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陪你》消失的野草

44、第四十四章

　　那天晚上王敏讲了很久，干妈辛苦切的西瓜只有王喆吃了一块，其他几人都在这凉爽夏夜吞了一口玻璃渣子。
　　人人都在追忆往事，大抵都是因为要么童年纯真，少年明朗，青年壮志凌云。可对于许曦行来说，他自己踽踽独行十多年，拾起来的却是一把带血的渣滓。
　　当年宋雯从大城市而来，许霆国自然是万千宠爱的，专门带回老家来生产，却没想到终究是贫穷的家底和落后的医疗葬送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许曦行的生日其实是元旦，正是千禧年来临之际降临人间，他一来，便失去了他的至亲。许霆国受了刺激，抛下仅仅15天的幼子就去打工，发誓要摆脱贫困。
　　他是偏远山村飞出的涅槃凤凰，还没来得及御风，就被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毁灭了所有，最终向命运低了头，谁也没想到他千辛万苦把幼子接到省城落了户，又在自绝之前把他送到了老父身边。
　　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之前给孩子留了财产后路，把后路托付给自己的贵人，可是他到死也能没想到，哪些要债公司连他那么偏远的老家都能找到，一个老年丧子的老人带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如何能抵抗住哪些持有刀枪剑戟会十八般武艺的人呢？
　　终究是一场大火，把他跋涉几百公里飘回来的灵魂都烧透了，只剩下那个年幼的孩子在荷塘里躲了了一天一夜，村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高烧不醒。
　　再后来，这孩子被王敏的爸爸送到了医院，然后被前来吊唁许霆国的邓仁富，也就是邓杰的爸爸领回成都。
　　……
　　从此以后，那个祖坟冒了青烟的许家，除了一个被远送的失忆的孩子，就只剩下三座新坟和一座烧毁了的宅子。
　　王家人都睡了，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客房，张喆自觉的选了王喆的房间，哪知道小孩子游戏上瘾，要缠着跟他一起睡，最后被他哥拎回房里了。
　　许曦行还站在顶楼的露台上吹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他抬头看了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徒劳的抓了抓。
　　眼睛还酸涩，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他站在顶楼露台边缘，他想着，是不是二十多年前一颗紫微星刚好路过这里，正好停留在一处长满了芭蕉的宝穴上，于是山坳坳里的两个小儿郎都考上了大学。
　　一会儿他想，那个年代的大学，镇政府都锣鼓喧天的庆贺的场面是什么样子？
　　一会儿他又想，在别人眼里，自己的母亲大胆，叛逆，瘦弱，漂亮，可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呢？高不高？问不温柔？为什么自己长得不像她呢？她决定跟爸爸回来结婚的时候是不是也下了几天几夜的决心呢？
　　然后他又想，千禧年，多么普天同庆的日子啊，为什么自己要出生呢？明明是个全宇宙都在放烟花礼炮庆祝的日子啊。
　　最后他想，荷塘里荷叶亭亭如盖，那时候究竟是荷花盛开的时候还是莲蓬成熟的时候呢？池塘里有没有水？为什么我可以在里面待一天一夜也仅仅只是发烧失忆？
　　他想了好多好多……
　　双眼突然从背后被蒙上了，是一双温暖干燥的手，那是他熟悉的体温。
　　林松宇说：“我睡不着，想找男朋友哄哄我。”
　　林松宇把下巴靠在他的肩窝里说：“你知道吗？我男朋友可帅了，我第一眼就看上他了。”
　　他又他前他背上贴了贴：“他还特别厉害，什么都会，会做吃的，十多岁就能把自己养到一米八。”
　　“他成绩也很棒，能考700多分。”
　　“他还很爱我，能让我在床上欲罢不能。”
　　“他说他未来要当飞行员，开飞机，在飞云之上俯瞰江河湖海。”
　　“他……”
　　许曦行动了动，转过身来抱着他，林松宇继续说：“他还会和我一起高考，上大学，去国外结婚。”
　　“一想到这些，我就非常想念他，想要我优秀的男朋友哄我，才能睡着。”林松宇双手环着他的腰，在他肩窝里轻轻的说。
　　许曦行满心的想法被一句句抽离，又被一句句的填充进来的话替代，心脏酸麻，他张了张嘴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刚刚那一瞬间他确实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腿往前迈，想要抓住那黑暗中并不存在的光。怀里的温度让他慢慢苏醒过来，是真实的，温暖的，热忱的，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想：“荷塘冷不冷，明天去摘一片荷叶泡水煮粥就知道了。”
