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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明月千里(下) ...

  •   听到金军中爆发出一阵不可置信的惊恐声,戚少商嘴角上翘,他知道,这一局,他赢了。
      民无心而不立,军无将而不行。失去了主帅的金军,顿时纷乱起来,惶惶如丧家之犬。
      转头看向秦尧,只见他纵马舞剑,杀入敌群,将原本严整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戚少商兴头一起,策马扬鞭,也驰骋而去。
      正在这时,只听得谷顶之上一阵炮响,原来是围攻的金兵遇上了埋伏的宋军,烟消尘埃,在霹雳雷火之势下,碎碾成泥。
      宋军随后悬索下谷,与戚、秦二人和在一处。
      金人见大势已去,不敢恋战,丢盔弃甲,退避而逃。戚少商也不追赶,只管拿了粮草,依次分派运送。
      暮色渐沉,已近黄昏。凉意轻拂,晚风骤歇。天边晚霞灿烂如火,便是仙宫锦缎,也未必有如此夺目炫然。
      霞风谷中,烟霞如雾,云霓明灭,如露亦如电,须顷幻成空。当真是景如其名,分毫不虚。
      戚少商似是被这美景吸引得移不开眼,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召唤猎鹰,提笔疾书。之后将纸片放入竹筒之中,却兀自觉得漏掉了什么,便又从中抽出纸卷,加了一句——
      少商甚是挂念,不日即回。

