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揽星河》江宜年

1、001 闯祸

　　我上辈子一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
　　日落时分，太阳懒懒散散地走下天空，留了满目的金色余晖，温暖世间。

　　可医院是个容不得半点悠闲的地方，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的从死神手里抢人。

　　梁星禾坐在急救室外面的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红色的“抢救中”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手指颤抖着纠缠在一起。

　　砰、砰、砰……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她脸上还有父亲留下的巴掌印，导致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浑身脏兮兮的，背后不知被谁踢了几脚，洁白的衬衫背后有清晰的鞋印。

　　梁星禾全身都火辣辣地疼，但这无关紧要——她已经习惯了。此时，她的心只被急救室里面的人牵扯着，她知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没有人会放过自己的。
　　“你一定不要有事……”

　　*
　　半小时前。

　　梁星禾低头沿着盲道慢慢地走着，透过单薄的鞋底体会着脚下独特的触感。

　　今天美容店休息，店家只给了梁星禾一些传单发，就让她回去了。

　　离家不远，前面那个路口右拐再走一段就到了，她木然地想。

　　“诶老泓，那不是你家星星嘛？”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穿透了喧闹的大街，梁星禾惊恐地抬头，梁玮泓正在街边的麻将摊搓牌，他对面的男人看到她，又惊又喜地喊道。

　　梁玮泓闻言停下来，扭头，与温星禾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梁星禾看到他旁边的干瘪的钱包，已经输光了。
　　她立刻站在原地，拽着布袋的手握紧。

　　梁玮泓眉头拧作一团，对牌友甩了句“我不来了不来了”，起身时身下的小板凳被掀翻。他愤怒地踢开，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眼神凶恶得好像要把她吞下肚一样。

　　完了，他今天心情不好。

　　“爸。”梁星禾低着头不敢看他。
　　“去哪？”
　　“回家。”手里的力道无声加重。
　　“没去美容院？”梁玮泓一把拽过她的布袋。
　　“放假了。”

　　“你他娘放屁呢？谁会没事就放假，偷跑出来被我发现了吧！”
　　梁玮泓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恰好与旁边一辆车的喇叭声相撞，清亮的响声似乎被尖锐的鸣笛遮盖了。

　　没人听见吧。她想。

　　缝满补丁的布袋被梁玮泓甩到高空，又坠落下来，里面的广告单子全部飞散开来，有的被风吹到马路上。

　　三个牌友没看见似的，只顾招呼旁边烟酒店的老板继续来牌。

　　无数行人匆匆掠过，还有一些远远地观望着，更有人掏出手机录下这罕见的一幕。

　　梁星禾余光里全是呼啸而过的车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由得感到难堪。

　　但委屈没用。

　　她不敢捂脸，只好硬着头皮又解释：“没撒谎。”
　　梁星禾有些自闭，说话不多，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解释的不够，又憋出两个字：“真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放假！”
　　“我偷懒，不会来这。”
　　梁玮泓闻言有些信了，愣愣地自言自语道：“哦，对，这里是小区附近。”

　　他又看一脸坦诚的梁星禾，不好发作，只得又说：“那把这些单子都捡起来，拿去发了。是要发的吧？”

　　梁星禾脸上的痛处尚未消去，她看着四周散的满地都是的广告单，离她最近的一张就在她脚边，上面印的“天鹅美容院”几个张扬的大字清晰可见。
　　而最远的已经被吹到马路对面了。

　　她沉默着，在抵抗梁玮泓和服从他之间挣扎了一下，果断选择了后者。

　　梁星禾弯腰，在梁玮泓和路人的注视下，从地上扣起第一张广告单，指甲里沾了些灰。
　　她接着移动，捡起了第二张、第三张......

　　梁玮泓叉腰在旁边看着，不满地嚷嚷：“你快点行不行，中午没给你饭吃吗！”

　　他今天打牌输了不少钱，好不容易摸一手好牌却被打断，心里正不爽，此刻又找不到理由发火，憋的浑身是汗，一点就着。

　　“你看看那女孩，太惨了吧。”不知谁的议论飘进耳朵里，梁星禾只觉得步伐不稳。

　　……确实给她饭吃了，一碗面条，今天还加了鸡蛋，算是比较慷慨的午餐了。

　　她没回答，厚厚一摞广告单被捡起了一小半，她打算起身换个方向。
　　梁玮泓突然指着她的头，厉声道：“你头发上是什么？”

　　回来的路上，原来的皮筋断了，她又看这个皮筋实在好看，就忍不住拿自己攒的钱买了，也不贵，五块钱一把，能用好久。

　　她张口准备解释，就被一脚踹到了地上，膝盖处一阵刺痛，广告单再次脱手，她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太突然了，梁星禾没有想到他这次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臭美呢？不好好挣钱，放假了不回家干活还拐小商店偷偷花钱，谁他奶奶的给你的胆子啊！”
　　梁玮泓看着皮筋上的金色亮片，只觉得心疼钱，一下午，他这个月的工资就给输光了。

　　他察觉到周围人看热闹的目光，反倒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走上前拽住梁星禾马尾上的皮筋，直接将它拽了下来。

　　少女的头发散开，竟已经长到腰间。
　　梁星禾格外珍惜她这一头长发，像是她艰难成长的见证。

　　梁玮泓又皱眉：“明天自己剪掉，留这么长，将来给男朋友玩呢？”

