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雪夜新娘 ...
-
记忆重叠了。
他以为他能记住关于她的一切，而这一切独一无二。
背影，走路的姿势，甚至蜷曲在身侧小心维持平衡的手指。
他将所有的记忆化为文字，一笔一笔写在日记里。
记忆会骗人，但是笔不会。
在无数午夜梦回之时自虐一样强迫着自己回忆，笔芯的牌子，卷子上的错题，她吐字时偶尔拉长的尾音。
他只有数百天，像是抿着甘蔗咀烂后的残渣，没吃过糖的孩子一样不舍得吐，拼命挤出一丝甜味来。
可是这十年呀，连残渣都吞进了肚里，嘴里长出口疮。
他不敢张嘴，怕人见到白色的粘膜已经粘连了一片。
他如此惧怕死亡。
二次死亡。
所以他必须铭记。
他感到愤怒，怒火像是从心口开始灼烧，烧到气管，烧到咽喉，烧到角膜。
而且恶心。
为了自己的偏差。
殉道者不允许自己背叛信仰。
“脱下来。”
Alex正蹲在地上整理深蓝色的纱摆，就听见桑扶枝像是结着冰碴的话，他冻得一个哆嗦。
“哎——”Alex惨叫一声，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Lance。
虽然临场换顺位是大忌，但他也不是没干过。而且Lance刚开始什么也没说，怎么突然……
林绪橘感觉头皮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脚踝一拐从高跟鞋上撇下来，她一深一浅地站着，像是抓坏了沙发的猫。
她捏紧头纱小心翼翼地偷瞄桑，因为力度过大，把精心编织波西米亚风格的发型都扯乱了。
蹲在地上的Alex却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对对对，Lance，你真是天才！”他跳起来将林绪橘头上好不容易固定好的头纱取下，抽出的发卡不断将发丝带出。
桑扶枝已经转身走了。
“脱下鞋！”Alex声音急促，恨不得把林绪橘的脚从高跟鞋里拔出来。
这场时装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业内人士津津乐道。
Alex也因为“逃婚的新娘”造型而火出了圈，在微博上被称为以一己之力改变整场走秀画风的造型设计师。
那段短视频在微博上冲上了热搜第一。
绿眼睛的女子抱着轻软的团团白纱，那云朵般的洁白和逐渐深蓝暗黑的婚纱毫不相称。
轻纱之内，银色贴身的长裙摇曳，背后的绑带勾勒出女子不盈一握的纤腰。
面容下半部被羽毛和黑色玫瑰阻挡，只露出精巧的下颌和一双绿色的眼睛。
蓬乱的发丝将属于希腊女神的圣洁淡化，她在星辰雪夜的隧道里疾行的赤裸双足还沾着雪沫。
明与暗的对比如此强烈，但在她的身上却模糊了界限。
纯洁与堕落的混合。
她绿色的眼睛光华流转，似有薄雾。
时不时回头张望，脚步慌乱。
让人忍不住担心她的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
视频里的音乐停了下来。
屏幕前的看客和全场的观众一样屏住呼吸，一时之间只有扬雪机呼呼的风声以及女子紊乱的足音。
紧接着前台的光线变得更暗，飞沫不再扬洒。
雪停了。
绿眼睛的女子保持后顾的姿势停在了原地。
一束强光从台后射来。
逆光的人影颀长消瘦，他身着黑色西服，一步一步从后走来。
LN秋冬时装秀是男女分场次进行的，重中之重是放在最后的冬季女装秀。然而今天所有出现在T台上的人，不管男女，服装造型都极为别致用心。
只有他，一身简简单单的服饰。
苍白的面容神情淡淡，紧绷的唇角仿若冰雪镌刻，那模样确实是沉睡于深渊的恶魔。
他的眼睛越过僵硬的新娘，双腿毫不停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即使透过屏幕，也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低气压。
那一个擦肩被放成了慢动作，被无数人截图转发。
#逃婚被抓包现场#
#你老公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有一说一，光这张脸，我还管什么种族#
这张图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被再次翻了出来，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会展大厅里，灯光逐次亮起，退场的模特纷纷走到台前与设计师一起谢幕。他们步履匆匆，看似随意，其实大有讲究。
分位低的没有资格离设计师太近，设计师两侧通常是领场和闭场模特。
但现在，这个位置就十分尴尬了。
谁都知道孙舒晴是本来的闭场模特，但现在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顶了——还不仅是换衣服顶，而是直接把压轴的服装都给换了！
服装的名字、出场的次序可是印在册子上的！
这秀一拨三折，李薇消失了，孙舒晴临场换位。
还不知道媒体会怎么写呢！
许多人不说，但偷偷猜测着待会儿还会发生什么好戏，孙舒晴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桑扶枝身旁。
好事之人眼光流动想要看那Alex亲自点名要压轴的女模，却见她悄无声息地站在人群后面。
那新人个子不矮，但在场的都穿了至少8厘米的高跟鞋，她赤裸着脚，再加上刻意躲藏，想要抓拍她的媒体都扑了个空。
Alex在后台里想要把她抓出来，拍张照片留念一下自己的杰作，一问工作人员，那绿眼睛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衣服可难穿脱了，Alex有些纳闷她是怎么在没有穿衣工帮助的情况下把衣服换了的。
脱衣服贼快的林绪橘有别人所不知道的小技巧。
变猫呀!
