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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余菀左看看青瓷瓶,右看看白瓷瓶,最终没动任何一瓶里的药,而是将那一青一白全都收在了屉斗里。

      她取了温水,沐浴后用了晚膳,再之后,缓步往榻边走去,躺了一会便开始心慌。

      节帅罚她抄百遍《屏风铭》,也没说哪日要查她。余菀想着,这事得尽快完成,别是待他想起这事来,她尚未完成,那岂不是又要挨罚了。

      思及此处,余菀忍着疲惫坐起身来,预备写字。

      即便节帅说他书房的文具可以随着她用,可余菀依旧不敢随意动。

      她下了榻,趁着还未锁院门的时候赶紧去了一趟浣衣房。说是赶紧,可凭她不利索的腿脚,这一趟走了两刻钟有余。

      余菀离开浣衣房那日,胡氏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此时见到她,握着她的手嘱托:“菀儿,你喊我一声姨,我便唠叨你两句。你能调去别处,我自然是为你高兴的,浣衣房的事物重,我却能帮上你一二,在外头当差不比这里,该是小心谨慎。”

      余菀“哎”了一声。

      她也不好意思说已经被罚了,这种事确实丢人。

      余菀此来浣衣房是来取文具。

      因着褚健生在写字,余菀走后,胡氏便妥帖保管了她的东西,更宝贝着那套文具,也没敢自己做主给褚健生用。

      余菀拿了东西,没多停留便回了自己屋子,兑水研墨后,徐徐铺开了硬黄纸,镇好了翘起的纸边,开始提笔写字。

      一遍两遍还好说,哪怕十遍也累不着她,只是在她抄了四十几遍之后,有两三个瞬间,她感觉有些字不认识了。

      又抄了几遍,案上那根烛火越来越弱,困意袭来,她头发沉,数不清已经抄了多少遍,她的人便不受控制地趴在了案上。

      睡着时,右手上还捏着一根笔,笔尖上的墨浸透了两张硬黄纸,如果不是夏日天热笔上的墨汁干得快,势必还会浪费更多的纸。

      余菀双腿本就有淤青未散,困倦时窝在案上,没一会就被麻醒了。

      缓了片刻,她去外头端了清水,洗去一些疲惫,又在屉斗里取了一根蜡烛,引燃后,驱散了屋中积压下的黑暗。

      再一低头,发现那被墨污了的纸,余菀不免心痛——浪费,太不应该了!

      再去连奕书房之前,她终于抄完了一百遍《屏风铭》。捧着那一摞纸往连奕书房走去,恰好碰到了祝荟言。

      余菀尚未打招呼,已见祝荟言美目一拉,质问:“给你的化瘀药用了吗?”

      余菀随口扯谎:“节帅爱惜赐药,我受宠若惊,如今都尚未回魂,哪里舍得用化瘀药。”

      祝荟言冷嘲热讽:“难怪比前几日来晚了半刻钟,竟是走得慢了。”

      余菀据理力争:“尚未到辰正,我算不得晚来。”

      “不是和你说过要早来一刻钟?”祝荟言斥道,“你竟如此惫懒!”

      余菀不想再跟她争辩,当即服软:“我记下了,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按理说,余菀到来,祝荟言的差事变得轻松了,她该高兴才对。可这两日,她看见余菀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火气,尤其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更加不痛快。

      她目光定在余菀手里捧着的一摞纸上,拧眉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是……”余菀想起连奕的话,连忙改口道,“从前我在浣衣房时,教过一个人写字,方才他托人给我送来了,让我帮着看看要怎样改进。”

      不用余菀说,祝荟言也看到过她教人认字。可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揪着余菀耳朵骂:“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什么字都敢拿进节帅书房!你当这里是市集不成?”

      余菀睁着大眼问:“节帅说过不许别人的字拿进书房吗?”

      她没低头认错,反而昂首质问,祝荟言当下气恼,沉着脸道:“这还用说?赶紧把这东西拿走!”

