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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皂罗袍袖转洞仙歌 ...

  •   诗曰:
      红轮始从今夜转,二姝乘月游名山。
      紫烟婉娈生海市,双飞蝴蝶正振翅。
      话说二女不知怎地闯进石中城市,俱是大惊。“这是哪里?”唐盈虚环顾四周,惊疑不定。“俺的娘呀,咋回去呐!”步寒烟双手抱头,焦急地踱来踱去,“这儿是挺繁华,但俺总觉得不像天庭。”
      二人在原地踱步,街上行人虽多,人影却像烟幕,看不真切。凉风吹拂,教唐盈虚浑身发冷,直抖身子。步寒烟则瞧见行人乍看与常人无分别,细看却发现有的人形容怪异,有的人足不沾地,有的全身裹在白布中,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有的则身如水精,可视五脏,还有连体鬼长毛鬼发光鬼骷髅鬼混在人群中,时隐时现,俶尔烟然。步寒烟戳了戳唐盈虚,小声道:“盈……盈虚,那些人……都……都是……那个啊!咱……进了……那啥城啊!”
      唐盈虚环视四周,身子下意识地一抖,随即镇定下来,道:“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弄清自己在哪儿。那里有个酒楼,我们先过去探探风声。”
      “可……那样不会被发现吗?”步寒烟有些不解。
      “酒楼人多,我们往角落里一坐,谁也发现不了。一直这样站在路上反倒教人注意。”说着,唐盈虚拉着步寒烟朝酒楼走去。他俩混在几位鬼中间溜进酒楼,酒保只瞧见谈天的鬼怪们,对二人视而不见。他俩在一张靠窗的小桌前坐下,打量四周。只见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个猕猴似的精怪,正捧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挖人脑。另一张桌边,五个鬼在行酒令,其中一个独眼鬼老被罚酒,喝得酩酊大醉,连酒盏都拿不稳。还有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大鱼大肉,人肝人肺,几个全身发青,皮包骨头的鬼正飞快地往口里扒饭,噎着了也不抬头……
      鬼中也有体面些的。只见一位书生鬼正慢条斯理地喝汤,两个骷髅正互相为对方斟酒。几位女鬼正小口小口地吃糕饼……
      “诶,兄弟,你也来啦!”只见一只大猱蹿上那猴怪的桌子,朝他叉手。
      “老兄,甚么风把你给吹来啦?”猴怪放下人头,叉手笑问。
      “还不是天庭的‘吹得水尽鹅飞罢’风!”大猱长吁一口气,抱怨道:“前几日俺在鬼愁潭和蛟兄谈天,突然一道雷劈过来,把蛟兄劈成两截子,然后一个鸟人从天上下来。俺说:‘蛟兄又没害人,你杀他作甚?’他不理我,说什么鬼愁潭要给瑶海水师练兵,教俺搬走。俺说:‘那你给俺找个地儿待。’他说:‘这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俺说:‘那你好歹赔俺点钱,教俺好置办地产。’他说:‘这点事不要拿来麻烦官家。’俺说:‘那你们干嘛麻烦俺?你们还欠蛟兄一条命呢!’他就说俺触犯天条,要捉俺。俺赶紧跑了,后来听弟兄们说这里有个平山府,府君天绝真君是个大大的好人,专门收留咱们这些精怪,而且他道行高深,据说能和内府的府君们打个平手,俺来了岂不是就安全了?你呢?”
      猴怪苦笑道: “我家山下有个人,苦心求子多年。我看他命里要绝后,可怜他劳累,托梦跟他说:‘你这辈子自己是生不出孩子的,但若你真想要个小子,可以用十六年寿命来换。’他立刻就同意了,流着泪谢我。我于是抽走他一缕精魄,将他附在人参果上,点化成个婴孩放在他门口。这孩子只能活十六岁,不过足够他成家生子了。哪想这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却给条子说成我‘啖人精气,修炼邪法’,要打杀我!那我不只能过来?”
      “天上那帮子鸟人管的都是什么鸟事!大事从来不管,一问就是‘有难处’,小事咋跑得这么快!那黑鱼在庐山君眼皮子底下闹事,庐山君屁都不敢放,还不是被一个人丫头砍死的?他吃人可比咱多,修的法门也比咱邪吧!再说真管这个,上面的老爷娘娘们哪个不吃人?”大猱愤愤道。
      猴怪笑道: “那是‘无毒不丈夫’、‘圣人不得已而用兵’,你孤陋寡闻啦!”
