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沉沉藏》落叶木殇

4、第四章

　　清晨月君提着食盒过来，在洞外拾到九绰的一只鞋，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
　　走进洞里，未入灶间就听见磨刀霍霍。
　　一只三眼碧晶兽被牢牢地绑在九绰脚下，满脸的委屈，看到月君就像看到了救星，两只爪子在地上使劲地挠着。
　　“等我磨好了刀，把你的皮剥下来做鞋穿。”不知道这个毛绒绒的肉球哪里得罪了她。月君在门口坐下，悄悄地用月光把那只小兽给解开，揣到袖里遮住。
　　看样子，九绰浑然不觉，还在用月君的寒光镇纸专心致志磨刀。
　　看来是生了我们俩的气啊，月敲了两下碧晶兽的头，抬手把它丢出了洞外。
　　一柄菜刀也跟着飞了出去，砍在结界上断成了两截。
　　“碧晶兽有贯界穿灵的本领，你是怎么捉到它的？”月的目光还停在那个跑远的毛球身上，九绰趁机摸过了食盒。紫檀木刻鱼的圆滚滚盒子，抱在怀里沉甸甸。
　　月一进来，她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你还有心思问这个，没看出来我一个月没吃饭了吗？”“还能怎么抓，用脚抓。”
　　“就你设那破结界，除了我谁都拦不住，粮食都被偷光了。”
　　这一边抱怨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蹭着月君。
　　“真有这么委屈？”月拽出被九绰抓在手里抹鼻涕的衣角，吹了吹九绰的眼睛，“这是被葱熏着了吧。”
　　“你不信我说的？”九绰抬起被磨的通红得右脚，“你看呐。”
　　“当真是用脚捉的？”月正低头看过来，九绰忙用裙边遮了，心虚的答了一声。“嗯。”怎么可能是用脚呢，她可是挖了一晚上火皮鼠的洞才钻出去，把那个睡着的团子抓个正着，回头还得把洞堵上。
　　月一笑，不再同她计较。
　　他倒不是一定要把她关在这儿，偶尔出去一下也没什么。天上的那么多双眼睛都在寻找光神的下落，哪怕是一丝线索都不会放过。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建立起来的结界，世上也不会有比此处更安全的地方。
　　一方矮脚青石桌，两只木碗，三双竹筷，四碟菜，外加一根萝卜。
　　“阿九，这萝卜是哪里来的？”
　　“洞外地里拔的，等会儿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二人席地而坐，月君刚一动筷，面前这只鸡腿就被九绰拿在手里。
　　这到嘴边的鸡腿还未咬上一口，就看到月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大高兴。“这个……”九绰咽了下口水。“你也想吃？”
　　月放下筷子，摇了摇头。他还在想萝卜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九绰那些是血参。正想着，那只鸡腿落到了碗里，抬眼看去，筷子的主人正端着木碗装作大口喝汤。
　　饭毕，月君到书房看书。
　　趁着这功夫，九绰去后窖填洞，填了一半的土，觉得有些累了，出来碰巧看到月君收拾东西，要去绝崖猎妖兽。
　　“彼之友邻，汝之仇敌。”她这样讥讽，是在怨他杀生。“非也，为囊中之物。”音一落，轻云起，绝尘而远去。瞧这自傲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她认识的月君。
　　兽渊的妖兽，几乎都是仙妖争斗后的阶下囚，抛至此处，为世间所遗忘。同受困于此，总不至于赶尽杀绝，况其中不乏良善之辈。
　　她始终想不明白月君为何要斩杀妖兽。
　　不知今日是哪一位被翻了牌子。
　　此时天近黄昏，白影孤寂。
　　山崖下野兽嘶鸣，见白影如飞蛾扑火。尖齿獠牙，披麟利爪，咆哮而来。那声音里是对天族的仇怨。白日的互相争斗，就在此时化为了同仇敌忾。它们没有机会取胜，只是在用不服输来做最后的反抗。
　　九九归一，怨念可解。
　　斩杀百只妖兽取其心血为药，曾经被他当做书中笑话。
　　千百生灵，夺其性命，何其残忍。
　　今日之妖，名巍峨，体型庞大，气吞山河，原为妖崇坐骑，身为铁甲牢不可破，角如镰，有尾如鞭，长有四蹄双角六耳，听力极好，追随妖崇征战六百年，未有败绩，忠心护主。
　　像是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又或是身处绝崖并无退路，巍峨卧在一处，在凄厉的兽鸣中泰然自若。它没有双眼，习惯了用一身铁甲披荆斩棘，想要攻破它，并不容易。