      余菀愣在原地,祝荟言气闷:“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余菀刚来这里,所有事都是跟着祝荟言学,事事听她的指教,却错了不少。

      那日分明是祝荟言转达了节帅的话,让她用了膳便回房,结果她晚间便被叫回节帅书房研墨。

      让她研墨便是受罚,其后又跪了一夜。

      余菀想到李述质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几时卸差”时便明白自己稀里糊涂地着了别人的道。

      她攥紧了手里的纸,迎着清晨的光,正色道:“听到了。我这便将字拿走。”

      祝荟言心里顺畅了些,猛摇了两下团扇驱暑。才喘了两口气,便又听余菀问:“是不是今日我要把节帅书房里不是节帅的字全都拿走?”

      “你疯了?”祝荟言的声音变尖变细。

      余菀面无波澜地道:“姊姊说过,让我跟着姊姊熟悉规矩,我自然得牢牢记住姊姊的话,若我再如此蠢钝下去,必是又要被罚了。书房里还有别的书,有些是刊印的,有些是别人誊写的,这些均不是节帅的字,自然都要依着姊姊所言,把这些都搬出去。”

      祝荟言僵着脸听完她的话,咬牙气恼不成,便又笑了起来,抬手给余菀面上扇风,并一转方才的狠厉口吻,像只猫似的软绵绵道:“看你吓的一脸细汗,你肯在差事上用心那自然是好的。只是,千万别会错了意。”

      余菀也软了声音:“姊姊肯提点我,才是我好运气,否则我跟着姊姊学规矩,会错了意,怕是也要连累姊姊。”

      这小婢女挺会噎人。祝荟言那张妩媚的脸就要被升起的日头晒化了。

      那日,连奕回到书房,本不打算要查余菀的抄写情况,仅仅是随口一问,却听她说已经抄完了一百遍,不免惊讶于她的书写速度,便要看看她的书写质量。

      凤目从右至左浏览,起初还算满意,越到后头,轩眉皱得越狠,忽而,抬手屈指扣案,道:“研墨。”

      余菀顺从地往砚台里倒了水,握着墨锭研起来。

      连奕目光定在纸上,右手抬起,余菀先是蹙眉,而后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蘸了墨,递给他。

      半个弹指的功夫,便见他行云流水地勒了五个黑。

      五个!

      余菀害怕自己出错,来时已经检查过了遍数,却漏了检查错字。

      眼瞅着连奕将纸往案上一甩,开始翻找什么东西,余菀脑门突突直跳,慌得不能自已。

      果然看他又拿到了那条桃木戒尺,余菀顿觉自己双手不保。

      连奕都没给余菀一个正眼,攥着戒尺一端,竖在案上,令道:“伸手!”

      一双素白小手哆嗦着伸了过来。

      余菀右手被戒尺点得有些疼,听他道:“这手得写字,收回去!”

      左手挨了五手板,余菀五官疼得变了形,本以为挨完打疼痛会削减,可是左手手心的疼痛居然放大了,那疼痛像是在雨后蹿出湿地的笋尖,蹭蹭长大了老高。

      从小余菀写错字是被阿婆训话,长这么大从没挨过打,今日领教了戒尺的厉害,又疼又羞,她的眼泪到底没收住,从眶中滚了出来。

      连奕用戒尺向余菀那边扒拉了甩在案上的纸,道:“再抄!”

      余菀哽着声音回:“喏。”

      连奕听她声音变了,用戒尺敲了敲书案,皱眉道:“没人教过你应该如何回话?”

      余菀喘了几口气,这次嗓音清澈了一些,低声回:“教过。是婢子失仪了。”也不敢抬手抹眼泪。

      左手指被戒尺点到,听连奕道:“收回去!”

      余菀这才看到自己的左手心红了一片,攥拳都攥不了了,不用想,明日这左手心注定要变成青紫色,还得肿起来。

      明知她是疼哭了,连奕却问:“你哭什么?”