      唐盈虚听闻此言,暗自心惊,忖道:“原来他们都知道我的事迹了?那我会不会被认出来?”步寒烟寻思道:“什么叫‘上面的老爷娘娘哪个不吃人’?神仙怎会吃人?这些妖怪在胡说罢!”
      二女正思索间,邻座一个大头鬼插话道:“东面官大约是吃的,南面官不好讲,不过我觉得……绝对会吃人。”他身边一位长得有些像老鼠的女怪道:“说到东面官,你们说……他吃人吗?”
      “他吃不吃人不好讲,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吃了。”大头鬼略一沉吟,说道,“毕竟是无期,死了也没人知晓。”
      “谁会吃他?”那鼠相怪问。
      “没准内府老爷娘娘们一人一口。这不比凡人滋补?”大猱笑道,“说不定进墉城的都被吃了。”
      “据说他跑了。”那鼠相怪道,“要真是这样,倒对他好。”
      唐步二人听这些鬼怪大谈吃人,不由地汗毛倒竖,心下悚然,替那不知名的倒霉鬼捏了把汗。忽听得一个女子轻声道:“诸君小声些,据说以前有条子扮成小孩混进来,差点把这儿给端了。哪儿都不完全,还是小心为妙。”原来那是个青衣女鬼。
      坐在他对面的骷髅凑了过来,上下颚咯吱作响:“我们来这里,早就成了附逆,说不说都一样要被打死,还不如说个尽兴——来这地方不就是图能说话吗?”
      “你这么说又教我想起他了。”那青衣鬼叹道,“要是他还在,我们是不是不用连这都不敢说了?”
      “我看不会。”那骷髅没好气地道,“屠启明府的时候他有说一个不字?杀无心公时他有求情?真到了要紧问题上,他绝对不站咱,什么‘开明自由’全喂狗咯。毕竟是那个出身,永远也脱不掉的。”
      众鬼你一言我一语,倒苦水的倒苦水,骂人的骂人,讲古的讲古,吹牛的吹牛,唐步二人听了半晌也不清楚这平山府是什么所在,只知道它是个大鬼管着的鬼城。“对了,你们见过天绝真君吗?”不知哪个问了一句,鬼怪们又炸开了锅。他们绞尽脑汁,将脑中所有关于这天绝真君的信息一股脑倒出来。一个老鬼抓了抓头,道:“他?谁也没见过罢。老神秘了。”
      “他和这地方都是在六十年前突然冒出来的。”那大头鬼插嘴道,“没鬼知道是啥来头。不过他挺厉害,能从那么多会党里杀出来。”
      一位头戴方巾的男鬼皱眉道:“听说这天绝真君是个有来头的,不仅是个得道的妖仙,好像还中过进士。也不知他为何放弃荣华在此落草——若我中了举,还会被逼到这里来吗?”
      骷髅道:“堂堂进士被逼落草,可见这世道……”
      唐盈虚边听边寻思:“这个天绝真君是个进士?难道他是个人,跑过来管鬼?还是说他是妖精,考了人间的科举?或者说鬼怪也有科举?那他们考中了能干什么,考官又是谁?”步寒烟心道:“原来他是个读书人,那大约是个明事理的,希望他别拦着咱不给走。这些鬼怪好像挺恨神仙,不晓得有啥仇——幸亏他们不怎么恨人,咱大概会更安全些。”
      这时,大头鬼神秘兮兮地道:“其实,这个天绝真君是个女子。”
      “啊?”众鬼怪大惊,一个鬼的下巴直接甩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将下巴安回去,问:“他要是女子,为何不叫天绝元君?”
      方巾鬼道:“兴许女扮男装更方便办事。”
      “一个女子做城主,还能跟琅嬛府君打个平手?……人间尚无如此女子,天上又怎会有?”老鬼狐疑地挑眉。
      “哎呀,老兄你是刚死吗?”大猱笑道,“这儿可不讲究男主外女主内那一套,上面的娘娘们可都是狠角色,尤其是东岳的那帮妖仙。”
      又有一个梳堕马髻的女鬼听得双目放光,叹道:“哇!他好厉害!妾身生前不识得几个字,死后也无甚出息,他简直是妾身的榜样啊!”
