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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穆亦心最近处理家长投诉和退费的事件比往年同时间段多了许多:有些家长的意思是孩子上网课效果不好,所以网课期间销课的部分应该给个折扣,这个穆亦心同意了,给了大家优惠;有些家长又提出来因为疫情期间家里收入锐减,而家里房子、车子的贷款却是不能耽搁的,于是要把以前提前支付的费用都结算出去,他们先紧着房贷再说;更有家长提出疫情虽然好像过去,但是其它地区还有些反复,担心会蔓延到本市,所以,考虑孩子的安全,决定不再过来学习,把费用退一下吧……
      招进来的学生没有以往同期多,退费的却超过同期,安妮跟穆亦心果然非常焦虑。
      穆亦心焦虑的结果就是脸上开始频繁爆痘,此起彼伏,医院美容科的药物,身体保养美容院的精油,统统都不起作用,有一天她对着镜子前的自己,打算用粉底遮一下这些痘痘,却发现于事无补,直接气得手抖,扔粉底刷的手就有点欠,直接勾到了旁边的粉底液,一瓶大几百的粉底液摔在浴室的瓷砖上,啪叽,碎了。穆亦心用湿巾擦拭打扫的时候,玻璃碎屑又划破了手指头,也许刚好伤到细小血脉,红色血珠汩汩流出……
      这种时候,换做有依靠的女人也许就开始撒娇哭惨了,但是穆亦心的成长过程造就她就像钢铁女侠,她只是用碘酒处理伤口,再用一片邦迪缠上,然后带上橡胶手套,继续擦拭地板,收拾妥当,才发现自己眉毛只画了一根,于是又细致描了另一支眉毛,但是也许心情不佳,总感觉左右两弯眉毛不怎么对称,但是她也懒得擦掉重来,于是涂上口红就算完事了。结果发现要戴口罩,抹不抹口红其实没差。
      她开车去学校,处理前台电话里说的一件棘手事件,其实不过是:听说有一个家长拿着五年前的一张报名单表示要来上课,但是五年前设计的课程现在没有了,因为当时就明确表示必须在一年内消耗掉的,为何会拖五年之久呢?前台老师发现抬头,课程都不对,但是家长却说得铁板钉钉一般肯定,双方掰扯半天,互不相让。
      她到学校一看,明显发现报名单是伪造的,连敲的财务章号码都对不上。于是跟客户表示只能报警,听说要报警,家长骂骂咧咧走了,临走还埋汰学校翻脸不认账。
      前台老师一脸狐疑地看着穆亦心,穆亦心只能安慰她说:这种事情,如果能确定不是自己开出去的单子,家长敢来诈骗,前台就可以报警。
      但是前台老师叫屈:她来做前台还不到三年,五年前的事情,她哪里敢肯定呀!
