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接近》松鹤子

4、第 4 章

　　他平常不太愿意别人给他发消息问他在不在，因为回复别人之后对方不一定在线，等对方回消息的期间他就会在意手机来没来信息，这样让他感觉自己有被打扰到。

　　所以如果一次性对话就能解决问题，是再好不过的。

　　但是高也问他在吗，还外加了一个句号，他倒没产生麻不麻烦的感觉，倒是有点疑惑加紧张。

　　问在不在，一般是有事要找，可是高也能找他这个陌生人小屁孩有什么事？

　　-GY：太好了，你在啊。

　　微信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江羽寿的胡思乱想。

　　然后他看着聊天界面有一瞬间的懵，下意识去确认这个人的名字，的的确确是“GY”没错。

　　他实在不能想象成熟高冷帅气的高也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River：怎么了？有事吗？

　　江羽寿发完之后才觉得看起来怪高冷的，想了想，打开和杨扬阳的对话框，随便存了个杨扬阳发给他的表情包给高也发了过去。

　　-River：[猫咪可爱]

　　“我去。”江羽寿低呼一声，“妈呀，这也太娘了吧。”

　　他手滑点错了表情包，存了一个一只猫咪眨一只眼睛，旁边还有个小星星的表情包，猫咪的脸颊上甚至还有后期人为涂上去的红晕。

　　刚才也没想太多，手一快就发出去了。

　　“算了……”江羽寿心里说，“娘就娘吧，反正也只是一个不大认识的人。”

　　GY：[图片]

　　是一张拍下来的画。

　　点开看了看，感觉有点熟悉，但是分不清是自己见过这幅画，还是见过这种绘画风格。

　　GY：这是画展二楼另一幅作品。

　　江羽寿了然，怪不得那么熟悉，原来画风几个小时前才看过。真是被肖翰气到失忆了。

　　River：想起来了，风格挺独特的

　　River：不过他的画，给我感觉还挺诡异

　　过了几秒，对面就来了消息。

　　GY：是。

　　GY：这就是他的画全被放到二楼的原因。

　　江羽寿看着这两条消息，一时间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活动了下脖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然后回到：你平常也会看这些画展吗？这种冷清的

　　这次那边过了好久都没回复，江羽寿看着手机屏幕等了会儿，心想他可能去忙工作了，毕竟高也看起来就是一副有上亿资产的感觉。

　　于是也没管，扔下手机准备去弄点吃的。

　　他一直不太会做饭，会的菜式就那么几样，实在是吃腻了。

　　看到冰箱里还剩下的一点馒头，用手摁了摁，挑了一个摁下去是软的，再拿了一瓶酱，给自己又倒了杯热水，就这样解决完了晚餐。

　　到了晚上八点，江曼绮和肖翰还没回来，他发了个短信过去，问她今晚还回不回家，没想到江曼绮的信息回得很快。

　　“不然还能去哪。”

　　江羽寿看了看，心里什么感情都没有，把手机扔到一边，洗了个脸躺到床上去，又看了眼和高也的对话框，还是没回复。

　　插上耳机听了会儿歌，又靠在床背上看完一集剧，打算躺下来眯一会儿。

　　今天一天过得挺累的，沾上枕头之后，没一会儿就失去意识了。

　　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江羽寿听到有开门声和脚步声从客厅传过来，不过脚步声只有一个，应该是江曼绮一个人回来了。肖翰知道这个家里还有个人不待见他，所以从来不说留宿的话。

　　他没管别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过了几分钟，在他又快陷入睡眠的时候，房间外面突然炸起一声撕裂的叫声，江羽寿硬生生给吓醒了，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胡乱摸到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现在是十点半。

　　江羽寿因为刚才那个叫声浑身紧绷，感觉比恐怖游戏还要刺激人心。

　　不过还没等他缓过神，就又听见了比刚才还要惨烈地叫声，还带着浓重的哭腔。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楚了，好像就在自己几米开外。

