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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其七 · 疗伤 ...

  •   “看来安公子仇家不少啊。”
      雁云疏朗然的笑声随同刀光而起,安莫行却呸呸吐灰。
      眼见两道刀锋落下,他当即两脚蹬地、向后一滑,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可刚滑到窗边,却见蒙面人一击不成,已丝毫不停地再度合刀向他劈来。
      安莫行尚不及再退,只觉前胸一痛,人已被雁云疏一掌推开。
      他心脉本就有损,此时被这一推,喉头已泛起腥甜,然不待咳出口血来,只听铮铮两声金戈之响,竟是雁云疏执着金镯上的链子轻轻一荡,已将那两柄凌空劈来的钢刀生生弹了回去!

      执刀的二人各自飞退三步,强自运气才定住身势,虎口早已阵阵发麻。可反观雁云疏,却似拂花赏月般立在窗前,一身白衣在风尘中翩若飞雪,竟连看向他们的神色都无甚变化,依然是面如琅玉,笑似春风。
      二人当即对视一眼,心知此番是遇见了高手,下瞬听那高手出声道:“二位上天下地、跋山涉水,从丹阳一路跟随到此,定是为了安公子身上的那件东西吧?”
      蒙面人中的高个子道:“正是。”
      雁云疏听言点头,似乎是好奇般又问:“那他若是交出那东西,你们还取不取他的性命呢?”
      另一个矮个子的答:“必取。”
      话音方落,二人再度翻刀起势,一左一右袭向雁云疏身后,举刀好似双飞之翼,猛地一合,煞然便向安莫行削去。
      雁云疏似乎早已料到二人杀招,此时只稳稳挡在安莫行身前,将右手金链向前一绕,那金链便像灵蛇一般缠上了右侧高个子的刀刃,而与此同时,他左掌也回转带风,只轻而又轻地向前一推,那掌风却似一堵千钧石墙平地而起,瞬息已巍然耸立眼前,轰然一声便向那矮个子倒去。
      矮个子双目大惊,一时只觉劲风拂面,避无可避,刹那便被这一掌石墙般的掌风震飞开去,砰声摔倒在身后的废墟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高个子见状一惊,连忙奋力抽刀欲要帮衬,谁知雁云疏竟完全不与他拉扯,反倒松了手,由得他全力向后抽去。
      这一抽之下,雁云疏端立原地,纹丝不动,腕上金链却卡在那高个子的刀背锯齿中,那高个子一用力,竟将链子另一头的安莫行给带飞过来。
      安莫行大惊之下只及提气抬腿,飞落时,却恰好正正一脚踹中那高个子面门,将那人咚的一声踹翻在地。
      雁云疏当即鼓掌:“安公子好腿,好腿!”
      安莫行落地站稳,连白他一眼的工夫都不耽搁,只一跃抓起地上的刀,上前便架在那高个子的脖颈上。
      废墟中的矮个子见同伴被制,此时已不敢妄动。安莫行瞥了那矮个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齿背大刀,抬手扯下高个子的蒙面布道:
      “高牛、矮马两位前辈,无影楼的坤字辈杀手,久仰久仰。烦请二位前辈告知,安某究竟触怒了哪方神佛,竟能劳烦牛马二老来此拿我?”
      高个子露了脸,是个白须银眉的瘦老头子。此时他被安莫行说中身份又拿刀架着,神色之中竟并无意外,只低头啐了口血,丝毫不惧道:“安爷岂会不知规矩?无影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等无非是棋,又如何知晓执子之人?”
      此时矮个子也揭了蒙面,露出一张花甲老妪的面貌,虽是伏在废墟中抚着胸口,语气却也并不讨饶:“安爷可不该怪咱们老两口,倒该问问自己得罪了谁人。这仇怕是不小!”
      安莫行听言抬了抬眉头,神情似是失望:“啧,我还当自己人缘不错呢。”
      高牛老头子大笑一声:“放屁。你项上人头早有市价,能值整整三百两金子!”
      安莫行听言不悦:“这么点儿?”
      矮马老婆子道:“你这臭小子,功夫不行,嘴皮子倒硬。”她向雁云疏努了努嘴,哼了一声,“今日若没这小郎君,你这会儿怕是同阎王爷喝茶呢,哪儿还有命嫌这三百两金子少?”
      安莫行呸了声:“那是我自己命大,别给他脸上贴金!”
      可雁云疏却已抱拳谢过那二老:“承让,承让。”说完,他见安莫行并不和善地瞪着自己,便又笑着将手放下了。
      安莫行收了刀,递给高牛老头子:“二位前辈且回去罢,替我带句话给苏无影,就说我这项上人头我自己买了,来日便去无影楼付账。那恶婆娘要是再把我这人头卖给别家,便提防着买卖没得做,反惹一身骚罢!”
      高牛收刀回鞘,与矮马对视一眼,自知此番无法得手,便也不多说别的,只再看了安莫行、雁云疏一眼,便闪身出窗逃了。