      夜风收到消息的时候已近天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想着一宿未眠,便欲回去再歇息一会儿。却在院中遇上了同样早起的易楚元。
      “楚元,他们成功了。”夜风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喜悦,说话间都带着抑制不住的自豪感。
      易楚元自是知道为了什么,看见他手中拿着纸卷,于是道,“便也给我看看罢。”
      谁知夜风竟是一退,道,“不行!”脸色微红,竟是有些窘意。
      易楚元转念一想,已明其理。不觉有些失笑,与夜风相交多年,见过他冷漠的跋扈的,诚挚的骄傲的样子,偏偏这样一幅单纯的模样,倒是前所未见。不禁笑出声来。
      夜风冷冷撇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笑?”
      易楚元倒是由衷欣喜,却也不想再抹了他的面子,于是换了话题,道,“如今金人粮草被劫,必定惊乱,不如一鼓作气,乘胜攻之。”
      “所见略同。”夜风道,“我想过了,明日便渡过淮水,袭营!”
      “明日?”楚元一愣,“会不会急了一点?”
      夜风摇首,道,“兵贵神速。”
      “可戚少商未必能赶得回来。”易楚元道,“战场之上,可不能少了这位九现神龙。”
      夜风笑,一如月出晴空,星辉万里,“今晚,他必定归来。”
      没有犹豫,没有推测,说的铁板钉钉,丝毫不觉他已代那人下了僭越的承诺。
      他不管,他只知道,多日来的担心与焦虑终于可以放下了。
      如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见到那个人。
      江南翠绿,胜过那黄沙万里。轻影浮动,盈袖暗香。站在庭院之中,便自有一种青渺的氤氲之气弥散开来。他说——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戚少商在当日下午便赶了回来,却没见着夜风,一问之下,方才知道他前往金营,去下战书。
      当下更不多说,提起一物,便往淮河北方飞奔而去。
      金军粮草被劫,定然希望速战,但如今士气低迷,匆忙应战未免落了下乘。霏征心思缜密,断不会做这等失策之事。但金人浮躁,主帅繁忌又是极为傲气的人物,夜风此去下战书,必能挑起事端。而戚少商所要做的,便是为这样的争端加上一个重磅的砝码。
      齐九真。
      如果他们发现己方主帅的首级被悬挂在百尺城头,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戚少商有些自嘲的笑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那人的不择手段?无论怎么说,齐九真到底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可他们现在所要的,是速战速决。用一次智勇相拼的厮杀,换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那一晚,谁都没有空闲。易楚元召集众人,为了隔天的战事准备着。义军演练已久的策敌七式终于可以派上了用场。
      夜风以墨代笔,在石板上勾勒出形状。淮河水急桥窄,大军不易通过。须从东西两侧行进。
      如今淮上义军共三十五万人马,虽略少于金兵,但也不至于悬殊太多。
      狭路相逢智者胜。
      夜风分派任务,老将程齐行兵稳重,与穆鸠平一道,领十二万兵马,走西侧淮水断流之处。此路地势宽阔,一马平川,难以埋伏。乾方与秦尧带十五万精兵,走东侧树林小道,此处丛林密布,地形难测,金人很有可能伏于此处。二人皆是争强好胜之人,义勇当先,加之秦尧年纪虽小,却熟知战略,想来二人搭档,必能平安抵达。
      而他自己,则与戚少商共领五万人马,走中路过河而去。其余的三万兵马,驻守原地,以防金人施那围魏救赵之计。
      易楚元却在此时说道,“我与你们同去。”
      夜风一怔,道:“楚元,你该固守营寨——”
      “我方军营,有韩杰守着,有什么不放心?”易楚元道,“我虽不懂武功,可也不该总在后方,战场之上,我愿驾武侯之车,策长鞭,鼓志气,逢敌强射,鸣雷燃火,踏破贺兰山缺!”
      众将听得此言,俱是欢欣鼓舞,淮上易先生,居然与他们一同前赴战场,对于整个义军来说,不缔于一颗定海神针,将原本就高昂的士气更是推上了巅峰。
      只有夜风在此时回头,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楚元却是一笑,期待的自信的壮怀激烈的,没有半点儿的忧虑颓然。夜风这才放下心来,报以微笑。
      楚元点头,道,“明日我与夜风,戚寨主作为先锋,走中路快马过去,待到旷野之处当先与金人交兵。而左右两翼兵马抵达之时,同时攻入,搅乱敌阵。我坐镇中军,鼓声为号。”
      一一分派完毕,天色已近将明。略作休息,便整装而发。
      马蹄阵阵,戚少商赶上前去喊了夜风,将手上一物递给了他。
      “金丝甲?”夜风皱眉。
      “嗯。”戚少商笑道,“这可是战场上难得的宝贝,轻若薄缕,却刀枪不入,比那玄铁甲要珍贵得多。”
      “我才不要。”夜风冷冷地道,“死人身上的东西,你不嫌我还嫌!”
      戚少商老大没趣地碰了个钉子,知道夜风的个性,也不好再劝,只得自己穿了,想着若是刀剑无眼,自己代他挡着些也就是了。
      易楚元这时却从车中探出头来,喊住了夜风。
      “怎么?”
      易楚元忍不住笑,道,“我看你这般好心,却有人不会领你的情。”
      夜风啐了一口,道,“胡说什么?!”
      “唉~~”易楚元深深叹了口气,有意拖长了音,“山有木兮木有枝——”
      夜风陡然扬鞭,远远的跑了开去,再不听老友的调侃之言。
      过了淮河便是金军的阵营。金人早已拉开架势,队列严整,猎旗飘扬。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整个金营,入眼的,竟然是一片惨淡刺目的白色!
      白色的旌旗之上,上书一个大大的鲜红字样——齐!比血色更加耀眼,相比之下,日月都显得黯然无光。
      好一个霏征!虽是不得不受激,可将激怒之气化作悲愤之力,用血红的惨烈来激发将士们同仇敌忾的毅力和决心!果然不愧是有勇有谋,智计百出!
      如今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繁忌一马当先,双目似能喷出火来。而他身边之人,看服饰乃是一员上将,却带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的怪兽露出青面獠牙。
      夜风拉起弯弓,戚少商在他身后,握紧他的双手,搭上两支长箭,将弓弦拉至满月,然后同时放手。但见,箭若迅雷掣空,矢如流星落地。两箭射向金军阵营,在繁忌马前突然转向,齐齐插入土中,深入数尺。如此精准之力,金人无不惊骇!
      要的便是这一瞬间的震慑!
      击鼓!
      易楚元坐于武侯车中,按下机括,连环弩飞射而出!
      戚少商当先一个冲入敌阵,左突右杀,领军摆衡轭之阵,竟丝毫不乱。简简单单的策敌七式,居然收到了比预计更好的效果。戚少商杀得兴起,纵马驰骋,深入敌腹。夜风见时机成熟,喝道,“变阵!”
      大军立时转换,化为鹤翼之阵。乃是用强大的攻击力撕开敌方的防线。戚少商一人在前,如龙腾虎跃,白马越溪。夜风好胜之心顿起,趁着两翼包抄保护,也冲了进去。
      戚少商见他前来,不由笑道,“夜风,战无酒不以壮军威,我今有酒,与你同饮。”
      说罢,右手舞枪,砍翻了近在眼前的一个敌人,左手探入囊中,将悬于腰中的酒壶取了下来。
      夜风笑骂,“也只有你这酒鬼,众敌环伺时还不忘贪杯。”
      戚少商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道,“若要我说,战事催急擂鼓响,万马千军只等闲。”说罢,把酒壶抛向对面。
      夜风接了,仰头饮了一口,那一股呛味儿灌了下去,才说了一声,“好酒!”
      是炮打灯。
      夜风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样浓烈的深刻的味道,那是属于连云山水,大漠黄沙,还有——他。
      于是再灌一口,将酒壶远远地扔了出去,喝道,“醉卧沙场君莫笑,纵横疆场逞血名!”
      “正是如此!”戚少商大笑,道,“兄弟们!驱除鞑虏,还我山河!”
      如此豪迈壮阔,气势如虹!