　　况且月不能用太强大的法阵，以免惊动天界。
　　剑未出鞘，只往那铁甲上刺了一下便弹了回来，丝毫没有受损。“若非真心取吾性命，就请回吧”此时月距它有两丈远，单手接剑化为无形，影分六处幻其听，近身握住一角，击颈肩咽喉要害皆无果。巍峨摇动身躯，铁甲外张，镰角生刺，反至绝崖后，借山石之力围困月君，以毒刺。
　　月君冲出，巍峨迎头冲撞，一同坠山崖之下，落数十丈，成百兽围攻之势。
　　未免伤及其他，月君使月光缚巍峨，断其角足，血染崖谷，妖兽惊吓而散。
　　正打算破开铁甲之时，忽然听见又喊声自崖上传来。
　　那在上边探头的，趴在崖上冲下面喊话，月应了一声，那妖兽趁此机会奋力挣扎脱离束缚，凭借着尾巴的力量击碎崖壁。
　　月君接住九绰，以短刃碎石。落地，撑开屏障，地下传来的震动，早已无法站稳。月化短刃为数十乃至数百长针，穿出屏障，重新融汇成一点，钉入其前额。
　　瞬息之间，败局已定。
　　原本是来求月放这巍峨一条生路，却连句手下留情都没来得及说就坠下崖去。
　　九绰从月身上跳下来，摸了摸巍峨的头。
　　“这就是你的长眠之所吗？”
　　山石将巍峨的身体掩藏，锋利的铁甲也失去了光芒。
　　那妖兽沉重的喘息声微弱，最终消失不见。
　　“魂兮灵兮，以月之辉，归去无踪，无困于此，觅其主，得其念，化其怨，得其善。”月以左手抚亡兽前额，安息送别之后，取出那枚长针，拭掉血迹，化为无形。
　　不知怎么，那安息神咒响起的时候，火符也跟着震了一下，也许是被这样情景所触动。月小心地取下一块它的护心鳞甲，交予九绰，取心血封瓶，收入袖中。
　　“你给我这块护心鳞甲做什么？”这东西看着雪亮，拿在手里灼热非常。
　　“你不是看上这块鳞，想做成菜刀吗？”
　　“我什么时候……说要一把菜刀了。”她还真需要一把新菜刀。
　　月君一笑，抬手去拍九绰头上的土。“看你弄得一身尘土。”仙者都有避尘去垢的法术，可他常常忘记用。
　　九绰正想施法，这才注意到月手上多出来的伤口。“受伤了？”九绰一把抓住月的胳膊，灰色划痕沿着手背蔓延，杂乱的交织在小臂外侧。
　　“擦伤。”
　　记得有一次清剿夜原，有只精怪发了疯般攻击天兵。众人散开，沐星君只动作稍慢了些，那一双利爪朝他冲过去，是月及时赶到挡了下来。沐星君吓坏了，焦急的查看月的伤势，可竟没有一丝血迹。
　　那时候她以为那并不是月的真身，只是他为了挽救他这位宫主在星君心里的形象。
　　“这就是我的真身。”
　　“谁要信你，你还说过长夜是你弟弟呢，可你们哪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没有哪位神仙能够剥离元神数年，更何况要还要保护自己真身不灭。
　　她是相信他的，只是尚不能弄清其中缘由。
　　“你是怎么跟过来的？”月反将了一军。
　　“你还问我？现在灵洞由我做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九绰左手掐腰，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几乎片刻就蔫了了下去。
　　月辉光满轮，威压更甚。
　　本以为月会责怪自己，手里却多了一包种子。月说，是萧叔秋从九州六界搜罗来的仙品良草，瓜果树种。
　　以后她自己种菜就不怕没有吃的了，也免得她动不动就吃他炼丹的药材。九绰摩挲着手中的种子，种树？听起来是件很好的事。兽渊的土，不知能否种出来。八成月是在诓她。
　　“不劳心费神，挑你喜欢的埋到后园，以后我每日清晨取天泉露水浇灌。”
　　看到她有些犹疑，他又补上一句。
　　“等树开花结果，我就带你去见他。”
　　“有消息了？”
　　月不会轻易许诺，这回有九成是真的了。
　　“花开了，就相见。”
　　花开了，就相见。
　　种子被紧紧的握在手里，却好似将要从指缝中溜走了。
　　见她定了心，月松了一口气。
　　“以后，少些胡闹吧。”他弯腰提上九绰的鞋，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在到地上。
　　这世间，的确没有比月君待九绰更好的人了。
　　可她眼里偏偏是那个最不好的。
　　花草，树种，万物生长。兽渊土地贫瘠，灵泉露水只能保证这些种子不会干枯致死，无法为灵草生长提供足够的灵力，就算是过五百年也无济于事。
　　这些的确是精心挑选的好种子，仙品娇贵，种不出来实属常事，等到那时再告诉她也不迟。
　　也许再过几百年，等他治好她的伤，她也就不会那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