      众鬼大笑,唐盈虚心道:“一直这么坐下去也不是法子,还是得出去探路。”遂朝步寒烟挑挑眉,向门口指了指。步寒烟会意,点了点头,二人站起身来,尽力不碰响椅子,穿过张张酒桌,挪到了门边。
      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有生人!有生人!”众鬼闻声,纷纷从桌边站起身,望向二人。百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他俩,仿佛要将他们扎成刺猬。“俺……俺已经死了……”步寒烟双腿发软,低下头来,不敢与众鬼对视。唐盈虚则强忍惧意,故作镇定地抱拳道:“小的刚死不久,不知规矩,还请包涵。”
      众鬼哪信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哇哇怪叫着向他俩扑去。唐盈虚见情况不妙,一把拉住步寒烟,提起轻功,拔腿就跑。他不敢回头,也不管身后有多少鬼怪在追赶自己,一个劲儿沿着街道直往前奔。不多时跑到一处拐角,唐盈虚正欲转弯,一道黑影倏然从他袖中飘出来,在半空中旋了几旋,落在地下,化作人形。他定睛瞧去,只见那人身穿白衣,形容端雅,正是他俩在庐山见到的。唐盈虚心里连珠价地叫苦,心道:“夭寿啊!原来他一直在我的袖子里!”不禁感到一阵恶寒自骨头缝里升腾起来。
      身后,百鬼呼声渐进,迷离的月光下,一道道黑影贴上了二人的影子,阵阵阴风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好似鬼怪藏在里面窃笑。唐盈虚无暇多想,拔出短刀,喝道:“让开!”一刀向那人喉头刺去,他瞧见那人似未闪避,眨眼间却半身酸麻,双手脱力,短刀“铛”得一声摔在地下,回过神来,原来那人的左手已扣住自己的脉门。见状,步寒烟箭步上前,俯身去捡刀,却给那人重重一脚碾在手背上,登时痛的涕泪齐流。
      “大姊,”唐盈虚硬打不过,说起理来:“咱俩无冤无仇,你为啥拦着我们?”接着,他提高声音向众鬼说:“我们只是误入此地,并无恶意。他不会武,我这样武艺低微,根本害不了你们。劳驾诸位指条回人间的路。”
      骷髅走上前来,阴恻恻地道:“囡囡,你说的在理,但自古幽明异路,既然到了我们这儿,那就别想回去了。”
      “可是……俺们真的不是坏人……”步寒烟低着头小声辩解,“生人又不害鬼……”
      众鬼闻言皆吃吃地笑起来。一个长舌鬼吐着舌头,阴阳怪气地道:“生人不害鬼?告诉你们罢,几年前来了个方士,扬言要杀光我们。你们口音和他还挺像,怎能没猫腻?”
      “俺们真的不知道那个方士啊!”步寒烟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声音也提高不少,但众鬼哪听他辩解?他们早已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二人的去留。只听得千言错杂,百口相争,有说要叫城影的,有说要把他俩送进酒馆后厨的,还有说要就地分食的……百鬼自演自夸,各不相让,吵得唾沫星子溅了满身也为吵出结果。
      这时,一个三尺高的小鬼蹿了出来,眼珠一转,笑道:“你们先莫吵,不如让这位穿白衣裳的女士决定。”
      “对哦——”众鬼恍然,一齐看向那人。步寒烟汗毛倒竖,心道:“他不会提议就地处决罢……俺不想这么死啊……”唐盈虚瞑目引颈,作就义状。
      那人沉吟片刻,道:“还是叫城影罢。”二人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唐盈虚忖道:“估计还要等一阵子才来,没准我们能趁机逃跑。”步寒烟心道:“城影是这儿的衙役吗?不知他们讲不讲理……天绝真君是个读书人,手下大约也不至于太横……”正思索间,唐盈虚忽然后颈一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迷迷糊糊地,他好像听见一声:“盈虚!”接着是一声惨叫和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唐盈虚的神志才渐渐清明起来。他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撑住地,摸到了一堆干草。“我在哪儿?”他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昏黄的灯光,眼前的景物扭曲起来,片刻后又恢复原状,原来这里是一处牢房。
      “寒烟?”唐盈虚喊了几声,目光在牢房里扫来扫去。“俺在这儿,”柔和低沉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步寒烟走过来,面上泪痕纵横。他抬眼望向铁窗,窗外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
      “盈虚,咱咋逃出去?”步寒烟在唐盈虚身边坐下,“那人一掌把你劈晕了,俺还没弄清情况,也被他劈晕了。醒过来就到这儿了。你说咱是会被关到老死,还是会被拖出去斩了?俺不想死啊!”说着将头埋在膝上,又抽泣起来。
      唐盈虚摸上步寒烟的背,轻轻抚摩,问:“寒烟,我的刀呢?”
