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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淮上夜风(下) ...

  •   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收复稷城。
      稷城位于雍城西北,城堡故垒,易守难攻。而金兵屯居于此,兵精粮广,秩序井然。
      淮上义军想从外城攻入,实非易事。中军帐前,众人议论不休。
      老将程齐乃是急性之人,道:“区区一座稷城,有何难攻?且让老夫率十万精兵,搭云梯,越过城墙,强攻之下,定能让那金狗无藏身之地!”
      夫子韩杰摇首曰:“不可。今人防范甚严,若以弓箭射落,我军即使成功,也必伤亡惨重。”
      程齐怒曰:“我军个个忠肝益胆,义勇当先,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易楚元挥手,示意众人安静,转而面向程齐,“程将军,我淮上义军自是不畏牺牲,不过若能减少伤亡,岂不更好?”
      程齐听得此言,知道这位淮上的领军人物乃是以人为重,当下不再多言。只是对韩杰之语颇不服气,于是道,“韩夫子可有妙计?”
      韩杰自幼熟读兵书,早已有所计较,曰,“昔日曹孟德水淹邺城,日掘一尺而夜进十丈,我们如今依法而为,引淮河之水灌之,金人骁勇却疏于谋略,定然不防。届时水漫稷城,金人粮草俱湿,必不战而降。”
      易楚元隐隐觉得此法不妥,却也暂且听之。
      韩杰又道,“淮河距稷城十里,我军只需在中游开槽挖道,只需一夜,即可完成。”
      众人皆点头称是。程齐本是随性之人,亦抚掌而笑,曰:“此计大妙。”
      忽有一人越众而出,呼曰:“不可!”
      众人定睛看时,却是夜风。这几年来,夜风智计百出,为淮上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众人对他既敬且佩,听他出言反对,不由都循声望去。
      只听得他缓缓言道:“韩夫子此计妙哉,却有一点不妥。一旦水漫稷城,百姓无处可逃,必会溺死其中。就算夺得城池,也是一派愁云惨雾。昔日曹公水罐邺城,任意荼毒,虽为一统大业,却为后世留下骂名,此为不智也。”
      右将乾方道,“夜公子如此一说,想必是有了应对之法,我等愿闻其详。”
      夜风笑道,“承蒙众位抬爱,夜风确有一计。只是,需等一个人来。”
      话刚说完,只听得帐外守兵大声喊道,“报——冶衿来访。”
      话说这冶衿乃是雍城一巧手工匠,世代经营,端得是好手艺。之前淮上义军所用之兵器,多出于他的工匠铺,众人亦与之相熟,听得他通报前来,想必又制得新品。
      只见冶衿推着一辆小车走了进来。说是小车,因为它有两个轮子,黑色的箱体架于其上,恰能容纳一人稳坐当中。车前是一贯黑色的筒体,前端却似一钉耙。
      众人皆不解其为何物。
      夜风指其言曰:“此物名为——破城车。冶师傅一月之间,赶制二十四件,供我军攻城之需。”
      冶衿道,“淮上为国为民,冶某恨不能尽己之全力。只是夜公子当日拿图前来,冶某确是吃了一惊。盖因此物前所未见,不知其功效如何。而如今制成,其机关之巧,威力之盛,确令冶某叹为观止。”
      夜风曰:“这还多亏冶师傅日夜兼制。”略一停顿,又道:“此物分为前后两段。所谓车箱,乃是由硬木制成,其周边有通孔,使人端坐车内而目能视物。门扉可以拆卸,推拉开合。打开箱内机括,人只需用手推动连杆,双轮转动,犹如马车前行。若把连杆向后拉伸,则车箱后的支撑拉下,破城车立时停住,稳若泰山。而车前的黑筒与钉耙则俱是纯钢打制,攻城破土,皆如一扫平川。”
      众人乍见此物,又惊又喜,却依旧疑惑,“但不知此车实战如何?”
      夜风笑道,“纸上谈兵,终是虚空,不若寻一石墙,演练一番。”
      夜风驾着这一辆“破城车”,急速行驶,竟将众人远远的抛在后面。易楚元拍马赶上,笑道:“你这一次,却连我也瞒过了。我竟不知,原来你对机关之术也有所研究。”
      “这段时日,你往返于两湖之间,增兵广进,我见你繁忙,便未与你说。”夜风忽然有些腼然,笑道,“也是一股意气,想要学那三年不鸣的楚庄王。”
      易楚元扬声大笑。与夜风相处多年,今日见得他如此顽皮心性,不由得心中欢喜,笑道,“机关之术,我倒曾听人说,昔日有一巧匠,造两翼腾空之物,可于空中飞舞翻腾,名曰——双飞翼。若我军能得此物,待到破城之际,借架之飞空,那岂不如天降之兵?”
      夜风面色一变,欲言又止。
      易楚元却丝毫未察,又道,“只可惜那双飞翼失于战祸,否则到可寻来,依样而做,到时里应外合,那破城又有何难?。”
      “墨子造云梯,诸葛制井阑,皆为后世之范。”夜风道,“我曾见过那双飞翼,结构精巧,环环相扣,我也正是因此而习得一些。若能着人潜心研究机关木甲之术,用于攻城掠地,我方胜率多矣。”
      说话间已来到外城的石墙之下,夜风坐于车内,合上门扉,后拉连杆,破城车的支撑着地,开动机括,车前的钉耙来回伸缩,如长枪利剑般刺入石墙之内,来回不过数次,石墙轰然而塌。
      一时间,砖飞石散,土裂岩崩,竟有吹枯拉朽之势。
      烟尘四散,迷蒙不见东西。众人俱惊,言曰:“石墙一倒,岂不是连人带车都压于城下?”
      但听得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待到烟尘散去,只见夜风立于车旁,淡笑而立,竟真有胸中万壑,临指天下的气概。
      过去细察,见那破城车经石块坠击,却丝毫无损,不由得暗暗称奇。
      夜风解释道,“箱体所用之木乃是北海樟木,木质密而坚韧,能承受巨压而不变形。”
      易楚元忽然想起一事,笑曰,“原来之前你要去那些个地主家里搜刮木材,乃是为此。”
      “此等上好的木材,给那些土乡豪绅用作奢华装饰,未免过于可惜。”夜风道,“也亏得楚元善辨,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众富捐出,这才讨了便宜。”
      虽是一语带过,可众人皆知这其中的辛苦与疲惫,对易先生又增一层敬意。
      而夜风有岂不知易楚元对他推心置腹,不问缘由,便替他开山铺路,斩断荆棘,只是,不知这份情义,如何能还,只能出谋划策,以报此番知遇之恩。
      当日,他许他得势成龙,而今,他便予他一世春晖!

