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礼人》三洲凉

4、手机里的哼唱

　　舒苒这天是睡到了自然醒，她记得林三说过今天只有一个人需要她去观礼，时间长也无所谓了，为了后面的假期，舒苒觉得自己今天可以拿出12分的精神去观礼。
　　她打着哈欠下楼以后，看到的就是一如既往的丰盛的早餐，林三今天则是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书，他面前的案几上则放着一份档案。
　　舒苒走过去准备伸手去拿档案的时候，林三将档案抽走，“这份档案是今日观礼需要的，所以在观礼结束前，您不能翻阅它。”
　　“好吧。”舒苒以为是之前的文件，却没想到是今天的观礼需要的文件，不过她也知道这个规定，所以也没想着去破坏它，“今天的观礼在下午六点对吗？地点是哪里？”
　　“地点在城郊，所以您需要今天下午一点左右整理完毕，随我去参加观礼。”林三拉起舒苒的手，让她先去吃了早饭，“因为是在城郊，所以今日的洋装您不需要更换，我会提前准备好。”
　　舒苒喝了一口牛奶，奶沫在唇上留了一圈的白，切培根的餐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礼仪是林三手把手教的，动作优雅端庄。
　　“明天换成中式的早餐。”舒苒放下餐具后交代一旁靠墙站立的女佣，“今天的午餐也要中式的。”
　　女佣弯腰向舒苒致意后，回到了后厨，大概是去向主厨传达舒苒的要求。
　　“三哥，这些女佣可以换成普通人吗？你们都太闷了，我又不是老头子，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说话，我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烦死了。”舒苒坐在椅子上将脸埋进林三的怀里，偷偷的将自己的“白胡子”蹭到了林三的衬衫上。
　　“明天您可以自己挑选庄园里的佣仆，小公主您已经很让人放心了。”林三带她去漱口洗脸，然后带着她换了一身居家服，将她安顿好以后，自己去换下了被她弄脏蹭皱的衬衫。
　　舒苒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用遥控器换着电视节目，最后确定在一个纪录片上，将双腿弯折，身体蜷起双手在身前十指交叉，抱着双腿靠在了身后的靠枕上。
　　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多，吃了午饭后，稍微休息一下就得动身出门，估计午觉都要在车上，想一想舒苒就觉得自己大概会很累。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作为目前唯一的一个观礼人，在享受了他们给自己提供的优渥生活以及接受他们教授的各种知识技能后，唯一能回馈的就是去参与他们的观礼，让他们作为受礼人可以安心去寻找他们的新生。
　　舒苒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天使或者恶魔什么的存在，更不像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她觉得自己只是自己而已，但是林三曾告知过她，观礼人对他们来说是特殊的存在，他们认为只有在观礼人的观礼下离开，由观礼人为自己送行，才可以迎来最后的归途。
　　神神叨叨，像个□□，这是舒苒对林三所说的事情的评价，一开始的舒苒并不喜欢看他们用各种方法，在自己的面前去寻找他们认为的新生，她在舒白离开后的一段时间，曾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去参加任何人的观礼，林三也没有强制她出门，但是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在舒苒未参加观礼的整整一个月内，或者说整整30天内，全国失踪了不少人口，甚至在某天清晨，有人发现市中心绿化带的树上，挂了几具尸体。
　　那也是舒苒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自己对他们而言有多重要，或者说，他们对于想要的新生，有多大的执念。
　　舒苒扭头看向客厅的一角，那里放了一架骷髅，那是她八岁第一次参加观礼时，那个受礼人的作品，这个作品是他们在得知舒苒很喜欢后，从警察手里抢了回来，因为它原本是要被烧成骨灰，还给受害者家人的。
　　不过舒苒不在乎，这个东西她不想还回去，如果她不想，没有人会逼她，她不想做就是不想做，谁说也没用，当然也没人会说她。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原本正在播放的纪录片，换成了新闻报道，这是一个寻找受害者尸体的新闻，被寻找的尸体是昨天舒苒当做纪念品拿回来的那个石膏像，舒苒想了想，扭头看向在一旁静静站立的林三。
　　“三哥，找人把那个石膏像送到警局门口。然后从他作品里面，把那个女性半身的石膏像换过来。”舒苒无所谓自己的纪念品是哪个，不过既然警方那边需要，那就给过去好了，自己真是个好孩子，舒苒日常自卖自夸。
　　林三没有问为什么，或者说不管舒苒想做什么他们都是去做，不会问为什么，只要她想，那他们就会去做，如此简单。
　　在吃了午饭以后，舒苒去换上了参加观礼的黑色洋装，这个洋装就是普通的，黑白色的法式长裙，舒苒记得舒白去参加观礼的时候，也是这款长裙。
　　车程差不多四个小时，等舒苒到了观礼的地点以后，那里有一个小木屋，周围是处理好的荒地。
　　“三哥，今天的受礼人是谁？还没到吗？居然让一位淑女等他真的是过分。”舒苒提起裙子坐到那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等着今天的观礼开始。
　　“小公主，今天的受礼人是我，我也没有想到会提前到达。”林三弯腰摸了摸舒苒的头发，“档案我放在了您左边的床头柜里，当然纪念品也在那里，希望您不要介意今天这场观礼的纪念品是我自作主张的决定的。”
　　舒苒看着林三柔软下来犹带几分笑意的五官，有些不明情况，她伸手死死抓住林三的衣领，因为用力过度，指尖已经发白，双手有些颤抖。
　　“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舒苒完全没办法接受今天的受礼人是林三，去他娘的观礼，她只知道陪了自己四年的人要离开，要去死。