      步寒烟将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摇头道:“不在俺这儿。”
      “他们怎么可能傻到把刀留给我?”唐盈虚苦笑道:“也不知鄱阳天亮了没……爹娘肯定会担心的。”想到徐丽君与唐贤,他不禁心中一酸,欲哭又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哽着嗓子道:“寒烟,对不起,我们好像真不该出来。”
      步寒烟抽抽噎噎地道:“俺也真傻。这些鬼怪绝对会魔法,为啥俺当时不让他们把咱搞失忆?这样咱忘了他们的事儿,说不定就能回去了……盈虚,要是狱卒来了,咱要不要求他把咱搞失忆,别杀咱?”
      唐盈虚盯住不远处的铁门,又握住步寒烟的手,道:“他们十有八九只想吃了我们补身子,鬼怪都没良心。”又忖道:“不过要是有狱卒过来,我可以想办法把他打晕,再拿走钥匙……”甫一燃起斗志,却想起自己被那人一招制住,登时蔫了下来,心道:“被打晕的是我才对罢。”又想:“他能杀雷公,武功应该比狱卒高,看来也不是没希望——我连黑鱼精都能杀,杀两个小鬼估计不难。”心中又宽慰了不少。
      正寻思间,隔壁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唐盈虚心思一动,计上心来:“原来隔壁有人!会是谁呢?难道是那个方士——不管是谁,我和寒烟都多了一个盟友。”遂低声道:“寒烟,你听到有人咳嗽了吗?”
      步寒烟点点头,吸了吸鼻子,道:“这里还有别人,你想联合他越狱?”
      唐盈虚道:“是的。你觉得如何?”
      步寒烟沉吟片刻,道:“试试总是好的。”
      唐盈虚遂以指叩墙,朗声问:“阁下没事罢?”
      隔壁咳嗽声更响了,却无回应。唐盈虚又问数声,方听得有人边喘气边道:“你……是哪个?”那人似是个苍老的男子,有气无力,喘喝连连,似受了重伤。
      “我是误入此地的生人,刚被关进来不久。”唐盈虚道,“阁下呢?”
      那人道:“我追着个妖精进了这鬼窟,给关了老久了。”语气中似带着极大的怨恨。
      二女不约而同地想起那长舌鬼口中的方士,忖道:“就是他么?”唐盈虚问:“阁下是位方士吗?”
      那人答道:“对。”
      唐盈虚又问:“敢问仙长当时追剿的是什么妖精?”
