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沉沉藏》落叶木殇

61、第六十一章

　　楼上亮着一盏灯，淡黄色的光芒从帘幕另一边传过来。
　　九绰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默象回来，便上楼去查看月是否还在。
　　天一暗，身体便十分困乏，颈后的血脉酸痛无比，九绰捶了捶肩膀，挤进门去，“我进来啦。”她悄声说道，就这样悄悄溜了进去。
　　这间屋子九绰从来没进来过，格局也和其他的酒间不相同。门口放一面鹊桥相会的画屏，与天君寝殿之中的屏风有些相似，里间布置十分简单。
　　“怎么还不睡啊。”月的声音从画屏后面传过来，声音十分微弱。
　　九绰用手描摹着屏风上的鹊鸟，黑羽毛外有一层雪花绒毛。“默象还没回来，就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月袍被九绰从屏风上扯下来，血迹很厚，并且不是一个人的血。月一向不染世俗，如今衣衫上的痛苦和怨恨已经使得月光黯淡。
　　她饶过屏风，面前的人在枕在浴池边闭目养神，寒气源源不断从中散出来。汤池是冷的，月整个身体也好似一块冰，上身只有一件心衣，两条手臂搭在外面，肩上的伤疤触目惊心，雷电烧伤的痕迹就像干裂的树纹，伴随着深浅不一的刀剑割伤的伤痕，几乎遍布整条手臂，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又有多少她不知道的。
　　“这些……这些都是，”九绰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自以为月没有受伤，那些红色的鲜血不属于他。可万没想到，他的身体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千百年来受月君庇护，从来没有考虑过月所承受的一切。
　　月握住九绰的手，一瞬间寒气从手心传来，消除了些许疲惫。
　　“旧伤，无碍。”月捏捏九绰的掌骨，放松着她紧绷的心情，“你要在这里看着我沐浴吗？”
　　九绰一听，连忙把手抽回来。“我是来看你受伤了没有。”
　　刚刚默象只不过掀了他的袖子，他就发那么大脾气。如果不是怕身上的伤被看到又怎么会那样。
　　“我身上是狐狸的血。”月从一旁找出一件干净的长衣，接着说道，“在北界边境，袁家影卫杀了十一只雪狐。”
　　“为何？”提到袁家，九绰心里又是一紧。以降妖之名诛灭生灵，实在可恨。
　　“袁家听命于皇帝并非太子，这件事恐怕和皇帝有关，至于影卫的事，默象会妥善解决的。”
　　月披上衣服，从池中出来，肩颈处弯垂的几缕长发，银发上的水珠形同冰晶，单衣轻薄无法遮盖住月笔挺的身姿，精致腰身显露无疑。
　　九绰立刻将头转了过去，“那，那我下去睡了。”
　　“就在这儿睡吧。”月指着九绰身侧的床榻说。
　　“我突然想起来，我书还没写完。”她眼前正是月所指的那张方床，是这间房里除了屏风之外唯一用具。席子上铺了数层软垫，看起来十分舒适，要是能有个竹编的软枕就更好了。
　　“过来这儿坐着。”月不听九绰的话，更知道写书一类的借口，拍拍床边想让她坐过来。
　　九绰不情愿的在床边坐下，看着月化去了池中的水，又整理起房内的物件，好像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她正想开口，只见月取下灯罩，将里面的烛焰吹熄。
　　房间里经历了短暂黑暗。
　　冰冷的，带着丝丝凉意的双唇在九绰的脸颊上停落，霎时间月光洒满了整间屋子，朦胧的月色浸漫在水雾之中，如同此时月温柔的目光。
　　一时间，九绰慌了神。
　　她和月的身体如此贴近，就是想躲也躲不开。
　　月另一支手臂托住她的脖颈轻轻放倒在瓷枕上，垂落的长发和吞吐在耳畔的气息，让人心烦意乱。
　　若是月此时再唤她的名字，她也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睡吧。”月侧身躺在九绰旁边，半干的单衣之下，依稀能够看清月胸前的伤痕像丝线一样细密。
　　那是被天君的丝线咒所伤，连心之痛，哪那么容易就愈合。
　　月按住九绰将要伸到他胸前的手，胸膛伴随平稳的气息上下起伏。
　　她抬头朝他看去，月合着眼，眼角残存着凝结的霜雪，趁她抬头的时候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快睡吧。”月用下巴抵在九绰头上，将她抱在怀里。
　　月的身体异常的寒冷，那只被月按在胸口的手也被霜花爬满。
　　九绰不敢再动一下。
　　“月？”九绰试探着，小声叫他的名字，他似乎已经睡着了，身上的月光也一点一点消散。
　　月从来不说有关他自己的事，自从天夜一战开始，他就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乃至如今，也少见他一展笑颜。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长夜的事。不论长夜是否真的是月的弟弟，最终也被月封印在深渊之中。
　　猎妖兽，毁上仙，碎仙台，定北海，入凡尘。
　　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但有一件事再清楚不过。
　　她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月一直陪在身边。
　　眼看着，要过完一千年了。
　　同夜原界的孤魂一样，在星河之外飘离如此之久。
　　星尘如土，融于大地。
　　而她也已经失去了挥舞光剑的能力。
　　数万年之前，星河尚未平定之时，她还是个顽童，每天追随着金乌卫的神车，在天空之中肆意玩耍，眼中只有日光和星芒。
　　那时候，天宫并无月君。
　　她也从不关心九州六界，天下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