100积分兑换的道具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刚才谢幕的时候她就觉得屁股痒痒，怕是尾巴要跳出来了。
生怕自己被抓去解剖的林绪橘找了个没人的更衣室变成猫，衣服散了一地也没有办法处理。
推门进来了几个女人，林绪橘躲在服装道具后面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哎，你们说，李薇真的拿了桑总的戒指吗？”能进来一起换衣服的关系自然不错，几个年纪不大的模特互相帮对方拉下拉链，压低声音聊了起来。
“我觉得不能吧……她那家世都偷戒指，那我不得去抢银行啦？”
“那没风没影的事情桑总也不敢指名道姓地质问吧！人总不能平白无故说你偷东西吧。”
“这谁知道呢？”
“哎，以前不是说李薇和冯总是一对儿吗，还因这个把人家晁浓姐的位置给顶了呢，现在这个桑总这么不给她面子哦。”
“你不都说了是以前吗……”
“连冬季代言不要就走了，这给我多好啊！”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打闹一阵后走了出去。
林绪橘就像是雨后蘑菇一样探出了脑袋。
它想用爪子把头顶乱糟糟的绒毛梳平，那发胶也太黏了，变成猫以后竟然还在它的毛毛上，结成一绺一绺的，偏偏它舔不到脑袋瓜，可给它气死了。
不过，好歹也知道了桑为什么生气。
桑的戒指？
小橘猫从箱子后面跳出来，忍无可忍地坐在地上用后爪挠着头顶。
桑好像不戴戒指呀。
绿眼珠子在茫然地飘了一会儿，它突然想起了以前桑做噩梦时它跳到他身上，桑湿透的衣服里好像有个金属环。
还膈了它的肉垫垫。
对，是穿在链子上的，嗯……
长什么样它记不清了。
好像、好像和它拿得“钥匙”差不多。
银色的金属环，没什么装饰，也不blingbling，它觉得都长一个样。
当务之急是帮桑找到戒指。
小穷桑，掉了个戒指这么难过呢。
林绪橘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很重。
人类的嗅觉细胞有500万个，而狗则有2亿多个，人们通常都知道狗可以用嗅觉来寻找东西，事实上，猫也不遑多让。
猫是可以分辨大约2万种气味，就算是稀释了八百万倍的麝香，也能刺激猫的刺激嗅细胞，从而产生嗅觉。
林绪橘小心翼翼地在走廊上闻着桑的气息。
因为不停地翕动鼻翼，它觉得有些头晕。
这里的味道实在是太复杂了。
各种各样的极为丰富的人味、化妆品刺鼻的浓香，以及在空中稀释了很多但是依然清晰的消毒液气息。
而且桑显然也不是待在原地不动的，有些地方也有他的气息。
林绪橘走呀走呀，来到了杂物间。
一场时装秀需要准备的东西非常多，除了服装鞋子之外，头饰、备用布料、布景道具都非常多，所以有个杂物间也不足为奇。
但是桑扶枝作为总设计师，一般是不需要亲临的。林绪橘觉得戒指有很大可能就在里面。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林绪橘一惊连忙跑到了回廊处。
出现的是桑和魏舜！
“桑先生，刚刚分别派了人跟着李薇和她的人。”
魏舜有些喘不上气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李薇先走了，还穿着长袍，她的助理随后拿着衣服追了上去。”
“我跟着那个化妆师去查看了李薇的包，里面没有找到。”
魏舜的表情有些僵硬，后场几乎没有什么摄像头，他们从拐角走廊处的摄像头里调出了那段时间从后场来过休息室的人。
只有李薇和哭红了眼睛的夏助理。
他和夏助理混得比较熟了，当然相信她的为人，再加上对李薇的印象不好，所以……
但现在想一想，万一真的是有什么巧合，有人从另外的路进入了休息室，误会了李薇，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助理呢？”