      雁云疏看着二人在林间穿行的残影,眉心凝起:“无影楼?”
      安莫行在废墟中卖力地翻找,终于翻出了蛟龙棍来,这才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看向他:“你没听说过无影楼?”
      “倒是有些许耳闻,但终归百闻不如一见。”雁云疏转过身,见安莫行坐在桌边,面色发白,忙上前查看,“方才也不见那二老沾着你,怎还是受了伤?”
      安莫行一把挥开他:“你还有脸问?要不是遇上了你,我安莫行何至如此境地!”
      雁云疏却掰着他挥来的手,耐心替他切脉,渐渐凝眉:“你心脉受损,莫非你是运气硬冲了被我点中的穴道?”
      安莫行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嫌恶地在胸口正正反反地擦了擦:“谁知道你点穴那么邪门……”
      他话音未落,只觉后脖子一紧,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后,他发现自己已被雁云疏拎到了另一个屋里。
      看模样又是间上房。
      雁云疏还推门向外道:“店家,来一盆热水!”

      “……”
      安莫行盯着腕上的大金镯子,无力地叹了口气,心想这江湖上的怪人虽说确实不少,但是……能在害得人家房顶塌了之后还管人要热水的,兴许也就这雁云疏了。
      他正这么想着,发觉雁云疏正扯着他胳膊要把他往床上按,赶忙回过神来,悚然倒退三步:“干啥?”
      雁云疏奇怪:“你不坐下,我怎么运功帮你疗伤?”
      安莫行瞪眼:“你少自作多情!谁要你运功帮我疗伤了?”

      让他人运功帮自己疗伤,在习武之人眼里,是非常忌讳的,因为让别人的内功游走在自己体内,这相当于把自己的脉络给人看了。有罩门的人,可能会因此让人知道了罩门所在,没罩门的,亦可能被找准功法弱项、专而攻之,故而,若非亲朋故友、性命之交,练武者一般是不肯轻易与人运功疗伤的。
      所以此时面对雁云疏的步步逼近,安莫行技不如人,只能抱紧胳膊背底白墙,仰着头急道:“别过来啊,雁云疏,你想都别想!”
      雁云疏停下了脚步,好像有点伤心:“安公子,历经方才一场恶战,你我难道不算性命之交?”
      安莫行头皮发麻:“我快被你害死才是真的吧?你,你别过来!”
      雁云疏见无法晓之以情,只好动之以理:“安公子,你虽对江湖琐事知道不少,可对雁某的内功……或许不太清楚。”
      安莫行警惕:“怎讲?”
      雁云疏稍稍思索,似乎是因不想让自己的回答过于可怖,而谨慎措辞道:“我师门这内功,讲究的是有形化无形,无形化有形。有这功法在身的人,受此点穴只似点滴入江、水混入水罢了,而没有练过它的人若被点住,则像是一汪暖水被冰石投注,而这冰石并不会融化。若它一直留在没有这功法之人的体内,就会一直在血脉中流窜、凝血固气,接着结气为栓,顺由血液上冲天灵,最终,会让人闭气而亡的……”