　　她不敢反抗，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重新把广告单子一张张捡起来。
　　弯腰时长发掉下来盖着脸，梁星禾只想自己瞬间消失，羞耻感就快要把她吞噬。

　　梁玮泓很少在外面对她拳打脚踢，一般都是在家里，除了楼上的来投诉过，似乎也没什么人知道。
　　可这次不一样……

　　梁星禾最怕人群，最怕其他人的目光。因为，旁观者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人，他们把别人的苦难当作生活中的乐子，殊不知自己的行为无形之中给人带来的打击。

　　幸好梁玮泓没再说话，只是凶狠地盯着她。

　　她捡完大部分广告单，拿起脏兮兮的布袋，装进去，目光转向身旁的马路上——那边还有零散的几张。
　　现在是红灯，梁星禾有些犹豫。

　　她听到有人小声道：“别了吧，就几张广告单而已。”试图劝说男人。

　　她霎时眼眶一红，暗骂自己不争气。
　　在家里丢人可以，但被这么多人议论围观，她浑身发热，泪水蓄满眼眶，眩晕感一波一波袭来，还有些说不出的胸闷。

　　“咔嚓——”人群中不知谁开了闪光灯，随后传来低低的咒骂声。

　　其中一个牌友走过来，好整以暇地劝道：“你这是输牌了心里不爽啊，别对女儿撒气啊，过来继续打。”

　　“这是亲生的吗，怎么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小姑娘也没做错什么，看她被打成啥样了。”
　　“就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打工啊！”

　　听到大家都在为她说话，梁星禾只觉愈发委屈了，她勇敢地对梁玮泓说：“爸，能不能不捡...”语气有些发抖。

　　梁玮泓应该不会想这么丢人吧，应该是赶快把她带回去，带回家里再打再骂，都没关系的，只要不被别人看见，她无所谓的。

　　梁星禾看向他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些许哀求。
　　情绪似乎有些失控。

　　梁玮泓也觉得丢人，但丝毫没意识到是自己错了，愤怒得额头青筋都爆出：“小兔崽子，不好好挣钱，净想着偷懒，必须给老子捡！”

　　梁星禾最后的希望被浇灭，这时绿亮起，又让她有些犹豫。

　　“愣着干啥，快他妈去捡啊！”男人不依不饶。

　　分明是要逼死她。
　　梁星禾只觉得好笑，围观的人只增不减，却没再有为她发声的人了。

　　这些人，表面上是在为她说话，却又都用看热闹的目光围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愿意上来制止。
　　确实，谁会愿意管陌生人的闲事呢。
　　这世上，不会有人这么好心的吧。

　　梁玮泓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动，直接大步走过来，抬手就准备打她。

　　头好晕。
　　呼吸好艰难。
　　好想逃啊。

　　不是第一次情绪失控了，可这一次……在巴掌即将落下来的前一刻，梁星禾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马路。
　　——似乎消失是最快的解决办法。

　　路人的眼光，牌友的嘲笑，浑身的酸痛，她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令她支撑不住。
　　此刻，她只想逃离。

　　“啪——”的一声，梁玮泓的大掌落在了她的脸颊，伴随着路人惊讶的叹声。

　　梁星禾突然笑了。
　　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明明都这么努力了，她想好好读书，然后离开这里，永远摆脱噩梦一般的养父母。
　　可是，没有人愿意帮她啊。
　　这世上，只有深渊和苦难。

　　大概是上辈子犯的错太多了吧，那就重新投胎，希望可以拥有正常的人生。

　　思绪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梁星禾也不想去控制了。

　　冲动，对差一个多月满15岁的她来讲，此刻大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就疼一次，其实也挺爽的。
　　哈哈哈。
　　——然后她猛然朝马路上跑去。

　　急刹车的声音划破一切，伴随着梁玮泓的斥骂，梁星禾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撞出去，下身着地。
　　很痛，她想，但为什么没有撞到头呢。
　　为什么那个人刹车了呢，直接撞她不好吗。

　　她所听过的故事里，大部分司机都是为了少赔点钱选择了把人撞死。

　　眩晕感使她再也撑不住了，她不顾一切晕了过去。
　　*
　　“修淮，你这次来待几天啊？”

　　纪修淮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看到信号灯转为绿色，麻利地换挡，松开刹车，另一只手打着电话：“三天，这边有个学术研讨会。”

　　车子开始前进，前方道路畅通，他踩在油门的力道微微加重。

　　“有时间吗，出来约个饭。”电话那头，发小秦承墨问道。

　　纪修淮和秦承墨从小在N市长大，但纪修淮考上了离N市很远的K市的大学，现在仍在那边读研；而秦承墨留在N市，因为这里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明天晚上有——”
　　纪修淮话音突然顿住，只见前方空旷的马路上突然冲出一个少女——这么近，怕是躲不过了。

　　来不及多想，纪修淮毫不犹豫，一脚把刹车踩到底。

　　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倾，额头一阵剧痛传来，他就失去了意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修淮，纪修淮！”
　　秦承墨听到一声巨响后，电话突然被挂断。

　　糟了，刚刚他好像……在开车？

---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高中生，文笔不好见谅；学业为主，不定时更新，一周可能会码两三章吧。有兴趣的点一下收藏鼓励一下，谢谢！希望得到你们的建议和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