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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李述委屈。他烦余菀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中意她。

      冤枉,实在是冤枉。

      那日在浣衣房外,他不过是走出去几步又回头与她说了几句话,谁成想映在别人眼里就成了难舍难分。

      他又气又羞又急,却只能惨兮兮地道:“郎君明鉴,仆真没这心思。便是那个人也没有这个心思,郎君若实在不信,仆请求叫她过来与郎君解释。”

      连奕默了默,而后眯了下眼:“罢了,你若说没有便没有吧。”

      李述的一颗心终于从嗓子眼划回了胸口。

      他越发后悔,当初真不该相帮余菀。她哪里是卖身为奴了,这就快当他主子了。

      虽说他家郎君没再提此事,可李述还是为这事郁闷了几日。偏偏不知情的余菀在浣衣房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这日,余菀又站在溪水边看夕阳了。那绚烂又短促的织锦铺在溪水里,映出五光十色的倒影,被风一吹,起了不少褶皱。

      片刻后,她在一个胡姓浣衣娘的声音中回了神。

      “在这里每日都能看夕阳,不过今日怕是不便多看了。”胡氏一指木桶里的湿衣,催促道,“赶紧些吧,早完事早回去歇着。”

      余菀答应了一声,闷下头,挥舞着手中捣衣杵继续忙自己那份活。

      因是在节帅府,浣衣房做的活大多是浣洗男子的宽大衣衫,余菀力气不够,旁的浣衣娘也不嫌弃她,有时看不下去了,会与她一人一角捏住衣服,往相反的方向拧水。

      余菀来到这里近一个月,早已熟悉了这里的生活,白日洗衣洗得疲惫,夜里就能睡得踏实,清晨醒来,胳膊会有轻微酸痛,但整个人的精力也算充沛,能迅速投入到新一天的劳作当中。

      只可惜,她做活做得实在是慢。同来的几个浣衣娘做完了自己那份工便提桶回去了,胡氏洗完了衣裳,但看余菀干得吃力,便有意等上她半刻钟,照旧帮她拧尽了衣衫里的水。

      两人一同提着木桶回浣衣房时,胡氏终究没忍住,问她:“菀儿,我瞧着你手生得白嫩,不像是干过粗活的人,为何会来浣衣房啊?”

      余菀累得不行,弯腰放下手里的大木桶,喘了两口气方回了句简单的话:“要吃饭,便来了。”

      胡氏看她不欲多言,也不再纠结这事,转而又问:“我看你手上中指有茧子,你……你可是识字又会写字?”

      在浣衣房的事务并不清闲,还累,每日除了用膳时说上几句天越来越热的应季话,所有人得空都抓紧歇息,却难得有人询问识字写字一事。

      余菀听罢先是微愣,其后露出个笑来。她本就生得俏丽,白嫩的面庞在落日余晖下极是甜美。

      胡氏看呆了,明白她这是认下了识字又会写字这事,内心不由欢喜,手就往她的木桶把手处伸去,还说:“好孩子,你这捏笔的手哪能做这种事,我帮你提着吧。”

      胡氏身板宽,力气也大,似是很轻松的就把桶提了起来。可余菀过意不去,要坚持自己提。

      胡氏又悄声同她道:“菀儿,我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儿……其实我儿偷听过外头先生讲课,回来后同我说他也想认字读书,可是我不懂那些,也没有什么钱……”

      她赧然一笑,一身朴素却无半分粗鄙,小心翼翼同她商量着:“日后我帮你做些活,你每日抽小半个时辰教他写字……可、可好?”

      见余菀似是为难,胡氏又飞快地道:“他不闹腾,真的不闹腾,很是听话,你若觉着亏,我每月再给你五……不,给你十个通宝也成。”

      余菀又笑了:“胡姊姊太客气了。”

      “你放心,管事通情达理得很,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人,浣衣房多个认识字又会写字的人不是坏事,日后管事用起来也顺手……”胡氏原本说得飞快,却蓦地止住了话,顿了下又道,“浣衣房的地界就那么大,浣衣娘也不少,若你肯传授,咱们自然都在旁边聆听,不会生出胡言乱语的。”

      大约是因为缺钱的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因余菀想在单调的浣衣日子里找些可以舒心的事做,总之,余菀教胡氏儿子写字的交易达成得比较顺利。

      虽然她想尽快攒钱,可她并不忍心收胡氏许下的十个通宝,倒是对胡氏说出帮忙做活的话十分同意。

      即便胡氏说众人能在旁聆听,可浣衣房有接连不断的噼里啪啦声,学起来不大便宜,是以胡氏同浣衣房的管事婆子说了实情后,又主动提出可每日提桶来溪水边浣衣,当然,余菀也得来。

      管事婆子没什么意见,旁的浣衣娘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毕竟整日做活太累,能少去一次溪边是好事。

      几日之后,胡氏和余菀一人拎着一大桶脏衣到了溪边。不多时,来了一个肩上扛着扁担,扁担上挂着木桶的少年,正是胡氏的儿子。

      明人眼里是胡氏的儿子帮着浣衣,内里却是胡氏要让儿子行个简单的拜师礼。

      胡氏的丈夫从军没几年就战死了,即便有抚恤,可胡氏一个人照顾孩子也十分不易,没多久家中就遭了灾,房子和地都没了,她不得不卖身为奴,几经辗转进了节帅府。

      胡氏成了浣衣娘后,不足二十岁的儿子也不必应征入行伍。可若是在良籍,便要向官府纳税。国朝常有战争,收税的名目增多,百姓的口粮和钱越来越少。因而,胡氏想着,干脆也让儿子卖身为奴,这样不必再纳税,还免了日后从军的可能,在浣衣房办事,吃喝住用都不必担心,稍微专心一些便不会受罚,保命也容易。