　　他想：“那年的烟花美不美，元旦陪身边的人跨年的时候买一大筒点燃看看就知道了。”
　　哪些枯骨黄土，也应该还残留着一碗热粥的温度，期盼着看看人世繁华吧。
　　你们都拼尽了全力护着我，让我能有机会感受一切温度，看到一切璀璨，就由我眼睛来传达给你们吧，这些都是你们赋予我眼里的华光。
　　第二天王敏带着许曦行去买了香烛纸钱，带着许曦行去给他父母坟前祭拜。就是以前的土坟，不过周围没有什么杂草，打理得还算干净，许霆国坟茔旁边一丛竹子长得根系繁茂。
　　王敏说：“过年的时候我回来给我妈堆坟的时候一起给他们打整了一下，当时那个先生还说，这丛竹子长得好，后人肯定有福气。”
　　王敏交他按照老家的习俗跪拜，林松宇跟着许曦行一起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许曦行看着身边白净时尚的男孩子，心里说：“爸妈，爷爷，你们看到了吗？我现在真的很幸福，有很多人爱我，照顾我，请安心了。”
　　王敏在一旁看得眼圈跟着一红。
　　上完了坟，又带他们去了老宅，也就200米左右，已经完全垮塌，只剩下几个地基石和柱头，依稀有点模样。许曦行围着转了一圈，找不到一丝当年的样子了。
　　许曦行问：“叔……敏爸，当年纵火的人，抓住了吗”
　　王敏说：“抓住了啊，一共三个，都是些二流子，其实当时你爸欠他们的已经还了，那几个小的没分到什么钱，就是我们本地的，所以想看看你爸是不是还藏了什么，结果……”
　　许曦行听着这令他家破人亡的缘由，久久都说不出话。王敏又带着他去了自己的老家，从前的宅基地看了看，最后回到屋前的荷塘。
　　荷塘里并没有水，只有浅浅的一层铺在水底，一群蝌蚪在里面游来游去。
　　王敏说：“你当时那么小，跑到藕田里藏着，我当时在城里，我爸他们都以为你也在房子里，毕竟那是大半夜。第二天火灭了，报了警去找，只找到了你爷爷，村民们又漫山遍野的的找，最后在这里找到了已经昏迷的你，最后我爸做主，把你送到了城里的医院。”
　　许曦行又想到了那个梦，当时让他一直往前跑的声音仿佛又炸响在耳边，带着最深的绝望和最后的希望。
　　有村民路过，跟王敏打招呼，问他在干啥，王敏指着许曦行说：“溪鱼儿回来了，我带他来看看，上个坟。”
　　那村名惊叫了一声：“溪鱼儿，你还活着啊！”说完他又马上“呸呸呸，我是说你回来了啊？哎呀，我看看。”
　　王敏介绍道：“这就是那天你们碰到你两个掏地瓜小孩儿的爷爷，你可以叫他张爷爷。”
　　许曦行和林松宇都打招呼：“张爷爷”
　　村名笑眯眯的说：“好好好，回来了就好，去我家喝口水坐坐啊。”
　　许曦行看着王敏，王敏说：“娃刚回来，先带他到处看看。”
　　村民点点头说：“哦，好，好，好啊”
　　王敏带着他们摘了几个莲蓬，许曦行折了几片荷叶，一片倒扣过来扣在林松宇头上给他遮挡太阳，一片自己折好拿着，王敏说：“可以拿给你干妈让她煮稀饭。”于是许曦行又折了一片。
　　中午照常在干妈家吃了饭，她说下午要回城里，明天要上班，张喆一问，才知道她在食药监局里上班，王敏现在在医学院上班，趁现在暑假才回老家待一段时间。
　　王敏夫妇给许曦行包了红包，许曦行不要，他已经很感激干爹这么多年对他家的照顾和帮衬了，怎么可能还要他的钱，干妈说：“鱼儿，你就拿着吧，当年你拜给我们做干儿子，我们还没给你红包到上小学，你就走了，结果一走这么多年，现在知道地方了，逢年过节多回来看看。”
　　最后实在推辞不过，许曦行收下了红包说：“那我过年再回来看您们。”
　　王敏抽着烟，手一挥：“好好好，我过几天也要回去，王正上高中了，要提前去安排。”
　　林松宇说：“谢谢敏爸，我们住在保利198，回了成都，请一定要来吃饭，多看看老许。”
　　王敏这才敏锐的看着他两，突然想到在坟前那三个郑重的响头，正要说话，手里的烟没了。
　　干妈把烟头摁进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又抽了张纸巾把落到地上和茶几边缘的灰沾起来，王敏立马收敛，臊眉搭眼的拿过纸巾说：“我来我来，”
　　被干妈打了岔，王敏眼神在他们两之间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林松宇和许曦行眼神始终坦荡，他们已经在父母至亲面前过了明路，也相信自己不会辜负身边的人，所以他愿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王敏回过神说：“哦，那离得不远，我回去了就来。”
　　干妈要回城里上班，两个儿子要上补习班。王敏照样留在家里，许曦行他们不好多待，下午又去周围转了转，张喆说：“这里山清水秀，真的是个好地方，下一次的冬装新款可以来这里拍，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林松宇说：“只有国庆了，高三了，假期越来越少。”许曦行说：“可以请假，国庆我们再回来一次吧。”张喆用石片打了个水漂，相当漂亮。拍了拍手，他说：“还是你们学习为重，我只是随口说说。以后回来的机会不多的是么。”
　　许曦行想：“是啊，我再也不是没有家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