间起了异样情愫。
　　很糟糕的体验，一点儿也不酷。

　　“不知道，可能玩够了就走。”栖吟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她是自在如风的少女，可做不到为一个人停下脚步呢。
　　她想。

　　章少陵沉默不语，眼中的火苗渐渐熄了。

　　几日相处，他了解到栖吟家境优渥，生性自由。偏爱撒哈拉沙漠，渴望做风沙下的红衣女子，拥有一颗散漫执着的灵魂。
　　既是如此，他们很难拥有一段旅程，章少陵叹息。

　　栖吟在酒馆里，当着章少陵的面定下明日离开默城的机票，却在第二日反悔。
　　章少陵站在民宿门口，望着说不走就不走的栖吟，无奈地拧了拧眉心。可心底是欢喜的，欢喜的要在枯涸的沙漠开出红花来。

　　“怎么？听到我不走，乐傻了？”栖吟戳戳他的肩膀，大言不惭。
　　“羞不羞。”章少陵揽过她的肩，轻摇头。
　　“走走走，今晚我请客，请你喝酒。”栖吟拖着他的手臂往雪地里奔，一蹦一跳的，挥洒少女无止无休的活力。

　　章少陵轻咳一声，苍白的脸色因内心火热而泛起潮红。
　　他站在原地，双眉微蹙。恋恋不舍地盯着栖吟蹦蹦跳跳的背影，脑海里过了很多遍她的身影，最终望向前方，浅笑着提步跟上。

　　当晚，章少陵洗漱完毕，正就着温水吞下药片，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疑惑开门，杵在门外的栖吟身穿真丝睡裙，送他一个灿烂微笑，寻了空隙便迫不及待地抱着吉他往他房间钻。
　　他没拦住，再转头，栖吟已经钻到他的被窝，挥着手臂愉快地叫他过去。

　　“做什么？”
　　“快来快来。”栖吟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上面涂涂画画，写满不知所云的句子。“我方才灵感迸发，三两下写出一首词，你看你那么厉害，要不要帮它谱曲？”

　　“不要。”章少陵不假思索地拒绝。

　　栖吟瘪嘴，很明显是不高兴了。
　　她知道章少陵在房间放了几瓶好酒，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寻酒喝，嚷嚷着：“你若是不帮我谱曲，我就喝光你的好酒。”
　　软软糯糯的语调，威胁到章少陵心坎里。

　　“小祖宗，你可知我帮人谱曲的价钱。”章少陵含笑，问。

　　栖吟已经找到他的酒瓶，欣喜地将酒倒入酒杯，咕噜咕噜灌下一杯问：“你说。”
　　章少陵比了个数字。

　　栖吟佯装惊叹，放下酒杯往床上爬，身子摇摇晃晃，一直晃到坐在床沿的章少陵身侧。第一次，她大胆地用双手勾住章少陵的脖子，笑得摇摇欲坠。
　　章少陵怕她跌到地上，双手虚虚地环住她的腰。

　　她的笑，又媚又妖。
　　不自觉令他想起“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很贵哦，不知用我的一生够不够偿还？”

　　章少陵的心“咯噔”一下，猝不及防地漏跳一拍。他轻轻地推着栖吟，正色道：“别开玩笑。”
　　“我没有。”栖吟一双眼，灼灼地望进他心里。“我拿一生偿还你一首曲子，不够吗？”

　　章少陵垂眉，不是不够，是他要不起。
　　他要不起栖吟的一生。

　　栖吟再次缠上来，面色坚定：“你先前向我借烟的时候，眼神里可充满渴望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是看不懂。在火锅店，你还说……”
　　她重重地点了点章少陵的胸膛，又指向自己的胸膛。笑意盈盈道：“男，女，越，爱，越，欢。”
　　她一字一顿，生怕心意表达的不够明确。

　　小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年轻人如此肆意张扬，当真令他心动。

　　“……”
　　章少陵揽过栖吟腰际，笑了。

　　-

　　栖吟不管不顾的纠缠被章少陵掩过，至于作曲，更是被栖吟本人忘到九霄云外。
　　章少陵隐隐头疼，小姑娘恐怕不是来问他要曲子的，是要命的。

　　凌晨，章少陵抽着茶花，走出民宿。
　　虽不知栖吟为何改变主意选择留在默城，可她能在身边多待一段时日，他是心生欢喜的。

　　默城，这个陌生的城市，因为栖吟的存在，而逐渐明朗清晰起来。在他记忆里，默城不再是冷冰冰的名字，而是有温度的停留点。
　　因为这座城市，有一条鲜活的生命与他朝夕相伴。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栖吟一直在默城待到三月初，开学的日子迫近。入夜，她提着白酒敲开章少陵的房门。

　　“你……”
　　章少陵见她一脸颓废，眉头紧皱。

　　“你要去哪儿？”
　　栖吟推开他，径直往房内走去。下午偶然听见他与朋友打电话，他说要离开默城，就在明天。可是为什么他告诉朋友，却不肯告诉她呢？

　　章少陵心惊，知晓瞒不住，索性将离去的消息讲出来。先前不说，是怕面对离别。
　　活了二十八年，他依旧学不会好好告别。

　　“为什么走？”栖吟倔强仰头。
　　“你即将开学，或早或晚，都要离开默城的。而我……”章少陵一顿，“默城不是我的归属地，我，我们，总归都会离开的。”
　　“我休学了。”栖吟别开头，将休学的消息轻描淡写。

　　章少陵闻言，诧异地走到她面前。眉宇间攒着天寒地冻，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我不要回学校。”
　　“那你要去哪儿？”章少陵的紧张浸在语气里。

　　栖吟握住章少陵的手掌，柔声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荒唐。”章少陵难得对她动怒。

　　他一把甩开栖吟的手，快步走到桌前，仰面喝下桌上放的小半杯白酒。内心如火烧般难受，从胸腔一直烫到耳根。肩膀忍不住颤抖，酸涩的滋味蔓延开来。
　　“我是说真的！”栖吟急了，强硬地掰过章少陵的身子，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不可以不相信我。”
　　章少陵盯着她，咬牙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去哪儿你就哪儿？我若是去见佛祖，要不要稍上你？”

　　四目相对，谁都不肯退让。

　　栖吟被他凶得红了眼，泪水氤氲，委屈铺满心头。
　　她执着喊道：“难道你不喜欢我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何来问我借烟？又为何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般令人遐想的话？你若是不喜欢我，这段时间就不该任由我得寸进尺。”
　　“章少陵，是你先招惹的。”栖吟倔强仰头。

　　“是我的错，不该靠近你，不该招惹你。”章少陵见不得姑娘的泪，率先服软。
　　栖吟不依不饶：“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章少陵掀起眼皮，注视着她。

　　“栖吟，我爱你。从第一面相见，我就爱上你了。我爱你倾城容颜，爱你天籁嗓音，爱你自由灵魂。”
　　“可我，不可能跟你走到最后。”

　　栖吟的心顿时被攥紧，一抽一抽的发疼。她别开眼，苦涩如潮，一波紧接着一波翻涌。

　　静了一瞬，她笑，带着鼻音跳到他身上：“这不就够了吗？你爱我，你爱我就够了呀。你爱我抵得过世间万难。更何况，最后是什么时候？”
　　章少陵抱着她，沉默。

　　他爱她，抵得过世间万难，抵得过暗流翻涌，却抵不过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