      只是,不去参军,便不能去建功立业,胡氏看儿子渐渐长大,却整日窝在这小小浣衣房挑水倒水,心中多有悔意。

      如今浣衣娘之中有识字且会写字的人,胡氏便想着,让儿子就近跟着余菀认几个字,若是再懂些个圣贤道理就最好了,万一哪日被贵人看上也是他的一番造化,就算不被贵人看上,自身长了见识也是不错的。

      胡氏的儿子名叫褚健生,比余菀小几个月,长相白净,算得上眉清目秀,正式见余菀时有些羞赧,却故意扯出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而后又恢复了正经,叉着手给她行了个礼,还端端正正唤了声:“老师。”

      余菀平生头一次听旁人如此唤自己,难免有些局促。此时有风乍起,皱巴巴的溪水里多了两个年轻人不自在的面容。

      余菀推拒道:“哪里就能当老师了,你还是和大家一样叫我菀儿吧。”

      未待褚健生说话,胡氏已然摆手:“不成不成,万不能这么叫,您是老师,该称呼先生的。”

      余菀却笑了:“在这个地方叫先生,倒是不成样子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胡氏也露出个笑,“那不如这样,你比他年长一些,若是不嫌弃他,就让他唤你一声姊姊吧。”

      余菀不想在这些琐事上费力,既然胡氏这样说了,那便由着褚健生来叫。因着褚健生叫余菀姊姊,余菀便也改口唤胡氏为胡姨。

      可褚健生还是要给她行拜师礼,余菀制止了。

      她坚持拒绝此举,胡氏和褚健生就退了步。那日,胡氏看着余菀和褚健生互相别扭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就闪过让她儿子和余菀凑一块过日子的想法。

      此后的几日,余菀洗完大半衣衫便去教褚健生认字,至于剩下的那些活,由胡氏代劳。

      笔墨纸砚要到外头去买,余菀和胡氏都不是富裕之人,加之褚健生只认得笔却根本不会握,直接让他用笔墨纯属浪费,是以,余菀先拿小木棍在地上教他识字。

      褚健生学得快,虚心求教的态度也好,余菀很是省心。胡氏眼瞅着儿子有长进,便咬牙给儿子买了一套笔墨纸砚。

      同来溪水边的浣衣娘干活迅速,时常早回去。胡氏要劳作更多,就拖延了时间,而余菀和褚健生要选择安静之地,回浣衣房的时辰也会延后。

      夏日里天黑得晚,傍晚时会凉快一些,于是两个人会在天黑前多进行教和学。

      所谓的“书案”非常简单,是在一块稍显平整的石头上铺了块案板,那案板还是胡氏同膳房的人说尽好话低价买来的,每次来溪边让褚健生搬过来,回浣衣房,他再搬回去。

      浣衣房的管事知道胡氏有心教子,欣慰的同时,没忘叮嘱他们三人莫耽搁了正事。

      正事多半由胡氏来承担,除了自身的活,还要帮着做余菀那份,抓紧时间洗衣,长时间头也不抬头,根本没注意到溪水的另一边站着一个人。

      余菀在案板上写完几个字后,又重复了一遍握笔的姿势和写字时横平竖直的要领,更是提醒褚健生要平心静气,不可急躁,免得浪费了笔墨纸张。

      褚健生不算有天赋,但这十余日下来,写的字还算看得过去。

      余菀教褚健生,先从楷书入手。可今日褚健生学会所学的内容后,忽然问她:“余姊姊可会写飞白?”

      余菀当即反问:“你想学飞白?”

      褚健生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其实我……其实我并没见过飞白书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听人说,节帅善飞白。”

      来节帅府这么久,余菀还是头次听人说起节帅,不免有些好奇,也不知这节度朔方的大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褚健生又沮丧地道:“若是我会写飞白书就好了,兴许哪日被节帅看上,我娘也不会这么累了。”

      他一手攥着笔,一手摸了摸后脑勺,又是嘿嘿一笑:“我真是异想天开,我这种人,哪有机会得见节帅的面。如今能有余姊姊教我写楷书,我已很知足了。”

      余菀原本对节帅挺感兴趣,可她听到这里,立马平心静气地对褚健生讲:“飞白书固然美观,可也局限于丝丝露白和笔道清晰上。你可用木棍在土上、或是蘸水在案上书写其他字体,却需得用特定的笔书写飞白。”

      看他懵懵懂懂,余菀又简单直接地道:“飞白书得益于那根特定的笔,也止步于那根特定的笔,任是谁写,写得多好终究是带着匠气的,不比其他字体,用任何东西都可呈现得有灵气。”

      褚健生吃惊于她的说法,不纠结飞白了,而是话锋一转:“余姊姊,你……你可是落难的高门小娘子?否则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你是不是从前见识过许多书道大家?”

      余菀“噗嗤”笑出了声,弯着眉眼道:“你是听话本子听多了吧。”

      看褚健生微愣,她又解释了一句:“我阿婆从前给富贵人家趋奉,与那家娘子关系亲密,赶上人家娘子爱习字,阿婆也跟着学会了,后来又教了我。”而后有些赧然,低声道,“不过,我连阿婆的一分也没学到。”

      “原来是这样。”褚健生道。

      “你若真想出人头地,捷径固然可走,可眼下你连字都认不全,自然要先踏踏实实地认字。”

      褚健生以为余菀嫌他不懂事,忙解释:“余姊姊别怪我多话,我什么都不懂,只是问问。”

      溪水这头的人还在说着,溪水另一边站着的祝荟言仔细看着那个品评飞白书的小娘子,娇媚的容颜呈现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区区浣衣房的奴婢,不过是认得几个字而已,明知节帅善飞白却依然敢口出狂言,真是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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