      穆亦心一时语塞,只能摆摆手回到办公室。所以,培训学校不能频繁换老师和工作人员也不过是同理。
      一壶茶还没烧上呢,电话就响了,找她的居然是陈诚。
      她心里一动:太好了,今天,她又可以跟陈诚见面了。也许下意识涂口红,不过是女为悦己者容。
      但是,陈诚要跟她说的不是如何相聚的问题,而是,陈诚的奶奶驾鹤西去了。
      陈诚的奶奶穆亦心就元旦的时候见过一面,婚礼的时候又见过一面,没想到就天人永隔了。
      陈诚奶奶的葬礼原本是有专门的规格和礼制的,但是现在被要求一切从简,简单到陈昌年觉得愧对母亲的地步。
      然而,还是来了很多人,大家表情肃穆,都带口罩,携着帛金……因为在人数和地址都要有防疫要求。结果,大家只能分批来悼念,场面本来端肃得很,几轮下来,就有点后现代的解构主义的意味了。
      陈家祖母的离世,本来是陈家很大的一个事件,但是由于陈家是医学世家,很多派出去的医生都还没有回来,有些还在隔离,又对人数减了又减,反倒有点人丁稀薄的意思。
      陈昌年让女儿从新西兰赶回来,陈珹人倒是坐飞机回来了,但是在浦东国际机场直接被拉去隔离了,也赶不上祖母的葬礼。
      陈珹自嘲是云祭奠。
      穆亦心这一次见到的陈家人比上次结婚的时候还多,上次,陈诚说是几户人家小聚,穆亦心以为是谦辞,但是这次虽然严格规定了人数,但是有人络绎不绝分批到来,穆亦心才相信陈诚说的所谓小聚是事实。
      穆亦心在葬礼上见到了陈伊娜和她的母亲陆子艺,她客气称呼对方为陆姐姐。穆亦心偷瞄陆子艺,感觉肚子还不怎么显呀,怎么就回去养胎了?“理想国”的老师都是肚子很大了,才去生孩子的。
      令穆亦心没想到的是,陆子艺居然带来了儿子和这任丈夫徐莱蒙:一个四十多岁,略微有点秃顶圆肚的中年男人,好在身高不错,谈吐也不俗,才没被穆亦心完全归为精明生意人这个类别。
      听陈诚说,徐莱蒙家境不错,对陆子艺也很好。徐莱蒙和陆子艺就读于同一所初中,当年就认识并互生好感,只是年纪轻,父母管得严苛,以至于“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陈城当年能够追得美人归,自然使了不少手段。至于等到陆子艺略有犹豫的时候,陈家老父亲陈昌年更是亲自登门去女方家里提亲,场面相当隆重,有了女方父母的拍板,把一个有点摇动的心直接定在了陈家长媳的位置上。
      定亲之后,陈伊娜的外婆家,反倒又顾虑陈城的心理健康因素,这个时候,陆子艺反倒又坚定了信心,她表示自己作为医生,把握度还是比较大的。况且当时也年轻,被陈城完全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的确也难以拒绝,更何况陈城身边的人都是这场婚姻的助力者,怎么看起来都是和美的婚姻走向。的确,陈城的婚姻总体上还是幸福的,只是他自己郁结难消,陆子艺虽然给予了温柔与爱,支持与肯定,但是也挽救不了陈城心理疾病往身体疾病滑坡,哪怕陈家是医学世界,哪怕陆子艺已经是脑神经科的医生。
      听陈诚的意思,当年大哥陈城娶陆子艺,不仅考虑了陈城对她的心意,也考虑了对于陈城的病情的有利,所以,如此周密的安排,却仍然挽不回颓势,也叫人不得不感慨命运的无情。
      只可惜陈城寿岁有限,他的爱妻,在他死后,还是回到了初中“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男人那里去了。这次陈家没有任何干涉,反倒是对陆子艺诸多感谢,把她当女儿一般风光嫁出去,嫁妆丰厚令徐莱蒙都叹为观止。
      徐莱蒙自认家境算是殷实,但是也算不得大富大贵,借着陈家给陆子艺的嫁妆,如虎添翼,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然对陈伊娜是相当青眼有加。
      所以,陈昌年其实很高明,钱财之类的舍弃一部分,换来陈伊娜良好的成长环境,怎么的,都是值得的。