      三日后,稷城下。
      风气云涌,雾愁烟迷,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二十四辆破城车分散而出,领十万大军,进逼稷城。
      彼时天黑,能见极低。兼之雷声滚滚,掩盖了车行马蹄之声。待到金人警觉,宋军已兵临城下。
      而稷城守军果然训练有素,见得宋兵来袭,并不慌乱,燃火列阵,竟是有条不紊。
      城头之上,金兵捻弓搭箭,一时间,飞矢如煌。
      夜风一马当先,青衣翻飞,夜幕下,那旧旧的泛白的色彩,格外的引人注目。
      举手一挥,四周呐喊之声不断,破城车齐齐而出,疾驰城下。
      金人距离既远,火把虽盛,亦不能视之。只是模糊间感觉到一批黑价怪物掠向城门,箭雨之下仍劲步如飞,不由大骇。
      稷城守将完颜戊大声喝道:“来者可是淮上夜风?”
      夜风纵马上前,傲然曰:“正是!”
      但见他一人青衫白马,万军之中,如魔神临世,乌云暗界,都不能染他分毫。
      夜风遥指城头,提声喝道:“我借十万天兵,特来夺取稷城!尔等占我宋疆,毁我家国。今日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说话间,已抓过一支近射身前的箭矢,“啪”的一声,折为两段。
      “完颜戊,今日看我取你首级,以祭我宋军亡灵!”
      语毕,右手微抬,神哭小斧闪电出手。
      但见稷城城楼之上,银色小斧划空而过,如闪电般璀璨光华。四周隐有狼嚎之声,不绝于耳。神哭小斧,端得是神鬼夜哭!
      可怜完颜戊未及反应,便被削去首级,一命呜呼。
      月色下,夜风犹如玉面罗刹,青衣随风飞舞,却别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金人失了主帅,又见得夜风巍然而立,如地狱修罗,不由得胆战心惊。
      忽听得“轰隆”一声,那站在城头的士兵,陡然觉得脚下落空,立时下坠。其间乱石磊落,今人但求自保而不得,又焉有反击之力?
      破城车结四方之阵强攻入城,城墙既毁,则屏障皆无。宋军势气大盛,一鼓作气,攻入城中。
      四处一片喊杀之声,却听得一个声音,透过夜幕而出,冷然而坚定。
      “降者不杀!”
      金人哪里见过这番阵势!全都慌忙逃窜。忽然想起曾听得传言,淮上夜风,用兵如神,兼之其博学广识,是极难惹的人物。今日得见,方知此言非虚。金人眼见宋军气势如虹,哪里还敢反击,急急如丧家之犬,闻得夜风言道,降者不杀,都如逢大赦。
      片刻之间,城中白旗飞扬,一夕战乱,稷城已然易主。
      暴雨倾盆。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所有的罪责,都冲刷干净。一切都不曾发生,一切也从未逝去。
      夜风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原本插着金人旗子的地方换上了宋军的旗号,看着城中的百姓,漠然于这烽火倾轧之间。似乎动荡已成习惯,城中易主,改朝换代,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麻木被动的承受着,这战祸蔓延间,无穷无尽的水深火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于是夜风又想起那位关怀苍生的大侠。不由得展眉轻笑,少商,什么时候,我也染上了你那些个仁侠仗义的毛病?攻城拔寨,我最先想到的,竟不是如何取胜,而是如何的降低伤亡。夜风傲然长啸,当日我错杀数千,今日我定救万民,只为——
      终有一日,还能与你相逢……

      三月后,冬。
      淮上这一年的冬季倒是特别的冷。
      易楚元信步而出,手中书信随风飘落。
      淮河竟也结冰了。空气中的寒意侵蚀,让人难以适应。
      这不,夜风刚掀开帘子,便打了个喷嚏。
      “你身体刚好,怎么又出来了?”易楚元有些责怪,“外面风大,还是屋子里暖和些。”
      夜风笑道,“这却是要把我闷出病来了。”
      一眼瞥见那落地的信笺,道,“怎么,那边要有动作了?”
      易楚元点点头。“该来的,总归会来。”
      “可眼下金兵攻城愈急,淮上孤立无援,若此时分心对付萧顺门,恐不得矣。”
      易楚元沉默半响,道,“也许,我们可请人代之。”
      夜风一怔,转念之下,已明其理。

      ——“我需要一把出鞘的利剑。”
      ——“我想,有一个人,是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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