      安莫行听言,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他道:“我不信。”

      雁云疏哭笑不得:“说假话你信以为真,说真话你却当是假的,安公子,你这人倒真是可爱得紧。”
      说完,他不想再跟安莫行磨蹭,直接把他揪到床上端端趴好,正要运功,安莫行却大叫一声:“等等!”
      雁云疏放下手:“又怎么?”
      安莫行非常艰难地扭回头瞪他:“你为什么要给我疗伤?”
      雁云疏陈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不疗伤你会死啊。”
      安莫行尝试跟他说得更清楚一点:“我的意思是,南竺舍利在我手上,你想要它,那我若闭气而亡,你不正好取走么?”
      雁云疏无语一时,道:“然后我用金刚锁拖着个死人去找我师侄?”
      安莫行:“……”
      雁云疏见他没话说了,便再度起势要运功,岂知安莫行却又叫一声:“再等等!”
      雁云疏再度耐心地放下手,等他说话。
      安莫行依旧拧着头,瞪着他,过了会儿才道:“你不是南竺舍利的买家。”
      雁云疏的眉宇舒开了一些:“哦,你终于想通了?”
      “不是。”安莫行嘶哑的声线中带有一丝犹疑,想了想才沉沉道,“其实从你说你没钱接货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雁云疏面色微变,正此时,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店家大娘的声音:“二位客官,热……热水打好了。”
      雁云疏正要起身应门,安莫行叫了他一声:“哎雁——那个,你再等一下。”
      雁云疏再一次停下,回头看向他,见他松手放下了蛟龙棍,在床板上撑起身,竟从胸口摸出一片金叶子来,递出一臂远,向门口示意:“你拿出去,给人家大娘。”
      雁云疏一愣,垂眼看看那金叶子,慢慢抬手接过来。
      安莫行不再说话,抱着蛟龙棍背过身,面壁坐着。
      雁云疏走去打开房门,接过店家端来的一盆热水,将那枚金叶子递了出去,低声道了句:“有劳店家。”
      店家大娘原本在抹泪,一看这金叶子,眼睛都直了,当即拾袖揩干眼泪,接过去慌忙道谢。
      雁云疏没再多说,合上门,端水走回床边,放在地上,看向安莫行的背影:“不错,我确实不是南竺舍利的买家。你怎么知道的?”
      安莫行正在低头擦拭蛟龙棍上的尘土,闻言道:“你虽说出暗号,想误导我相信你是买家,但却不知……南竺舍利的代价其实并不是钱,而是一则消息。我问你要酬劳,你却说没钱给我,只那一句,我便知道你不是买家了。”
      “原来如此。”雁云疏坐在床边,莞尔一笑,“师父说的不假,这江湖果真有趣,消息竟然比钱还重要。”
      安莫行转回些身来,瞥他一眼:“消息向来比钱重要。有消息,可以卖钱、换命、易东西,可有钱,却兴许连半个字的消息都买不到。”
      雁云疏问:“那你当时,为何还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安莫行笑了笑:“因为,你这人实在太古怪了。虽说是来丹阳城捉贼,却并没把我交给李不一处置,说是替朝廷办案,又自言不是提刑司的人,现在更好了,说了要取南竺舍利,却一不恃强抢夺,二不舍得我死……我想,也许你一开始就知道崔油子不是我杀的,一路来找我,一定有别的打算,顺着你说下去,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地弄清楚。”
      雁云疏盘起双腿,开始起势运功:“那你弄清楚了么?”
      安莫行转身坐好,放下蛟龙:“只得二三。”
      说罢,他清散灵台,下置真气,补了一句:“但我知道,你绝不会让我死。”
      此时他感到一股极为冰寒的内力从他肩胛之下灌入,自魂门向上散入经脉,流向百骸,一举便冲散了他心脉的瘀滞。他便不再多言,只凝神静息,顺应雁云疏的内功流向调节自己的气息,片刻后,额间、后颈已出了层薄汗。
      雁云疏收势回功,起身捞起热水中的巾帕,随手绞干了,搭在安莫行脑门上。