　　是江曼绮的声音。

　　“砰”地一声推开房门，江羽寿的脚步快得像风，直直往江曼绮的房间去，途中绊倒了沙发角，膝盖处一阵剧痛。

　　“妈！！”江羽寿在一秒内脑子变得无比清醒。

　　江曼绮的房门几乎是被他撞开的，门把手都没怎么扭动。

　　江羽寿大喘着气，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中间亮着的一点光亮，是江曼绮。

　　她点着一个台灯，坐在地上，头发散在肩头，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像一张纸。

　　江羽寿瞳孔一缩，一下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江曼绮听到江羽寿进来，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站在旁边，呼吸逐渐平稳，心跳也没刚才那么猛烈了，但是却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肯听妈妈的话。”江曼绮的声音既嘶哑又低沉，像是被冰水淬过的铁锈。

　　他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曼绮抬头，皱着眉头盯着他，眼睛很红，像是刚哭过。

　　“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不要学你爸爸，他早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江曼绮举起手里那张被攥得皱巴巴的门票，颤抖着声音质问：“你去了画展？你还敢去画展？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害了你爸？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害了你哥？”

　　“不是，我……”

　　“你怎么敢，你怎么还敢！”江曼绮厉声打断他，“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是不是想死？你是不是想趁早离开我然后和他们团聚！！”

　　“我没有！”江羽寿冷汗都下来了，他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这是我同学给我的门票，的确是画展，但我没去。不信你看，上面的角都没撕掉。”

　　江羽寿想抬手把灯打开，房间里刚亮起来就听见江曼绮嘶吼到：“关灯！关灯！！”然后是一阵尖叫。

　　“好好好，我关我关！”

　　灯“啪”地一声被关上，房间里又陷入了浓重的黑暗。

　　江羽寿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看江曼绮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了，才慢慢走过去，放轻声音道：“我今天下午只去了城东的猫咖，然后在旁边的商场逛了一下午，不信，你可以让肖翰去调监控。”

　　他知道江曼绮还没有疯到这种地步，也知道肖翰不会允许她疯到这种地步，所以努力地想用谎言骗过她。

　　看着她手里的门票，心里一阵懊恼。这张门票为什么会被她找到。

　　这才忽然想起来他回家之后去洗了个澡，这张门票就塞在那件衣服的口袋里。至于为什么这张票是完整的，那是因为现场是扫码进场的，根本不是人工检票。

　　他以为再哄江曼绮几句，她就能平静下来了，结果没想到她突然抬起了头，幽幽盯着自己，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想说的话一下子就滞在嘴边。

　　尽管是被自己最熟悉不过的人盯着，心里还是生出密密麻麻的渗人的感觉。

　　“奶茶好喝吗？”江曼绮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像是年轻的时候在校元旦汇演上唱歌那样。

　　江羽寿一愣。

　　江曼绮从地上爬了起来，期间还身体不稳地抖了一下，江羽寿下意识去扶，但被推开了。

　　江曼绮勾起唇角笑着，弯着眼睛看江羽寿，像是一个母亲看到终于回家了的孩子那样的幸福的表情，但江羽寿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妈……”他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抖到不成样子了。

　　江曼绮抱住了江羽寿，边在他耳边说话边摇晃着身体，像是在哄婴儿那样。

　　江羽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听见江曼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来：“那个小女孩好漂亮呀，是你同学吗？扎着一个马尾辫，边走路边吃零食，笑得特别甜，真可爱……”

　　江曼绮用着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声线和语气，江羽寿感觉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在抱着自己。

　　“别……别这样，妈。”

　　但是江曼绮却没停，她把江羽寿下公交车站到去奶茶店买奶茶，甚至在画展里用了多长时间都细细地说了一遍，其中的细节甚至精确到杨扬阳帮他扯平了衣角，掉了一包纸巾在地上，江羽寿帮她捡了起来。

　　“你跟踪我？”江羽寿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你为什么要骗我？”江曼绮跳过了他的问题。

　　“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江曼绮又问了一遍。

　　江羽寿唯有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江曼绮突然推开他，一脸烦躁，狠狠盯着他厉声问：“你怎么不说话！？”

　　江羽寿张了张嘴，却看到眼前的人影闪了一下，然后右脸和眼睛感到一阵麻木，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痛，生理的眼泪让他在本就昏暗的房间里失去了视觉。

　　他一下子有点懵，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事态已经严重了，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在一片黑暗中接受了江曼绮的疯狂。他不能还手，只能尽量保护住自己身体上比较脆弱的部位。

