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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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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岭断章云
雪岭有大漠,北境荒苦无垠,无人可渡。
他在边境捡到她的时候,正是在回京路上。
他为她取了一个皇族的名字,云灵。
棘云刃骨,自此为雪山之灵。
都说狐族认定一个人就是一生,可她却不能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狐族之乱,白狐一族几乎绝迹,对她的追杀也不会停止。
他在落云山庄见了她最后一面。
她说如果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见他。
当年雪岭一战,如果不是云灵,他便会战死沙场,成为王室夺位之争的牺牲品。
被诬陷谋反,倘若不是凌澈将他藏在落云山庄,他也会死在漠北。
他明白自己等不到她。
传闻他最后死在北境。
他们两个有一个孩子,由凌澈抚养长大,被赐封为平王。
那个孩子却十分仇视妖族,因为她的母亲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一次也没有。
落云山庄掩藏在翡翠峦山之中,那里每年春天都会有野花开满山坡。
层层楼阁,叠叠重阕,昔日避世所在,经历数十年风霜,仍屹立不倒。
“我幼时打扫过落云山庄的藏书阁,那里关于狐族的记载十分详细。并且还有关于棘云刃骨的记载,据说她是白狐一族的新王,却因手段极其残暴,受到其它部族背叛,联合北部狼族终结了白狐王族的统治。”
“这么说你拜学之处和云氏渊源不浅。”
“说来也奇怪,我做除妖士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见过狐妖。”
“狐族的事情,从上古流传至今,我所知灵狐一族大多都有自己的仙门府邸,极少会参与人间之事,所以见不到也是正常的。”从前也听过月讲过心月狐的故事,是最古老的狐狸,也是最强大的灵狐,狐狸这一生倘若认定了一个人,就永远不会忘记。
只可惜,命各自有长短。
等她回过头来再去找他,他早已落入轮回之中。
至于那个孩子,本不应该知道这一切。
苦苦追寻着母亲的身份,可一旦得知真相,又会陷入痛苦的境地。
倘若没有一颗澄明的心,又拿什么,来接受所有的一切。
打仗免不了要流血牺牲,人人都想要安定幸福。
中原肥美之地,为众生向往。
龚平四年,北境战乱,戎军铁蹄十五万南下。
边关告急,民亦困苦,妇孺老弱冻饿致死者不在少数。
饥荒疫病绵延不绝。
次年,先帝亲征。
北境苦寒,士兵倦怠,而敌军亦如此,举全族各部南下,已无回头之路。
龚平六年冬,天赐祥瑞,江水一夜成冰。张将军率轻骑兵不过四百人,浮冰夜渡大泽,奇袭敌营擒上将首领而胜。最终以大泽为界,两国永不交战,结束了长达十五年的北境之乱。
然而,北境之事,并非全在人为。雪狐与黑狐世族之战,幸存的雪狐仅剩一脉为凌王殿下偶然所救。就是这一脉,让千泽大湖一夜结冰,冰河铺路,定此胜局。
而先帝忧惧狐族的力量,为避免妖魔作乱,使袁家灭狐族,无论黑白,为妖者,一并诛杀。
凭借妖族之力稳固江山,诛杀妖族稳固民心。
袁家为除妖世家,皆因机缘,修得降妖之法,以火焚符咒之法,驱除妖灵邪气。
一切的力量都有来源,而袁家的力量,早已流淌在血脉之中。
第一任家主袁丹,自大漠向北,探寻无人之境,遇仙人得炼药之法,驱邪念脱凡尘。
传说那位仙人形如墨,青丝如瀑,行如流水,以水化绿野十里,救众人于危难之际。仙人所养之物,为天地间第一巨怪,蛇身龙甲,吐云吐雾,掀起大漠风沙,至今仍被奉为袁氏家神。
传闻袁氏家主玉戒,为此怪鳞甲所化,能够知利害,避凶邪。
传闻都是传闻,在世间妖邪遍地之前,从来没有人用这枚玉戒降妖,那戒指的力量也从没有被证实过。
袁炜坐在祭堂中央,身边的烛火要比那几颗南海的明珠亮很多,袁燮跪在堂下,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眼睛死死盯着父亲手中那枚戒指。
他不明白,袁照宁到底有什么特别,庶人所生,妖魅所养,离家数载,只是个江湖浪荡公子。他跟在父亲身边多年,自认为没有做过对不起袁家之事,为何,在父亲心中,只有被使用的权利,却从来没有被原谅的权利。
那戒指应该是他的。
袁照宁不要,就更应该是他的。
“为何要将你弟弟送到太子府中。”袁公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骇人,幽暗的祭堂中,烛火将他的影子倒映在墙上,又仿佛是虚幻的梦境一般。
银白色的箭头上都浸了油,整整齐齐地摆在袁燮面前。
“是太子殿下派人,父亲,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袁氏一族,倘若殿下不高兴,袁家随时,随时会......”袁燮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你怕他,难道就不怕我吗?”