      方士啐了一口,道:“是条黑鱼精,藏在鄱阳湖里吃人。那时我下水与它相斗,他道行不高,几招便败下阵来朝水底逃,我哪教它跑,提剑便追,追了良久方发现不对——原来我不知道啥时候游到了江里。我忙浮水换气,却发现这江悬在天上!我当时给吓了一跳,心中暗道不妙,想要回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得继续追他。也不知追了几里,前面突然冒出来一座冒紫火的山。那黑鱼精自水中跃将出来,变成个暴腮利齿的丑汉,朝紫火里一钻便没了踪影。我除妖心切,想都不想便钻入火中,然后就到了这鬼窟。我刚进来便瞅见个酒楼,遂进去找那鱼怪。那酒楼里全是精怪,有的还算斯文,其它的净在干些不堪入目的勾当。还有几个修黄赤道的色鬼,一边吃河车一边吹嘘自己糟蹋了多少女子,多少男子,言辞之粗鄙下流世间少有,是个人都听不了三霎。我当时怒从心起,抄起宝剑便将它们斩作几段。余下众鬼大惊,四下逃窜。我自恃从仙人处学了点剑术,展开把式,杀了一大堆妖精。剩下的怕了,直嚷嚷着去报官,说要叫什么‘临江君’来打我。我浑然不怕,说:‘什么临江君,望海伯,我看尽是些螃蟹怪,鲶鱼精,反正邪不压正,道爷我才不会被一群小鬼打得满地找牙!’唉,我当时该溜了的!我大摇大摆地坐在那儿等那个‘临江君’来。不一会儿一群鬼簇拥着个琵琶的丫头上了楼,那丫头就是临江君了。我见了他也有些轻敌,道:‘你尽管施妖法,伤我一根头发算我输。’那丫头咯咯一笑,在我对面坐下,道:‘君子动口弗动手,如今为倷弹一曲,解了倷怨气罢。’说着便鼓起琵琶来。他这琵琶声一响,好赛千钧重锤直朝我心口敲。我听得头昏目眩,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脑子混混沌沌,也不知在想甚么,跟着那丫头便往外走。待我回过神来,已在牢房之中。那丫头锁上牢门,门外一个影子似的鬼问:‘大人,不穿他琵琶骨吗?’那丫头睨了我一眼,道:‘你覅忘了这里是干嘛的,勿废刑具。’便出去了。我这才知道给他做弄了,气得直锤门,边锤边骂,但哪有用?一会儿没劲了,只得瘫在地下。有狱卒来送饭,但我问话也不搭理。我装过病,教他送进来,还是只放在门口,跟聋了一样。哼,这些妖邪也忒仗势欺人!”
      闻言,唐盈虚惊喜交加,忖道:“原来他是当年那个方士!真是无巧不成书!”又道:“仙长,我是鄱阳县令之女唐盈虚,您见过我的。”
      “唐盈虚?”那方士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是那个穿红衣服,眉心有颗红痣的姑娘?”
      “对!就是我!”唐盈虚连忙点头,“仙长,如今您、我与我的手帕交皆困于囹圄,不如我们联手越狱,您意下如何?”
      方士长吁一声,恨恨道:“想!我当然想!但那帮妖邪不知对我施了什么妖法,现在一点儿内力也使不出来。”
      “他们废了你的道行?”唐盈虚问,“不是不让穿你的琵琶骨吗?”步寒烟忖道:“是呀,这仙长咋了?”
      “我也不懂他们咋搞的。”方士边想边说,“我还有法力,但不知道为啥就是用不了。大概是两年前罢,那丫头突然来找我,进了牢房,二话不说便将一块黑布蒙上我的眼睛,推我出去。我目不能视,自然不敢动作,只得任他摆布。走了好久,又是上下楼又是拐弯又是开门的,最后好像停在个房间里。那丫头道:‘主公,我把他带来了。’里边窸窸窣窣一阵响,有人说:‘好,你过来。’听声音是个女人,和那丫头一般口音。那丫头将我用力一搡。也不知道他俩干了啥,我突然浑身剧痛,好像身子被撕去一块,但又说不上来哪儿疼,眼花耳鸣,浑身发软,一下子跪倒在地——真是丢人哪!好像听到那女人说:‘倷看到了幺?’那丫头好像说了啥,但我还没听清就痛得晕了过去。待我醒来,已回到牢里,身上没一道伤口。我心想:‘那当时究竟是哪儿疼?这班妖邪怎可能这样好心,都不伤我?’当时还觉得古怪,几天后突然发现自己使不出法术,只道他们废了我的道行。哪想丹田气脉俱如常,但就是使唤不动。现在的我与凡夫无异,哪有本事越狱?”
      步寒烟小声问:“仙长……您……您也不晓得那妖精用了啥邪法吗?”
