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原六中》濯盼翠

4、第四章 初到六中

　　石有德找了人送了礼，事情办得很效率。一周之后，转学手续办好了。
　　开学第三周，石磊正式转到松原六中上学。
　　考虑到六中距离他们家确实不近，石有德把自己多年不骑的二八自行车给了石磊。这辆自行车，就是传说中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那一辆。它老翼伏励地驮着石磊，第一天在路上就不负众望地坏了。石磊下来一看，车链子掉了。他鼓捣了一会儿，把链子装上，骑了不到50米，又掉了。他干脆把车锁在路边，跑步去了学校。
　　毫无意外，石磊迟到了，没赶上第一节课。他进了教学楼，在一楼拦了个人打听：“老师，请问高三二班老师的办公室在哪？”
　　那人很痛快地给他指了路：“高三班主任都在三楼，看门上牌子。”
　　石磊谢过他，上了三楼。楼梯左手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高声讲课的声音，右边非常安静，应该是办公区。石磊往右走，越过“史地”“生化”，找到了班主任办公室的牌子，敲了两下门。
　　里面传出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进来！”
　　石磊推开门，屋里阳光明媚，摆了六张大办公桌，依然显得很宽敞。几位老师在伏案备课，石磊不知道哪个是他的新班主任，站在门口问：“老师，请问，高三二班的老师在吗？”
　　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抬起头，一张脸端正严肃，说：“我就是，你是？”
　　石磊不知道她姓什么，只好笼统地说了声“老师好”，然后自我介绍说：“我是石磊。”
　　女老师露出了然的神情：“哦，你就是石磊啊，今天第一天过来是吧，怎么来晚了？”
　　“嗯，路上车子坏了。”
　　老师点点头让他进来，低头看表说：“第一堂马上下课了，下面就是我的课，你等一下跟我一起过去吧。”
　　石磊嗯了一声，又听老师说：“别站着了，去那边坐吧。”他这才看见靠墙摆着两张扶手椅，估计是为找家长谈话准备的专座。他谢过老师，走过去坐下，解下书包抱在怀里，突然发现自己手上沾了些机油，估计是刚才收拾车链子弄的。他偷偷把手握了起来，转头望向窗外，沉默地看着这个他将要度过高三的一年时光的陌生校园。
　　第二节上课之前，班主任把石磊领到了教室。
　　“同学们，今天我们有一位新同学加入我们班，大家欢迎他！”
　　底下响起不怎么热烈的、稀稀拉拉的掌声。以社会人自居的高三的大孩子，可不像小学生那样对老师惟命是从。
　　掌声意思了一下之后，老师又说：“我们请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
　　石磊这才抬起头，看着面前黑压压一片新同学，木然开口道：“你们好，我叫石磊。”声音和表情都不带一丝情绪。
　　隔了几秒钟，大家才意识到他精炼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鼓掌都忘记了。班主任看了他一眼，接过话头说：“好，那你就坐到后面，靠窗的那个座位，去吧。好，下面开始上课，大家把书打开……”
　　陈一帆从石磊一进门就打量着他。个子很高，跟自己差不多，目测180以上。古铜色的脸膛，寸头，头发理得很短，眉毛很浓，小眼睛，有点臊眉耷眼的，高鼻梁，厚嘴唇，长相不算帅，不过挺有味道的。
　　陈一帆看着新同学拎着书包走到教室最后，在自己左边的位置坐下。那是他最喜欢的位置，他上周就坐在那里——换座之前。他们每周换一次座位，向右平移一个位子。那个座位靠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虽然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
　　陈一帆用眼角余光看到石磊打开书包，拿出个本子撕下一页，然后用那张纸擦手。他的手上不知道蹭了什么，黑糊糊油腻腻的，擦也擦不干净。轻微洁癖的陈一帆微微皱起了眉头。
　　语文课下课后是课间操，做完操回到教室，大家叽叽喳喳说话，斜对桌的李铭轩回过身跟新同学搭讪。
　　“哎，你叫石磊啊？”
　　石磊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嗯。”
　　李铭轩说：“你原来哪个学校的？为什么转学啊？”
　　石磊面无表情，简洁地答：“三中。”
　　李铭轩说：“三中的啊，我同学也在三中，初中同学，杨宇，你认识吗？”
　　“不认识。”
　　李铭轩失望地说：“哦，那你们可能不是一个班的，三中高三几个班啊？”
　　“五个。”
　　“比我们少一个。”
　　以话痨著称的李铭轩面对石磊的极简式回答也找不到话题了。对方显然不想聊天，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回身去，准备下节课的书本去了。
　　一个上午，再没有人跟石磊说话了。
　　中午放学后，石磊在学校附近走了走，校门口有各种卖盒饭和小吃的摊子，每个跟前都围着买饭的学生，只有一个卖馒头小菜的大爷生意冷清。石磊花一块钱买了两个馒头。不是他特意照顾大爷生意，而是这个最便宜。大爷热情地推销：“同学，菜不要啊？”
　　石磊说：“不要。”
　　以前中午晚上他都回家吃，现在学校离家太远，回不去了，石有德一周给他五十块钱让他在外面吃。那是五天的饭钱（周六周日他们上半天课，可以回家吃），算下来，平均一顿饭五块钱，买个普通的菜也够了，但石磊还是想省着点儿花。学校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收钱，材料费书本费复印费，他不愿意总跟父亲开口，要钱频繁了石有德难免会不耐烦，石磊想自己手上攒点儿钱，尽量自己解决了，免得惹人嫌。另外，他打算以后跑步上学——那辆车子，修也白修，离报废不远了，与其每天骑得提心吊胆，还不如自己两条腿可靠。他算了一下，跑步的话，路上大概要四十多分钟，以后跑习惯了应该还能快些。原来在三中的时候路上他也经常跑步——回家吃饭，时间有点儿赶。他跑习惯了，所以在交通方式这个问题上并不打怵，只是现在他得很早出门，吃不上早饭了——继母是绝对不会因为他提前出门就提早起床做饭的，恐怕还会因为早饭桌上少了他而窃喜。所以，五十块钱恐怕还得包括早饭，他不得不省。