　　林三将舒苒的双手包住，从自己的衣领上取了下来，“小公主我很开心您能来给我观礼，您长大了，可以一个人面对很多事情了，我希望您能看清一些什么，不要执着，不要执着于任何，不管人还是物。”
　　“三哥你别走好不好，为什么要走呢？不走，不走好不好，三哥你留下来，活着不好吗？”舒苒带泪的双眼看向林三，里面满满的是不舍，难过，以及对林三要离开的不解。
　　舒苒反手握住林三的双手，她学着舒白留长的指甲，刺入了林三的手背，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裙摆上，而黑色的面料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可以哦，小公主，我已经坚持太久了。”林三摁住试图站起来的舒苒，对着她背后打了一个手势，今天跟着来的两个男仆，上前替代了林三摁住了舒苒。
　　林三站起身，哼着他最爱的那首小调，走到车后，从后备箱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汽油，他略带欢快的哼唱，展现了他的好心情，他将汽油泼在了木屋上，最后一点气球从头到脚淋在了自己身上。
　　舒苒从一开始的号啕大哭，到后面无声无息的垂泪，到最后已经冷静下来，面带微笑的看向林三，“三哥既然你要走，那最后给我一个拥抱可以吗？”
　　林三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舒苒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走到舒苒面前，让男仆松开她，轻轻的环抱住她。
　　“小公主，你要知道，这是我最想要的结局了。答应我这一次，好吗？”林三低头轻轻的舒苒额上落下一个吻，不带任何感情的一个吻，“他已经等了我好久了，我应该去见他了。”
　　林三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里面全是无奈和身不由己的辛酸。
　　“三哥我答应你。”舒苒破涕为笑，给了林三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以后会好好的，我听你的话。”
　　“乖。”林三扭头继续哼起了那个小调，小木屋其实已经很破了，只留下了一些框架，墙壁七零八落的几乎没有了。
　　所以舒苒可以直接看到林三哼着小调进去以后，盘腿坐在木屋的中央，他看向舒苒，笑了起来，第一次唱出了小调的词，同时他将点燃的打火机，扔向了木屋的一根淋了有的柱子下。
　　瞬间整个木屋着了起来，坐在木屋中间的林三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事情，直到一点火星崩到他身上以后，他也随着这个木屋烧了起来。
　　但他只是在唱着那个不知名的曲子，大声的唱着，舒苒坐在那个椅子上面，也轻轻的跟着和声，这个小调在她刚失去舒白时，晚上睡不着，林三就会哼着这个小调哄她睡觉，不过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小调的词。
　　林三一开始的声音还是很大的，后面因为疼痛和烟雾，歌声就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他痛苦的咳嗽，慢慢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小到被火苗燃烧的声音掩盖，最后在小木屋的梁柱因为承受不住伴着一声巨响塌了下来以后，歌声完全消失。
　　舒苒只能听到火烧木头的噼啪声，她坐在那里，继续哼着那个小调，脸上一片冷然，没有任何表情，但眼泪却在不停的涌出，掉在她黑色裙摆上，和着之前林三滴在上面的血迹，浸入裙摆，看不到任何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站在舒苒身后的一个男仆，拿出来了林三早已准备好的手提箱，只是这次手提箱里，不是舒苒的黑色洋装，而是两套高中校服，玫瑰也换成了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舒苒在那里坐到了傍晚，看着那个本就破破烂烂没几根木头的木屋烧完，火焰熄灭，在落日的余晖下，被烧的漆黑的木头看上去还在燃烧着金色的火焰，舒苒也因为一直哼着那个小调，嗓子早已沙哑。
　　她让两个男仆去把那个木屋的木头搬开，早被烧掉的木头只是留了一个形，用力一碰便碎成一块一块，男仆将木屋中间的地方清理出来，拾捡出几根没有被烧成灰的骨头，以及林三的头骨。
　　舒苒将手提箱摆到了椅子上，她站起身时因为长时间一个动作，腿已经有些僵硬，差点跪到地上，只不过一旁的男仆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她站在原地缓了缓后，从男仆手里接过来林三那被烧的漆黑，但仍带热度的骨头。
　　“三哥，我们回家。”舒苒紧紧的抱住那几根骨头，向着林三开来的车走去。
　　回到家的舒苒将骨头放在了自己的花房，然后飞快的跑到卧室，从左边的床头柜拿出来林三的档案，跟档案一起的是林三的手机。
　　舒苒先将手机放在一旁，打开了档案，上面写着林三的生平：“林三，曾用名林森，十七岁时与同性恋人秦淼恋情被家人发现，遭到家人与对方父母反对，两人被强制分开，秦淼转学，林森被家人强制送往精神病院进行电击治疗，恋情被曝光后，秦淼因同性恋身份遭到校园暴力，于高考前夕在家中自杀，林森得知消息后，从家中逃出，前往秦淼葬礼，在葬礼上由其同学口中得知对秦淼进行暴力的人员名单，在此后一年内，成功将名单上人员一一囚禁，并在余后四年内对其数人进行虐待，林森对受害者共12人，处以凌迟。今3025年3月30日，由观礼人舒苒为其送行，愿地狱与您再次相见。”
　　“怪不得，你说我可以休息半个月，是因为你们选出来新管家需要半个月对吧？还真是没有骗我呢。”舒苒将放在一旁的手机拿起，里面有一段录像。
　　录像里有两个男孩子，穿着高中校服，透过屏幕也能感受到两人洋溢的青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其中一个皮肤白皙的男孩坐在钢琴前，弹着那首小调，而另外一个男孩子则是靠着窗台，和着琴声唱歌，“I used to hug you ， I used to kiss you， I ……”
　　整整一夜，舒苒的房间一直响着这首歌，花房里被放在雏菊中央的人骨，被月色镀了一层白霜，似乎是恢复了它应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