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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书房里的烛火一直亮着,纵使天边露出了光,余菀也并没觉着这一夜过完了。

      她双腿由麻转痛,又由痛变得毫无知觉。

      即便无人在这边盯视,余菀也不敢趴在案上稍作缓和,撑不住了,就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她又有些清醒,担心有更重的惩罚,便又攒了力气,咬牙跪直了身。

      起初认为五百个通宝容易赚,如今看来,是她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好像不必卖身为奴,在上位者一句话,她这种羸弱之人会变得更加柔脆。何况,她已经是个小婢女了。

      不多时,祝荟言推门进来,视线扫过余菀时,明显看她面色发白,便急急奔上前去,握住她的胳膊往上提。

      余菀跪了这么久,根本不能动弹,被人一抻,两腿的酸痛便蹿到了脑门,整个人的身形都歪了。

      “小心。”祝荟言道。

      “多谢姊姊了。”余菀咬牙说道。

      “不必言谢。”祝荟言道,“你才来一日便有了这样的事,是我的错。”

      余菀艰难地站起身来,虚弱地回:“是我躲懒旷职,受罚是应该的。”

      余菀被她送出书房,见其还要再送,便婉拒了她的好意,有气无力地道:“姊姊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再送了,免得节帅有事寻不到姊姊,也要挨罚。”

      说罢,她从祝荟言的搀扶中挣脱出来,弯着腰,一手拄着围栏,一手慢慢去揉膝盖。

      稍一触碰,那胀痛便如同洪水般,涨过双腿,又没过头顶,疼得她头晕眼花。

      余菀缓和了片刻,磨蹭着挪回自己的屋子,此时已大汗淋漓,竟不能分辨是热出了一身汗还是疼出了一身汗。

      她撩起裙摆,褪了袜衣,卷起裤管,连她自己都吓到了,小腿至膝盖是一片青紫。

      昨晚一宿没睡,余菀现下想的是睡上片刻,只片刻便好。可她才一沾榻,便又睁大了双眼,若这样睡了,腿上淤青必会散得慢,下次再去书房还走不利索,再出岔子又会受罚。

      她不得不坐起身来,双腿难以动弹,只得用双手去搬双腿,慢吞吞下了地,又慢吞吞地去端冷水,淘了手巾,敷在膝盖上有一个时辰。得亏是在夏日生出这一遭罪过,若是在冬季,这么冷敷,膝盖怕是要废了。

      翌日晨起后,余菀双腿上的疼痛有所缓解,虽是走不快,可慢一些还是很稳当。

      连奕今日在节堂里忙公务,回来得晚。白日里,余菀搬了一张杌子,在那架山水屏风旁坐着,此时省着力气,以期能在侍主时有精神。因此,除了用膳,她几乎在杌子上坐成了一尊雕塑。

      晚膳之前,书房的门一响,余菀似是被针扎到了,当即双手撑着杌子一角,站起身来。

      见连奕和李述一前一后进来,余菀垂下头去,弯身行礼。

      想起祝荟言说过的话,有李述陪着,该是节帅有公务,那便不需要她了。于是,余菀要退出去。

      可李述走了过来,给她递了个眼神。

      这是让她去连奕跟前的意思。

      祝荟言说,节帅逢双日会写字。因而余菀当差是在双日。李述的意思是,让她去侍奉笔墨。

      余菀见连奕只是捧着一册书看,并无动笔的意思,便垂首侍立在书案一旁。

      夕阳带着晚霞出来逛,书房里的光亮便渐渐收紧了翅膀。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而变得敏感,余菀抬头看了一眼,恰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了连奕捧着的书上。

      她小心挪动了步子,又转身去铜漏边的条案上取了火折子,吹燃了火,凑近烛台,点亮了灯。

      屋内的光越来越足,余菀收了火折子,又捧了一蓬灯火走近连奕,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光亮传来,连奕眉头一蹙。

      只是这一蹙,余菀又开始心惊肉跳,他是嫌光太亮刺了眼?

      正预备扣上个灯罩削弱一下光亮,便听连奕道:“看得眼疼,你来念于某听。”说罢,放下手里那册书,还往余菀的方向推了推。

      余菀答应了一声,捧过书来,垂眸看去,方知这并不是一册书,而是由人先誊抄的诗词文章,又在纸边上了浆,糊成的册子。

      连奕翻开的部分是时下流行的楷书所抄写的《屏风铭》。那笔字俊逸又硬气,当真是好看。

      余菀在字上停留一瞬后便不敢再贪婪,偷摸瞄了连奕一眼,却见他大约是真的被烛火刺得眼疼,已经闭着眸,仰靠在凭几上,有几分颓然无力之态,却又透着懒洋洋的味道。

      余菀重新拉回视线,对着字迹轻声念起来:“舍则潜辟,用则设张。立必端直,处必廉方。雍……”

      “听不清!”连奕捏着眉心打断她。

      余菀噎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之后拔高了声音,将整首《屏风铭》都念完了。

      念完了这篇,见连奕没什么反应,犹豫了一瞬,便翻了页,继续念下一篇。

      连奕睁眸,将目光定在那闷头捧书的人身上,再耐不住性子,训斥道:“谁让你往下念了?”

      余菀吓得神色一滞,立马闭上了嘴。

      连奕抬手,带着薄茧的手指向上,朝自己的方向一曲。

      余菀恭敬地将书呈了过去。

      连奕并不接,而是问:“何意?”

      余菀不禁眉目一沉,想起方才在屏风前坐着养神的样子,便知他又在嘲讽她。

      她抿了下唇,站直了身,连带着将书捧高了,像个书堂里教书的先生。可她却不敢卖弄,而是道:“婢子蠢钝,并不知是何意。”

      连奕轩眉一挑,继而凤目一眯,一个弹指后,他问:“不知?”