“她把【星落】扔在了休息室中，拿着李薇的衣服就走了。”魏舜补充道，“派去的人看了，衣服里面只有手机。”
她还帮着派去的人找了戒指呢，说是‘请LN看清楚了，不要诬陷好人。’但魏舜把这句话吞了进去。
而另一旁，蹲在墙角的林绪橘踯躅半晌，还是准备溜到桑的面前。
虽然一只猫突然出现在会场挺奇怪的，但它更担心桑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从身后将它提溜起来。
“她当时抱着许多东西。”桑扶枝的瞬间记忆能力很好，这也许归功于强迫自己重现画面。
“呃，好像是的，李薇对造型不太满意……”魏舜卡了下壳，实在想不起她拿了什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用的重纱在哪里？”
这场【雪夜的新娘】只有最后的【雪夜】才是重纱，其余的都是轻纱。为了搭配不同的造型，秀场里放了五套重纱。
李薇没拿到压轴十分不甘心，在冯星睿那里下手，换得了个自带造型师的便处。
走秀的服装是绝对换不了的，但是头纱却可以。
魏舜也转过弯来，李薇自带造型师是想要从妆容造型上压孙舒晴一头。
谁也没想到友情出场前来指导的Alex会亲自上阵，让那个绿眼睛的备用模特捡了个大便宜。
由远及近的足音把他越跑越偏的思绪拉回。
从走廊那边走来另一道人影，他像往常一样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平板……
不，猫？
魏舜定睛一看，橘白相间的一团，绿莹莹的眼睛——
找到会场来了！桑先生的猫可真是要成精了呀。
“桑先生，监控中显示许欣蕊从休息室里拿了重纱。”她进去的时间已经发现戒指丢了，所以刚开始也没人理会此事。
“因为要再次搜寻戒指，派去的人把堆放在休息室的服装先暂时放回了杂物间。”杨坤手里拿着钥匙，径直把门拧开。
小猫早在靠近桑扶枝的时候就挣扎着蹦了下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过去。
魏舜有些懵，听两人的语气，好像戒指在重纱里。
他瞟了一眼走进杂物间的男人，嘴唇蠕动几下到底没敢问。
他不问，不代表杨坤不说。
还没等魏舜走进杂物间，杨坤就从镜片后面斜睨了他一眼。一看这个眼神，魏舜就知道，完了，他肯定做错了什么事。
在二人僵持之际，小橘猫已经钻进了屋子。
它东嗅嗅西嗅嗅的样子实在引人注目，桑扶枝停止了翻动头纱的动作，退到了一旁。
重纱一共有四件，本来该放于一处，但因为被李薇助理翻出，现在和走秀用的七八十件服装混在了一起。
还未整理，只能一件件翻。
而且这个系列的头纱上不少载有水钻、银饰和大朵的绣花，找到一个小小的戒指真不是件容易事。
“喵！”在这！
它用尖尖的牙拖出一条长纱。
这条重纱绣满了银色的花朵，在重重复瓣之中，一粒圆环勾在花蕊上，而另一端勾着林绪橘的尖牙。
它正准备把戒指吐出来，桑扶枝就已经伸出了手。
银色的指环在他的手心发出淡淡的光。
林绪橘心虚地舔舔鼻尖，假装看不到上面自己的口水。
虚拟的屏幕里桑的幸福指数上升至6。
谢天谢地。
在兵荒马乱中度过好几个小时的小猫长吁一口气，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毫不客气地躺在了桑扶枝的皮鞋上。
站在灯下的男人看着戒指内壁已经变得浅浅的痕迹。
S&L。
银的氧化是非常缓慢的过程。
他时常的擦拭可以延缓，却不能阻止这个变化。
而他，也如同戒指一般。
越来越单薄。
“咪！”脚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和温度把他拉回现实，他一把抄起小猫，把它抱进怀里。
“谢谢。”
“喵——”不客气呀，桑。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雪夜新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