　　石磊啃着馒头在学校周围逛了一圈，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到教室。他不愿意跟同学交流，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像上午那个跟他搭话的同学，如果人家再问他为什么转学，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只想一个人待着，没人跟他说话，没人骂他（当面或者背后），没人打他（有原因或者没原因），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一个男老师走进教室。石磊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上午给他指路的那人。他心下暗道巧合，听那老师说要先讲解上周随堂考的几道题，正茫茫然不知所以，突然感觉身边站了个人。他抬头一看，是坐在他右边的同学——高个子，白皮肤，漆黑的头发如同墨染，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得跟电影明星似的，整张脸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好似在熠熠发光。毫无疑问，他就是那种扔到人堆里你一眼就能看见他的那种极其出挑的外貌。
　　“同学。”电影明星对石磊说，声音清澈悦耳。
　　石磊茫茫然看着他。
　　陈一帆是在老师说要讲题的时候才想起来，他的书本还在石磊书桌里——换座的时候他没把东西全搬过来，反正那座位没人。他起身走过去，叫了声“同学”，新同学抬头看他，面无表情。
　　“我的东西。”陈一帆指着桌子说。
　　石磊立刻站起来让到一边，陈一帆这才发现，原来以为两人身高差不多，这么一比，对方似乎比自己猛着那么一点儿，而且身体很结实，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陈一帆弯腰把桌洞里的书本卷纸都拿出来，出于礼貌说了声：“谢了。”
　　石磊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陈一帆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里说：装什么酷啊，傻帽儿。
　　他发现这傻大个儿身上有股汗味儿，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这让他对这位新同学越发失去了好感。
　　下午五点十分下课后，石磊又在校门口简单对付了一顿晚饭。饭后，他在陌生的操场上走了一圈。操场一侧有个锅炉房，是给学生热饭的地方，也供应热水。绕到锅炉房后面，环境就比较破败了，看起来人迹罕至，有个半高不高的土丘，石磊走上去，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他觉得这里不错，很适合打发休息时间。
　　快到晚自习时间，石磊回了教室。同学们都吃过晚饭，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看书学习的很少。石磊回到座位坐下，他前座的女同学正跟旁边的男生说笑。一天下来，石磊已经知道，这个圆脸的女生叫周兰兰，旁边那个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的男生叫郑源，郑源后面的那个长得像明星的男生，叫陈一帆。
　　只见郑源回过头来挤眉弄眼地说：“陈一帆，说说，开学以来收到几封高一小女生的情书了？”
　　陈一帆说：“没有啊。”
　　郑源说：“不可能，昨天我还看见俩女生拿手机偷拍你呢。”
　　周兰兰说：“日常偷拍而已，表大惊小怪好吗？你不知道偷拍陈一帆是我校的一种校园文化吗？哎，我听说高一有个女生手机被没收了，就是因为上课拿手机看陈一帆照片。”
　　陈一帆面露无奈，说：“胡编乱造。”
　　周兰兰说：“真的！他们班同学在办公室听见老师说的。陈一帆你就承认了吧，你就是咱校的爱豆加男神。”
　　“外加全校男生的公敌。”郑源补充道，又故作哀怨地说：“害得我一封情书都没收过。”
　　“你out了。”周兰兰说，“现在谁还写情书啊，都是微信表白。哎，陈一帆，她们要是问我要你微信号，我能不能给呀？”
　　陈一帆干脆地说：“No。”
　　郑源眨眨眼说：“你可以把我的号给她们。”
　　周兰兰“嘁”了一声：“你又不是校草。”
　　郑源说：“哥也是个阳光小王子好不好！”
　　周兰兰摆摆手：“阳光王子不流行了，现在流行高冷男神。王子，你已经被时代的洪流淘汰了。”
　　郑源感慨：“不是哥不明白，这时代变化快。”
　　周兰兰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加入陈一帆后援会。”
　　郑源说：“后援会啥玩意儿？跟后宫有啥区别？”
　　陈一帆说：“没区别，封你个娘娘。”
　　周兰兰笑得花枝乱颤：“郑娘娘吉祥！”
　　自习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但这帮学生今天好像聊得特别嗨，跟没听到一样，教室里还是嗡嗡声一片，直到班主任老师过来巡视。她威严的面孔在门口一出现，教室里瞬间安静，刚刚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的男生女生，全老实得鹌鹑一样，乖乖低头作刻苦学习状。
　　石磊感受着周围从欢声笑语到鸦雀无声，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不属于这个环境，这一切，全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