      余菀闷头回话:“劳节帅亲手训戒,婢子有愧。且婢子担心错字太多,戒尺会被打断,那便是可惜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是他手下留情了。
      转而一想,她这话分明是在埋怨他。

      连奕默不作声地斜了她一眼,衣衫上有她那不争气的泪水痕迹,一时又觉着气闷。

      余菀趁他捻眉心时,赶紧抬手擦了把脸,犹豫半晌,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节帅,婢子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连奕停下手中动作,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道:“说!”

      余菀嗫嚅:“……会扣钱吗?”

      连奕终于扭过脸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他觉着自己胸腔憋了一口气。他以为她会请教如何写好字的正经事,谁成想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哦,不光这次,最初见她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偏偏连奕问:“你说什么?”

      余菀摸不准他的脾气,觉着这话问得太过直白,生怕她再重复一遍,节帅削减她月例亦或是干脆不发她月例了。

      这么一想,她慌了神。为了攒钱大计,她迅速眨了眨眼,搪塞道:“婢子是说,节帅每日忙碌甚为辛苦,圣人赐给节帅薪俸,节帅却用来养婢子这样的蠢人,让圣人知道了,会……会扣薪俸吗?”

      连奕又捏住了那条戒尺,这次没打她的手,而是往她尚带着哭意的脸颊上拍了拍,清凌凌道:“你有多大的脸面,还能让圣人知道了?——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某割了你舌头?”

      信,她太信了。

      那晚,连奕甩下戒尺,再没心情写字,只翻看了几页书,觉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偏头问候在一旁的余菀:“你不写字是又要讨罚了?”

      余菀疑惑地看着他,现下又每到卸差的时辰,叫她如何写字?

      “在这写。再写错了字冤枉路都不用你多走一步,反正戒尺已经在这了。”

      余菀本就怕他,在他旁边写字,难免紧张。每一笔都很慢,写得极为忐忑。

      案上烛台上的蜡烛快烧尽时,她磨磨蹭蹭的也没写完一遍。连奕在旁边看着,眉头越来越紧,如果他再年长些,恐怕能皱出个“川”字。

      铜漏不紧不慢地“滴答”流逝,连奕再也看不下去,遂又拾起戒尺来,戳在她写的“雍”字上,提醒:“笔顺错了。”

      那戒尺猛然伸过来时已经让余菀惊骇,耳畔又陡然响起他的声音,余菀挨着他的那半身似是被揭了一层皮,幸而手里的笔没有丢人地掉下去。

      连奕讲了一遍“雍”字的正确笔顺,让余菀重新写,可她根本不习惯这个写法,这一写,又错了。

      “某说话你听不懂?”

      余菀知道他生气,可她害怕极了,与此同时,一股不期然的勇气冒出来,将那害怕烧灼成灰,又汇成了怒火。她胆大包天地回:“纵使婢子写字的笔顺不对,可写出来之后,节帅不是也念‘雍’吗?”

      连奕竟噎住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想到这小婢女如此牙尖嘴利,不给点教训恐怕会无法无天,于是连奕便沉了声音:“某指教你写字,你知错不改还胡扯。谁给你的胆子?”

      余菀也不是个傻的,见此,没敢再接话,而是识时务地认了错。

      她还是紧张,这次根本不知道怎么下笔了,提着笔,停在半空,并不落下。

      连奕对她的不长进越发不满,一伸手,握住她的手,在硬黄纸上写了一遍“雍”字。

      刚要再训她两句,却见她脸颊的红色渐渐晕开,还浮上耳根,甚至映得脖根都失了往日的白皙。

      未待他松手,她已先挣脱了他的手,闷着头,抿着唇,一笔一划慢慢写起来。

      时下晚风已起,吹进窗子,吹得帘幔飘舞,更带进几瓣胡枝子的花片。

      两人明明都看见了有花瓣落在了硬黄纸上,却都没有拂去落花的动作。

      这次,待余菀写完,连奕根本没有点评,而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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