      方士咬牙切齿地道:“这还用问?我见过不少妖魔鬼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邪门的。”
      唐盈虚心道:“这临江君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鬼物,不知道他口中的主公是谁?想来不是那个天绝真君就是他的心腹。”
      步寒烟心道:“这儿的鬼怪这样厉害,连仙长都打不过他们……俺和盈虚除了寄希望于他们的良心,还能咋样?最好还是想办法自个儿跑掉……”又想:“俺在话本上看过有人挖地道越狱,要是仙长的剑在身边,没准儿也能这么搞……”遂问道:“仙长,您的剑还在吗?要是还在,没准能用它挖个地道。”
      方士哼了一声,道:“早给它们缴啦!”突然压低声音道:“有鬼气,估计是看守来了。你们别说话。”
      二女皆是一激灵。唐盈虚下意识地摸到腰间拔刀,浑忘了短刀早被缴去。步寒烟立即躺倒下去,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唐盈虚的腰。就这样僵着等待鬼怪到来。不多时门口金铁相击声,锁片转动声与门轴旋转声次第传来,铁门缓缓打开,门外黑魆魆的,衬得门洞如一张大口。步寒烟莫名想到《招魂》里幽都的大门,心下悚然,但又想起自己已经身在鬼窟,恐怕早就过了鬼门关。只见两道黑影缓缓自黑暗中分离出来,飘进牢房。它俩一高一矮,高的色如浓墨,走在前边,矮的颜色略浅些,跟在后面。它俩既没拿钥匙,也没拿刑具,就这样空着手飘到二女面前。唐盈虚只觉得心跳时轻时重,时快时慢,好似心脏中了二鬼的妖术。步寒烟也感到浑身发冷,胸中烦恶难当,冷汗涔涔而下。二人二鬼僵持半晌,终于,那高个子黑影道:“你二人将姓名,籍贯一一报上来。”他的声音似无数齿轮转动摩擦产生,算不上可怖,却极诡异。唐盈虚心道:“原来是审我和寒烟啊,那我随便诌套话诓它便是,它们还能搞到鄱阳县的黄册不成?”当下答道:“我姓徐名若昭,是鄱阳人,误入此地。”那黑影一把打断他,冷冷地道:“没鬼问你是怎么过来的。”步寒烟心思急转,寻思道:“盈虚编了个假名字……俺最好也这样,据说妖怪晓得了人的名字,就能魇他……”遂道:“俺……俺叫韩碧云,也是鄱阳人。”
      闻言,那高个子黑影一愣,转头低声问那矮个子黑影:“鄱阳?是番县?”那矮个子黑影似乎点了点头,转向步寒烟,道:“你说你是鄱阳人,可听你口音怎么像颖川那边的?”
      “这……这个,俺……俺不晓得。”步寒烟答道。
      那黑影道:“你连自己的籍贯都不清楚?”
      步寒烟刚欲回答,唐盈虚便抢先道:“他是我一个族叔的女儿,我那族叔是临颖人,几年前来番阳做生意,将他也一并带了过来,后来他俩在船上遇到水贼,给推下江去,救上来时我族叔已经去了,但他还有一口气,醒来后大病了一场,以前的事全忘了,只这口音还留着。”步寒烟心道:“俺身世离奇,讲实话恐怕要遭鬼惦记,盈虚这谎扯的真不赖。”遂一言不发,作默认状。
      高个子黑影意味深长地道:“你堂姊和你的姓不一样哇。”
      唐盈虚心道:“糟了,我倒没想到这个。”心思急转,圆道:“当然了……我爹是入赘的。”
      高个子黑影笑道:“原来鄱阳县令是个倒插门?”这话声音不大,却在唐盈虚的心头重重一擂,暗自叫苦不迭:“我当时咋没想到这个?早知道说族舅了!……等等,它们怎么知道我是谁?鬼怎么这样了解生人?”正欲装蒜,那矮个子黑影似看穿他的心思,道:“谁不认识杀了柳君的英雌?唐小姐,久仰大名。”
      唐盈虚瞪大双眼,愣在原地,心中涌现出无数念头,一会儿想说“你们认错人了”,一会儿又想说“你们会因此杀了我和寒烟?”一会儿则想说“你们又不像黑鱼精那样吃人,我无意害你们”一会儿还想说“你们能把我和寒烟关于这里的记忆抹掉吗?”,嘴上却说不出一个字。步寒烟心道:“它们既然认得盈虚,多半也认得我,估计不会留俺俩的命……但愿它们告诉俺俺的身世,教俺做个明白鬼……”正欲开口询问,又想:“俺还不晓得它俩想不想杀我,这时候问有些早,恐怕会把生路堵死。”遂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二黑影忽然拉住彼此,身形暴涨,阴影渐渐笼罩墙壁,横越过天花板,头则从另一边的墙壁上倒悬下来,好似昏黄灯光下被拉长的影子,又似笼子的铁栏杆。唐步二人只觉得它俩要以蟒蛇的方式绞杀吞食自己,皆吓得手脚发软,冷汗直冒。步寒烟期期艾艾地道:“二位……大仙,恁要是怕俺俩泄露神机,可以用法术教俺俩忘掉今晚的事儿,留俺俩一命……要是想杀了俺俩给黑鱼精报仇,可是黑鱼精先吃的番阳人……你们不像他那样吃人,请理解盈……徐若昭……”二黑影恍若未闻,伸展的速度未减慢一分。唐盈虚心思乱转,急得直抠手心,四处乱瞟,突然瞅见牢门还开着,灵光一现,站起身来,一面冲二黑影虚晃一拳,喝道:“妖孽看拳!”一面拉住步寒烟,发足狂奔。