　　其实高二的少年身体已经发育得比较成熟了，最起码一个普通中年女人是没有办法奈他们何的。但是江曼绮像疯了一样，每一手每一脚下去都疼得他直吸气。

　　她到最后好像是累了，大喘着气，打了个电话给肖翰。声音特别冷沉，像刚才无事发生过一样。

　　“我今晚去外面住。”江曼绮挂了电话之后，对江羽寿说了一句，语气平和。

　　江羽寿想应一声，但刚吸一口气就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处痛得不行，又住嘴了。

　　“禁足一个月。你的画已经被肖叔叔发现了，我已经拜托他全部烧了，你以后安安心心读书吧。”

　　江羽寿的神经都快麻木了，听到这句话神智好像才慢慢恢复过来，眼睛逐渐睁大。

　　埋在臂弯里的头慢慢抬起来，甚至慢得有些滑稽。

　　“什么？”

　　一个枯哑到不像少年人的声音。

　　江曼绮呼出一口气，走到他身边，开了灯，小腿擦过他的肩膀，走到了客厅，声音从外面传到江羽寿耳朵里。

　　“你藏在地下室的那些画，我都烧了，画具也扔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江羽寿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猛地起身，疯一样冲到地下室去，江曼绮坐在沙发上，扭头朝向地下室那个方向。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江羽寿走了上来，眼眶是红的，情绪仿佛已经耗尽。

　　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心传过来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江曼绮打他无所谓，过几天就好了，江曼绮和肖翰一起不知道去干什么他也不会怎么样，因为那是她的自由。但是。

　　“你怎么能烧掉我的画？”

　　江羽寿从来没感觉自己的声音那么苍白无力，他忍不住质问江曼绮，脚步一步一顿地朝她走过去。

　　“你怎么能烧掉我的画？你怎么能？怎么能烧掉它们？”

　　他的嗓子彻底哑了，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

　　江曼绮收拾好了自己，看到这幅景象陷入沉默，眼神里的冷静让她看起来和刚才陷入疯狂的女人全不相同，甚至带有几分心疼的情绪。

　　江曼绮别开目光，脸颊边的头发垂了下来，挡住眼睛。

　　“我这是为你好。”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推开门走了出去，声音从门外面传过来，“在家里好好呆着，冷静一下吧。”

　　门啪地一声关上。

　　客厅和江曼绮房间里的灯都亮着，江羽寿房间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十一点的闹钟响了。

　　他感觉到一片空旷，甚至觉得听到闹钟了回声。

　　地下室里的那些画，是他在父亲和哥哥还没走的时候画的。

　　有的是画父亲带着兄弟二人一起外出写生画的花鸟虫鱼，有的是哥哥凌晨就带着只有十二三岁的他爬到山顶，就为了画下日出那一刻的光影，有的甚至还是给江曼绮的画像。

　　怎么能说烧掉就烧掉？那是他们留给他的唯一回忆，那是他们还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江羽寿感到一阵虚脱，后退了几步扶着沙发坐到了地上，半分钟之后，他强迫自己张开嘴，锤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呼吸。

　　他大口喘着气，像刚被救上岸的溺水之人。

　　过了一个小时，他才像活过来一样，身体稍微有了点儿劲。

　　像个丧尸似的走到自己房间，在衣柜最里层拿出一串钥匙塞进口袋，把自己春夏秋冬的衣服全部打包塞进了行李箱，拿着手机出了门。

　　外面的风很冷，江羽寿一出去就打了一个哆嗦。他站在家门口，给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然后收起手机，拖着行李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街上只有箱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走了整整两个小时，他终于到了肖翰给他的那个小房子。

　　江羽寿在感觉很陌生又熟悉的门口坐了一会儿，反而有种提早解脱的感觉。

　　从家里逃出来也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提前了而已，没什么不同的。

　　突然一个微信提示音响起来。

　　他以为是肖翰在微信上回他消息了，滑开手机。

　　GY：抱歉，下午那会儿忽然有工作。

　　江羽寿愣了好一会儿，高也来的信息好像把他从江曼绮制造出来的那个异次元世界里拉回了现实，让他感觉到自己其实也是一个以正常人身份活着的普通高二学生。

　　手机又震动了下。

　　GY：期待下次和你一起去看画展，一定会很有趣。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