“父亲明鉴,绝无此事,是太子殿下,与我无关呐。”
“好了,罚也罚了,你以后不要再想着借用太子之手做事,早晚会害了自己。”
“父亲。”袁燮仍然想要辩解,又咬牙忍耐下来。背上的伤口正提醒着他,倘若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得不到任何怜悯和疼爱。明明是最受父亲器重的大公子,现今竟和地上的火羽箭没什么两样,只有在使用的时候才会被拾起。
“忠于袁家。”
“匡扶正义,惩奸除恶。”
袁燮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句话。
袁氏列祖列宗在上,八代子孙不肖,辱没家门,有违先人遗志,时局所迫无奈之举。
但愿天可怜见,若有灾祸,降罪于袁炜一人。
袁炜向上拜了一拜。
这时,祭堂里卷起一阵阴风,烛火熄灭。
袁燮起誓的声音也停下来。
黑暗中,仅有一丝玉戒的光芒。
从裂纹里渗出来的,如同鬼火一般的绿色,带着丝丝烛火熄灭时未散尽的白烟。
“家主,有人触碰青龙符阵。”
月自街市中出来,听了几出新戏,觉得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有些恼人。且不说刚刚为卖艺赚钱唱的几嗓子如何如何,到底他没吃上甜糕,要说桂花和栗子放在一起,香甜软糯必然是占尽了。
才送走了九绰,不慌不忙的往月楼走。
默象在袖子里打起了呼噜,旁人听不见,偏偏他能听得十分清楚。
“公子、公子慢些。”百芳斋的伙计老远的就在街上追着什么人喊。
月这一路上都在试着用什么法术制住默象如雷的鼾声,另一边还要听着鸣鸾阁里的动向。周遭行人心里的想法,声音乱成一团无法静心,封住了外音。
要不是一直追到了月楼前,这伙计手里的几盒点心等会儿就该散架了。
月看着门口的点心盒子,心情稍稍好了些。
“今日休沐,你留下看家。”
“看住阿九,点心归你。”
默象不情愿地从门缝里把身体挤过去,尾巴摇了两圈,算是施了辞别礼。
又回过头来趴在缝上看了眼月,好像是往南边去了。
那边儿,不是去太子府。
“我到袁家去看看。”
“公子早去早回。”
公子的声音似乎从百里之外传来,不过,袁家,好像和公子没什么关系吧,不会连这也要查清楚。
月想再叮嘱默象几句,传音过去,倒没了回音。
后院里新烧酿的几坛酒,看来是保不住了。
他倒是也想早去早回。
不论袁家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又隐藏着怎样秘密,命书上没有记载的,就由他亲自来揭开。
梦境与天命交织的现世,有关劫难的一切……
“君如明月,为书信便,故而以月君相称。”
那些年天君偶尔会写几封信,经由豚星传到他的手上。
几乎每千年能收到一两封,问的都是六界之中的事。他不回信,只觉得能说的,在见面之时早已经说明。况且六界,并非他的六界,在天君治下也算井然有序。
他本不想干涉六界之内的事。
“上仙拔擢,不拘名节,天宫局为朝野,星河两断,将为一统。”
“月宫新建,筑观塘之镜,可览四方万物。”
“诸君休安否?星河浊荡,百劫将至。”
他将书信都锁在明灯芯里,等到烛烬光华灭,也许就不会再来信了,就这样过了几万年。
如今那些信件总在耳边回响。
怎么就,又想起这些事了。
月在袁家府邸上空近百尺高的地方悬停着,正好能俯瞰整座宅子。
袁家地势为阳,纵南向北,园林屋舍错列相当,占近一坊之地。兽石阵法,四方灵兽,东南西北四处为眼,纵深尚不可知。
“你一定要去凡间?”