      安莫行敛气睁眼,扶着巾帕回头看他,斜眉含笑:“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被我猜中了心思,不高兴了?”
      雁云疏却笑:“海内存知己,这是好事,我怎会不高兴?”
      安莫行靠在床柱上盯他,似乎是这一刻才终于觉出分趣味:“雁云疏,你似乎布了个不小的局啊。”
      雁云疏抬眉:“怎讲?”
      安莫行道:“眼下我二人所在之处,是屠龙江北岸的断舍崖下,外面那道大湖,名叫素月海子,大湖的另边,翻过一座二桥山,便是天机阁所在的冥王谷。你现在总不能告诉我说,咱们飞天遁地大老远的,是跑这儿来避暑的吧?若真如此,你万不会提前两三月就拐走了秦继风用来传信的鹰。说到此,雁兄且容我再猜一猜。”
      雁云疏抬手:“安公子请。”
      安莫行微微一笑,狡黠道:“我猜,天机阁便是南竺舍利的买家,你所知道的交货暗号,便是从那鹰的身上截来的,对吗?”
      听到这里,雁云疏眼中总算是有些钦佩了:“想不到只因一副金刚锁,我顺口说了一句话,你便能推算到如此地步,看来莫行令主耳聪目明,江湖传闻非虚啊。只不过……”
      安莫行凝眉听下去,雁云疏笑了笑道:“只不过之后的事情,你大概是猜不到了罢?”
      安莫行“哎”了一声,坦然:“没错,我确实猜不到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雁云疏偏头凑近一些,压低声道:“我想……”
      安莫行也稍微凑近一些,专注地竖起耳朵。
      雁云疏却看着他的眼睛,挽唇一笑,说完道:“我想做什么,你还是自己跟来看清楚吧。”
      “嘿——”安莫行气得执起蛟龙棍要打他。
      雁云疏立即并起二指:“才化解了我的内功,你又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安莫行忍气放下蛟龙棍,“算了,反正我也走不掉,不如就跟你去一趟天机阁好了,好歹让他们把这锁给我解了。”
      雁云疏却道:“不行。这样他们就知道是我了,要是让我赔鸟怎么办?”
      安莫行觉得这人的重点真是莫名其妙:“你本来就该赔人家鸟啊,鸟是被你弄死的!”
      雁云疏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我不想赔。”
      安莫行发觉已经不能跟这人沟通了:“那这锁到底怎么办?”
      雁云疏道:“在那之前我们会见到我师侄。”
      安莫行咧了咧嘴:“呵呵,你不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么?”
      雁云疏真诚道:“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我只同他说了会去天机阁,让他过来与我会和,但并不知道他会出现在何处与我会和。”
      安莫行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了理解雁云疏及其师门的一切行为,只翻了个白眼倒在床上:“果真是什么奇葩师门养什么奇葩人……”
      “别说我师门坏话。”雁云疏在一旁警告。
      安莫行看都懒得看他:“幼稚。”
      雁云疏把他往里推了些,仰面躺在外侧,想了想,还是问:“刚才我摸到你背上——”
      “我就知道你一准好奇。”安莫行没好气地打断他,“我都说了好奇活不长,你可长点儿记性吧。”
      雁云疏顿了顿,似是掂量,可过了会儿他还是出声:“你背上有凸起来的疤。”
      听安莫行没应声,他便接着说:“这些疤刻的是四个字,写的是‘江北大牢’,我猜是囚烙。可你偷东西从没被捉过,怎么会坐过牢?”
      安莫行哼哼笑了两声:“你猜?”
      这一次雁云疏沉默了很久,才又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而安莫行倒是不疾不徐地反问他:“那你出手便是玉虚九式,无量明尊又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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