      却不想二黑影一折一扭,生生堵在门口,与门外的黑暗融为一体,二人险些撞了上去。不知哪个黑影阴恻恻地道:“姑娘们别跑啊,我教你们忘了今晚的事。”二人都不信他,但眼见逃生无门,空手打斗必然要碰到它们,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只得认命。唐盈虚厉声道:“你们既然能查到生人的姓名籍贯,阳间的官府也能把这魔窟端了!”步寒烟道:“你们是要给黑鱼精报仇吗?杀俺之前能否告诉俺俺的身世?俺想做个明白鬼……”
      黑影不理他,朝唐盈虚道:“唐小姐,你还有什么心愿么?”唐盈虚正欲破口大骂,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想问几个问题。”
      黑影道:“你问。”
      唐盈虚问:“你们身为狱吏,为什么能私自吃人?是先向上级报备,要它们准许还是上级纵容你们吃人?抑或吃人是上级的命令?”
      黑影道:“这儿的规矩就是能审出东西的就审,审不出东西的就给我们吃。”话音未落,倏地伸出几条似胳臂非胳臂,似触手非触手的东西,缠住步寒烟,将他拖进黑暗中。步寒烟尚未惊呼出声,便消失在门外,唐盈虚只一愕间,步寒烟的指尖已从他手中溜走。他瞪着黑影,厉声道:“你们把寒……韩碧云吃了?”
      黑影幽幽地道:“你的问题已经问完啦。”说着像水一样弥散开来,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唐盈虚闭上眼睛,骂道:“你们和黑鱼精沆瀣一气,残杀生人,悖逆天道,必遭天谴!”依稀听见黑影吃吃笑道:“鬼吃人就像牛吃草,本就是天道,悖逆什……”霎时间,黑影惨叫起来,那声音及其扭曲可怖,难以用生人的语言形容,五脏六腑似乎与它产生共振,也扭曲起来,发出嚎叫。唐盈虚记不得自己有何反应,隐约觉得自己放声尖叫,癫痫发作似的四肢痉挛,抽搐不已,又依稀听到山崩海啸等天怒之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志终于渐渐清明。似乎有人搀扶住自己,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吧?”唐盈虚缓缓张开眼,只见一位身穿飞鱼服的女子搀着自己,将手放在自己大椎穴上,后颈似乎泡在温水里,心神也逐渐安定下来。步寒烟不知何时被救了回来,站在自己身边,由另一个穿飞鱼服的女子搀着。唐盈虚道:“多谢二位义士相救,敢问阁下名讳?”
      那女子笑道:“姑娘莫折损我俩。我们并非义士,秉公办事耳。我二人乃军情司绿玉公麾下小卒,随他来剿妖贼。”
      “军情司……那是啥?你们是天兵?”步寒烟问。
      “算是罢。”搀着他的女子道。
      步寒烟又问:“二位仙姑尊姓大名?请问军情司是啥?为啥俺在话本里没看过?”
      搀着他的女子道:“仙人有别,这不是你们能知道的。你可以叫我阿兰,叫他阿紫。”
      唐盈虚道:“仙姑,隔壁还有个方士,他获救了吗?”
      阿紫道:“当然有别人去救他。军情司怎会只派我俩来?”
      步寒烟问:“俺当时给那影子鬼抓了,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已经被你救了……仙姑,你们是咋杀的它啊?”
      阿兰道:“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说着拉着他朝门外走,阿紫则拉着唐盈虚紧随其后。
      唐步二人虽觉得门外漆黑一片,甚是诡异,但身边有仙人陪着,惧意消了大半,一咬牙跨过门槛,走进黑暗之中。
      却不想他们甫一出门,四周便换了一副景象。
      欲知门外是甚么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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