      穆亦心被陈诚的一番说辞,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豪门好复杂,娶个老婆也那么多的事情。她倒是羡慕陆子艺,第一任丈夫嫁了,一心对待了,女儿也生了,丈夫没了,也不颓丧,打起精神来,再嫁徐莱蒙,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怀一个孩子。穆亦心之前只是觉得安妮生命力强盛,看看陆子艺,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葬礼持续了好几天,那几天里,因为要应付来往吊唁的客人,穆亦心不仅爆痘,还掉头发。
      她这个时候,有点羡慕陆子艺,虽然生了二胎,现在又有三胎身孕,岁数还比穆亦心大,况且她也不太在意身材略微圆润,气色确实是好的不得了。
      穆亦心看看自己,还没有生养呢,看起来就已经是一副干瘪中年妇女的模样,真正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穆亦心近期上称,体重跌回94斤,那是她大学期间的数字,诶,她自嘲,这回母亲不会嘲笑自己“好女不过百了”。
      那几天比穆亦心更憔悴的是陈诚和陈昌年,他们父子俩,眼看着也都瘦了好几斤。
      葬礼之后,忙的就是暑假班和秋季班的报名,还有安妮的婚礼诸多事宜。安妮还是打算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一雪前耻。
      好事还没来,坏事先来了。
      穆亦心的爷爷身体突然不佳,居然进了ICU了,一追问才知道,原来老爷子身体早就不好了,因为不想晚辈担心,所以一直瞒着。这次是肝硬化引起的吐血,被救护车连夜拉来的。
      陈诚表示是否把爷爷转入明城医院的时候,穆亦心拒绝了,认为第一医院也是相当好的,没必要挪动老人家。
      爷爷在ICU病房里住了好几天,才回到普通病房,很多人还不能去探望,需要做核酸之类的,陪在老爷子身边的是他的女儿,也就是穆亦心的姑姑穆棠。
      穆强走后,杜鹃跟公婆一家走得不近,好在老夫妇还有一个女儿穆棠,甚是贴心。
      穆亦心跟陈诚一起去第一医院,穆亦心申请了去探望,而陈诚说是要找老同学了解情况,看看哪里可以帮上忙。经过一系列手续,终于见到了已经相当瘦削的爷爷——他面色蜡黄,眼睛无神。穆亦心握着爷爷皮包骨头的手,忍住眼泪不掉落,一直忍到眼圈发红。
      穆棠跟她在医院的走廊里谈病情,表示老爷子时日怕是不多,大家心理上要做好准备。
      穆亦心看姑姑,发现穆棠比原来更矮了,头发也有些白了,皱纹也明显,表弟因为读的大学一般,所以,就在穆亦心爷爷的工厂里做个小管理层,为了以后接手家里生意做准备。
      但是穆棠又强调,这个工厂有穆亦心的一份子,谁也不会黑了去,请穆亦心放心。
      穆亦心表示没关系,本来就是爷爷奶奶的厂子,爷爷奶奶自然有妥当的安排,她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些。
      然而,穆棠还是明确告诉穆亦心,穆强走了,穆亦心就是穆家的独苗了,以后穆家的大多东西还是要交到穆亦心的手里的,如果穆亦心志不在此,那么穆棠一家不过是帮着管理管理,绝没有要贪了去的意思。
      穆亦心跟姑姑说自己明白,姑姑这些年和姑父一起跟着奶奶管理这个厂子,劳心劳力,厂子的利润大多还是他们挣进来的,穆亦心表示自己没有要清算的意思,一切照旧。
      穆棠喋喋不休,表示自己哥哥就剩下这个女儿,她看待穆亦心比自己儿子更重要。
      穆亦心也明白,姑姑这些年对自己还算可以的,就是姑父想法有点多而已。
      说起这个姑父,穆亦心在医院楼下就见到了。他在那里骂骂咧咧,因为穆棠要求他去伺候老爷子,因为女儿有些地方虽然贴心,但是性别有差,儿子不在身边了,就应该女婿来。至于护工,没人盯着是不放心的。姑父刚被做了核酸,捅的鼻子,对护士凶里吧唧,表示自己肯定被捅出了血。
      穆亦心小心翼翼地叫一声:“姑父!”
      姑父看了一眼穆亦心,才不乱发脾气了。
      这个时候,护士群却骚动起来,搞得穆亦心和姑父两人都莫名其妙,他们两人还都被汹涌的人潮挤得往后退了几步。
      有护士难掩兴奋,像是拿到头条新闻,跟其她几个同事说:“我们主任的老同学,明城医院院长的陈二公子陈诚,今天在我们医院诶,真的好帅呀,那边护士都在尖叫呢!诶呀,以前还以为我们主任是在吹牛,原来是真的!”