那日天君在龟陵台焚书,机枢院的右掌事及一众仙吏传递着近百年来的案卷,光神案、云庭案积压了上百年的卷宗,近十车之多。一经销毁,将再无从查实,留下的只有天书记录的短短几言。
“是。”
“还回来吗?”
“也许不会。”
“她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
“正如火符之于陛下。”
他未曾现身,只是在天街行走,心中惆怅之际,玄冰寒气封路,惊了车驾。若不然,他应该能更从容些,不至于一路被拉到龟陵台,又想起书信的事。
都说一心不得二用,他时常分心做事,却也没有出错的时候。这会儿,半空之上,日光晴朗,浮风无云,宁静得很,他也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阿九所说袁家影卫的秘密,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将近正午十分,日影渐短,袁家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影卫理应昼伏夜出,这个时辰不太容易见到。
月在这儿悬着不是等袁家的人出现,而是在等九绰,他要确认袁照宁是否在太子府上。只要袁照宁不在,他来袁家的事,就不会传到九绰耳朵里。
每年鹙灯宴也不见她胃口这么好,这宴席要吃到什么时候。却也是,好久没能亲手做上一桌子菜。酒管够,未能消愁。
但愿青蛇能看住九绰,别再到街上乱跑。
等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宫门东侧晃晃悠悠出来,半空中的一片白云也被风吹散。
门环响了三声,一声短过一声。
仆从没见着门口有人,只听见门环空响,金符文不亮,并无妖邪,也许是刚刚起的那阵风吹的。
老管家吩咐侍卫把好门,带着两个仆从到耳房去取清整内园的用具,到下月近了年关,趁着好天气,提早收拾。要是进了腊月,非要忙得跑断腿磨破嘴,家中郎君挑剔,非得样样精挑细选,既要合乎礼法又要别具一格,办得顺心才行。
从耳房出来,顿觉院中寒凉,鞋底冰着袜底,整个脚掌仿佛踩冰刀上,明明是正午时分,阳气正盛,这股从地底下传来的阴气,十分古怪。
老管家本就腿脚不好,被这股寒气冲入血脉,双腿受了凉,膝盖骨隐隐作痛,要比雨雪天气再疼上几分。
要说地牢里的妖物,能有如此寒气的,非是那几只雪狐,数百年修炼的寒元内丹。
“快去禀报家主,青龙西南有异,再请符师判明寒气由来。”
倘若是雪狐在偷炼内丹,从地牢里逃出来,受罚的必然还是大公子。前几日二公子的事闹得鸡犬不宁,如今大公子尚在禁足,万不能出差错。
“掌事,不好了,有人闯入宝玉间。”
“家主已经往石室去了,先在外围布阵,切莫让妖物逃脱。”
屋檐瓦片上符纸飞散,符师来得极快,四方屋脊吻兽上各悬立了一道银幡,于上空加持符印,加之地面阵法,彻底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除非是神仙在世,否则插翅难飞。
机关□□瞄准了青龙阵眼,众人凝神屏息,静待时机。
不知此时地牢中情形如何。
几名仆役都是雇工,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丢下钉耙锄头,踢翻编筐扫帚,就往园子里面钻。
老管家扶着扫帚,在屋檐下站稳身子,朝着剩下那个不知所措的仆从就是一通大骂。
“看什么看,扫地去。”
那人把地上的东西都扛在肩上,走了两步又回头问。
“扫哪儿?”
“就先从东边扫起吧。”
只指望着这事儿快点解决,耽误了工时,又要白搭上半天的工钱,还要算上吃住。
袁公赶去石室查看,仅留下袁燮一人在祭堂。
无人掌灯,看不清屋内旧有的陈设,玉戒持有的一丝青光幻影更叫袁燮困惑。
他可从来没见过玉戒的光芒变成这样。
在袁照宁手上,除了红色,就是暗红色。
如果不同的光芒有不同的意义。
那么他该做些什么呢?他无法解答。
祭堂变得像地牢一样黑暗不说,就连烛焰燃烧的气味也如此相近,更不要说从刚才开始就逐渐变冷,稍微想活动一下,都会带动后背的伤口,袁燮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脚都变得十分僵硬。
寂静中,传来沙沙的响声,像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又像是那些爪子在抓挠石壁。
身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一声短过一声,宛如叹息,又像是某种暗号。
四周的烛火突然全部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