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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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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问了一遍,庄衫浅停了下来,低着头不说话,我们的手轻轻的握在一起,轻轻一动就能分开,但我们谁也没有动,不管是她还是我。
庄衫浅大我三岁,我早上了一年,而她晚上了两年。
我们没在说话,任凭周围嘈杂的人群,他们嬉闹着,奔跑着,两两三三的谈论着今天的课程多难多难,传播着谁和谁的八卦小消息,说着这个口红降价,那个鞋几点开抢,偷偷计划着今晚悄悄溜去网吧通宵。各种各样的话题,或难过,消极,或开心,期待。但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这里,静止着,谈论着危险的话题。
上课铃响了,最后一节晚自习了,所有人都往教室里冲,这层楼又恢复了那种令我烦躁恐惧甚至排斥的安静。
庄衫浅拉着我走进教室,我们坐下,谨遵教室里的规矩,静默着,在这个优等生云集的班级,楼层,哪一个班级都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不打扰别人。
楼下时不时会传来普通班级的欢呼,鼓掌的声音,在这见屋子里格外清晰,我趴在桌子上,无心做题,数着秒针慢慢爬过每一格。
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有过那种心情,就是你实在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学习,可旁边的所有人都在格外的努力时的那种烦躁,可是越烦躁越学不下去。
烦躁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人家一样静心,为什么不如别人优秀,有时必须承认,别人家的孩子,似乎是比你好的太多太多。
我皱着眉头趴在桌子上,笔尖不停的点着草稿纸的纸面,过道那边的庄衫浅也没有学习,她趴在桌子上,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吓到了她。
我把头转向了她的方向,正巧她也看向我,我看见她表情严肃,然后摇了摇头。这是我们认识以来,她最严肃的一次。而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再一次严肃着表情摇头之后,她轻声说,
“不,怕。”
我瞬间明白,她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不怕,她说她不怕。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怕死亡,但我知道在这件不管多大的人都在避讳的事情上面,我们有幸达成了共识。
我微笑着看着她,笑着,学着她刚才的模样,嘴唇一张一合,小声的说,
“我,也,是。”
然后我看见她笑了,我们默契的回过头,谁也没有问对方,你为什么不怕。
我看着桌子上的纸笔,回想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亡”这个词与我而言无足轻重了呢?
他们说,当一个人不惧怕死亡的时候,他在大多数时候都会是无敌的,因为他没有信仰,没有方向,甚至说这么大一个世界,竟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让他尝试着多活一天。或者说期待明天。他们体会不到世界的美好,没有牵绊,也就无所畏惧。
“乖乖,明天给你请个假,你奶奶他们来了。”
初二那年,元旦的前几天的晚上,妈妈给我说。
我跑回了家,沙发上坐着奶奶。
“奶奶!”
奶奶回头看着我,笑着招手让我坐过去。我坐在奶奶身边,问妈妈为什么要请假,妈妈的手僵住了一下。说,
“爷爷走了。”
我愣了一下,爷爷这半年以来身体不好我知道,住过几回院,但最终都出院了。怎么这次……
我僵硬的回头看看奶奶,奶奶笑着握着我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保持着那个微笑的表情。
那年我12岁,第一次真真实实的接触到死亡。
可怕吗?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许是的,在刚刚脱离动画片的年纪,突然有人告诉你,有一个人,在陪伴了你这么多年之后将永远缺席你以后的人生,或精彩,或落寞。他永远只会用那一种表情,就是他最后留给你的那张照片上的表情看着你。
而他离开的原因就是死亡。
人们对于死亡,总有各种各样的描述,新生的婴儿死去,叫夭折。年轻的孩子死去,叫早逝。而年迈的人死去,叫归西,叫寿终正寝。还有人因病去世,有人自杀……医生总会给你一种叫法,当你离开时。
我第一次面对他,他夺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之一。
我当时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奶奶也不说,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那个动作。
姥爷走的时候,我太小了,小到长大了,别人都有姥爷,我没有的时候妈妈告诉我,我才知道,
哦,原来,姥爷去世了。
没有特别的感受。没有对离开,对死亡的概念,因为幼稚,所以麻木。
但这次,我已经可以去思考一些事情,去思考当你人生中突然少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
妈妈看我们两个人没有一个人理她,就转头不太高兴的走了。
等她离开了,客厅只剩下我和奶奶两个人,奶奶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暖,依旧足够让我安心,
“孩子,你爷爷没了。”
孩子,你没有爷爷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奶奶,我怕我一不小心撞破她眼里的悲伤,我怕那一下刺破我包裹着眼泪的自尊。
12岁的年纪,总觉得哭,流泪是件特别没有面子的事情,不管是在谁面前,在什么事面前。
很多年之后,也许我可以学会面对悲伤,在很多人面前倾诉痛苦,也许未来的我可以做到,那时候我会足够强大。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有那一天。那我知道,至少那时,我还做不到。
我没有回复奶奶,只是静静地坐着,奶奶的手指,捻过针线,掀过书页,拿的起粉笔,也用得了锄头。他什么都做的了,小时候奶奶用他哄我睡觉,长大后奶奶用他辅导我功课,而现在,奶奶用他向我传达情绪。
他轻抚过我的手,一次又一次。爷爷陪我十二年,陪奶奶大半辈子。而明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他的机会。
我从书里读到过很多次这种情景,可我始终体会不到,因为每个人的悲伤都是不同的,你的感受,未必能让他知道。
我只知道,那天我们坐在那里,没有开灯的房间,我们俩个都没有说话,没有眼泪,也没有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