      余菀捧书的手指曲回,握紧了书册边缘,犹豫了一瞬之后又道:“婢子蠢钝,确实不解节帅所言之意,还请节帅赐教。”

      连奕目光向上抬了抬,却也只能看到余菀没被书册遮住的半张脸,低眉垂眼的样子和那日雨中所见的样子大相径庭。

      纵然她此刻如此乖顺,可连奕还是觉着,那晚上罚她一次,她不光长了记性,还长了脾气。

      仔细端详了一瞬,他才发觉,她身后的烛火亮得通明,衬得她像画上观众生的宝相。

      他面上浮出笑意来,又道:“你若早是这般谨小慎微,便不会跪一晚上了。”

      一提这个,余菀的双腿便打颤,诚惶诚恐道:“是婢子当差有失,还请节帅恕罪。”

      连奕悠悠道:“有觉悟。——既然你说‘不知’,某便当你不知好了。”

      这本是一个恩典,余菀却觉着接了一块寒冷的冰。

      “白日里怕你闲着发闷。”连奕很是轻松地道,“给你寻一件小事做——在书房当差却‘不知’,那便抄来试着领悟领悟。先抄百遍吧,若百遍之后还不明白就再抄!”

      一百遍?!

      余菀惊得睁大了眼睛,再次站直了身,半是辩解半是求情道:“婢子已经站得端直了,那……那节帅是不是要处必廉方?”

      连奕盯视她。

      余菀心慌起来。

      连奕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散漫地道:“原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余菀方知上了他的当。

      “让某想想,你欺瞒这事要怎么罚。”

      余菀脸色铁青了一瞬后开始变得苍白。

      这次不待他说话,她着急忙慌地道:“婢子方才确实不知道是何意,可经节帅点拨,便……便大致了解了。婢子想,所谓‘奉上蔽下,不失其常’,不正是说婢子该好好奉上,节帅当……当庇佑下属?”

      连奕听她一番曲解,一时没说出话来,两三个弹指后方郁郁吐出俩字:“混账!”

      余菀又垂下了头,紧张到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片刻后,连奕指指她手里捧的青皮册子,大方地道:“这里的笔墨随着你用,百遍而已。”

      又是一个恩典,又是给了余菀一捧大冰块。

      那日,她要离去时,连奕叫住她,令道:“不是什么长脸的事,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果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不必他叮嘱,余菀也绝对不会对人说!

      明明在连奕书房没做什么,可余菀就是很累,简直像是抽空了力气。卸了差事后,她往自己的屋子走,不期然看见了在她门外立着的祝荟言。

      余菀走得缓慢,离老远和她打了个招呼:“祝姊姊。”

      祝荟言回了个笑后便摇着团扇问:“你腿上的淤青好些了吗?”

      “好多了。”

      这话明显很假,余菀现在还能走路,当真是老天垂怜。

      “去节帅书房当差,心情如何?”

      心情十分不好。可余菀不敢这么说。

      她吃力地抬腿迈上台阶,赔着笑脸道:“我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又卖了身,能进节帅府当差已经是幸事了。像姊姊前头说的那样,我是幸运,既有这份运气,心情自是喜的。”

      祝荟言巧笑倩兮:“你能这样想便对了。”

      余菀又抱歉道:“我走得慢,不知姊姊过来,姊姊在这里等许久了吧?”

      祝荟言停下摇团扇的手,垂首从袖袋里取东西,之后递给余菀,道:“给你的。”

      白瓷小瓶在烛火下泛着清幽的光亮,小巧中带着雅致。映在余菀眼里,却是一片疑惑。

      “是化瘀药。”祝荟言催促,“拿着呀!”

      余菀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她的,便不想欠下她这份人情,遂道:“已经快好了,不必再浪费这个了。”

      她这种能硬扛着伤痛,能不用药便不用药的小家子作风让祝荟言很恼火。可小婢女就是小婢女,祝荟言生哪门子气。既然来给她送,又怎能打脸拿回去!不过是赏小婢女一个物件,必得让她收了才是。

      余菀受之有愧,虔诚道了谢后,问:“姊姊也会跟节帅一样去击鞠吗?”

      祝荟言拧眉道:“为何这样问?”

      “我听说击鞠免不得摔碰,姊姊备着这东西是防止摔碰的吧?”

      祝荟言摇头道:“我哪里有福气同节帅一起去击鞠,不过是在旁边看着罢了。——这化瘀药也不是我的,是节帅赏的,你莫要再推辞,赶紧回屋去涂药吧。”

      目送祝荟言离去,余菀捧着那个白瓷瓶进了屋。

      才歇了片刻便要洗漱,却听外头有人喊她名字。

      她和李述见面的次数多,听声音便知是他。

      只是不知节帅书房又出了什么事。

      余菀打开门,听草虫鸣叫的声音便大了。她要给李述行礼,却被他止住了。

      “你跟我便不必来这一套了。”

      余菀腿上淤青未散,挺乐意不行礼。她问:“李公这时过来可是节帅在笔墨上……?”

      李述不想听她啰嗦,递给她一只青瓷瓶,飞快地道:“你总是这样磨蹭不像话,节帅体恤你,赏你的化瘀药。”

      送走李述后,余菀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却对着案上的一青一白的瓷瓶犯嘀咕,节帅当真是挺有意思的很,前边让祝荟言来送药,转头又让李述来送药……

      他真是太体恤她了。
      体恤到余菀觉着有些不对劲。就一种化瘀药还派俩人来送,更让她觉着纳闷的是,这装化瘀药的瓶子还不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屏风铭》
    李尤
    舍则潜辟,用则设张。
    立必端直,处必廉方。
    雍阏风邪,雾露是坑。
    奉上蔽下,不失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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