      而此时,金军阵营中爆发出一阵炮响,数万兵马从四周山林围攻而下,将宋军团团围住。
      戚少商临危不乱,甚至毫不停歇,继续冲向敌营。
      斜刺里杀出一将,长枪一抵,绞在一处。定睛看时,正是方才那位带着面具的将军。当下更不答话,左手抽出佩剑,便向上斩去。却被那人舞枪挡住。
      戚少商心中惊疑,猛然间想起一人来,不由唤道,“昭阳?”
      那将浑身一震,枪法顿时露出空隙。
      戚少商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长枪一挑道,“叶昭阳,你我此次相见,乃是阵上对敌。拿出点真本事来,也不辱没了连云寨的威名!”
      叶昭阳横枪划道,做了个礼敬的姿势,道,“大当家,昭阳一直很敬重你。你是真豪杰真汉子!但从今日起,昔日叶昭阳早已作古,在你面前的,是完颜霏征。作为女真族的子弟,我会用我的骄傲,与你放手一搏!”
      “好!”戚少商道,“这才像我认识的你!”
      枪刃相交,擦出火树银花。霏征攻势不减,如狂风急雨般,将长枪舞得水泻流光。戚少商银枪在手,或点或刺,便如那巨浪之上的一叶扁舟,但无论浪滚翻腾,却终不能动他分毫。
      正当二人胜负渐分之际,金军阵营中传来一片轰然之声。
      戚少商心中一紧,转头看时,果见那人青衫染血,兀自执剑傲立,却有些支撑不住,似是受伤颇重。
      “惜朝!”
      戚少商不敢恋战,舍了霏征前来救援。心中暗骂自己糊涂,无论如何也该给他套上这件金丝甲,就算被他冷眼相对,也总好过现在的受伤心疼。
      这般想着,纵马已奔至前面。那人右臂之上,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剑伤,狰狞而惨然。戚少商再顾不得其他,右手执枪,左手长剑出鞘,在空中抖成一道长弧,将二人围在其中。剑气到处,金兵皆抱头滚地,做鸟兽状四散逃开。趁此机会,戚少商急忙扯下一片衣襟,帮他抱扎止血。心中半是疼惜半是懊恼,却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开口便道,“你怎么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夜风受伤虽重,却毫不示弱,答道,“是谁说要踏平胡俘的?我身为主帅,自当身先士卒,方是义所当为!”
      戚少商却在此时贴近他,近乎耳语般地说道,“可是你受伤,我会心疼。”
      夜风愣住。面上发烫,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霏征远远望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大当家,对不起。繁忌武功胜过夜风,杀之不易,伤之却并不难。所以我才会拖住你,让你无暇分身。
      只是没想到,烈火冉冉,风尘烟沙,古老的荒陌土地,竟将这人世间的情感衬托得如此真实。就如同——我,与他。
      分明只有一片鹿野的距离,却是隔了千山万水。
      只是我答应过他,战场之上,一决雌雄!
      霏征勒紧马头,向着宋军方向飞驰而去。
      而正在此时,义军东西两路兵马同时抵达,一场圣战就此进入高潮。

      此战的结果,金军被逼退至淮河以北三十里安营扎寨。宋军损失了五千余人,而金人死伤将近两万。胜负可知矣。
      戚少商领兵逼近,在金营外十里处继续镇守。夜风由于受伤,暂时回到淮上休息疗养。易楚元潜心研究破敌之策,对于机关之术,更是下了苦心地钻研。一切,都在这样一种有条不紊的气氛中行进着。

      一月之后。
      这一日,戚少商如往常一般观测完敌营情况,然后回帐内翻看兵书。彼时已是月上中天,星光淡洒,铺出一层朦胧的柔光。
      戚少商走至营帐门口,忽然心生感应。回首相望,但见一人青衫如雾,飘逸若羽,不是顾惜朝却又是谁?
      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心下一片空茫。
      那人却在这时向他走来,挑眉淡笑。

      “明月千里故人稀,大当家别来无恙?”

      ——THE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明月千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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