      穆亦心看着这些小护士,毛估估应该全部是九零后,虽然也没化妆,又带个口罩,但是胜在年纪轻,各个看着都很鲜嫩,示爱又这么主动,陡然都升起了危机感。
      然后穆亦心又自嘲,爷爷还在病房,自己脑子再想什么,真不是孝顺孩子。
      她转身打算跟姑父说几句话,却发现姑父在那里“嘁”一声,甚是不屑,这个表情,让穆亦心甚是尴尬,因为不知道姑父在“嘁”什么,她只能看着姑父,不说话。
      然后小护士们的骚动声音更大了,突然又鸦雀无声,穆亦心不得不转身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身后站着陈诚,还有另外几名穿了白大褂的医生,他们表示可以把穆亦心的爷爷病房换到“特诊病房”,这样子肝胆科的教授,肿瘤科的教授过去看就很方便。穆亦心第一次听到“特诊病房”,傻得一愣一愣的,只是说,都听医生安排。
      医生说跟穆亦心客套了几句,然后拍拍陈诚的手臂,就各自都散了。
      陈诚走过来,摸了摸穆亦心的头发,这个动作真的有些像撸一只家养的猫咪,说:“别难过了,到了这个阶段,不过告别了,能向上天借多少时间就借多少吧,啊?我们能做的就是一些临终关怀了,尽量让老人家体面和少痛苦地离开。好不好?”
      他温柔地哄着穆亦心,但是穆亦心只是更难过,刚才姑姑跟她说,她就已经很难过,陈诚再一说,她就哭出来了。
      陈诚只好用手臂搂住穆亦心,把她的头靠近自己的胸口。
      但是陈诚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一个趔趄,连穆亦心也差点跟着没站稳。护士们又惊呼,发现推搡人的居然是刚才那位发脾气的男人。
      姑父指着陈诚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别碰我们家蓓蓓,都是你妈害死了她爸,你还敢碰她?妈蛋,你敢说不是穆庄害死了穆强,啊!”
      穆亦心被突然的转折搞得懵了,然后看着姑父,穆亦心分明听到了穆强两个字。她看看姑父,又看看陈诚,刚才说谁害死了穆强?刚才还听到了什么?还有一个名字,对,穆庄,穆庄?穆庄。上次去山上,那个汉白玉坟墓的墓碑上刻着穆庄两个。
      穆庄是陈诚的妈妈,那么爸爸当年救跳楼落水的阿姨的名字是穆庄。
      穆亦心清晰地记得自己问过杜鹃那个阿姨是谁,为何要自杀,为何要害死爸爸?但是杜鹃蹲下身子,跟穆亦心强调:不用知道她是谁,她都死了,没必要恨她,你只需要记得你的爸爸是个英雄,在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他无愧于他的一身警服。孩子,你要争气,要让所有人尊敬你,不要因为你,让别人看不起你爸爸。
      穆亦心深深吸一口气,眼泪簌簌、簌簌往下落,但是她没法嚎啕大哭,她哭不出来。她把两个小拳头捏起来,放在自己胸口,眼泪都掉在拳头上,啪嗒啪嗒地响。
      穆亦心整个人颤抖。
      陈诚看着心疼不已,但是陈诚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杵在那里,不得动弹。
      穆亦心听到了一点护士的惊叹声,然后她透过婆娑的眼泪,扫视了护士站的那些护士,还有旁边的其他病人,大家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想起了中学时代鲁迅先生文章《药》里的一段:“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穆亦心不想成为躺在血泊里的“瑜”,她再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终于不抖了。她把拳头慢慢放下,暗示自己说:镇定点,不要给爸爸丢脸,不要遂了那些看客的心愿。
      穆亦心抬腿走向医院出口。
      陈诚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姑父反应过来,忙不迭打电话告诉老婆自己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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