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影》何处东洲

2、第 2 章

　　神父把日影带到神坛前。
　　“你不必在意我的存在。把一切告诉基督。”

　　“有一个人在半年前从我们生命里消失。就连那一天，我都无法想起。有时候，会看见他突然出现，仿佛一直都在。但是无论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他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不相信那只是幻影。他的离开使他与我断绝了一切的联系。

　　“为什么会出现，那么消失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从孤儿院里长大，后来被领养。在养父母去世后，又辗转找到了唯一的亲人。与其说是抚养，还不如说是收养。他……似乎从未有过家人真正的关心。但是，还有我存在啊！他不知道，我愿意把一切温暖都给他。他会回来吗？”

　　“是一场意外，还是我自己的梦境？”

　　“我是那儿平凡的人，而他却是耀眼的存在。如果没有同他相遇，我也不会获得恋爱时的无比温柔的心情。他给予了我很多。原本我眼中的世界是如此平淡无奇。然而，他却为我我的世界赋予了光彩和颜色。”

　　“他……萧寞他温柔了我的时光和岁月。但是如今他却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最喜欢的少年他终于从我的生命中离开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所有的时光陪在他的身边。”

　　日影抬起头，目光不知停留在了哪一个角落。
　　黑色的瞳孔，湿.润得仿佛滴下泪来。

　　神父淡淡地说：“你想不想知道，萧寞他为什么离开了？他去了哪里？”
　　“请你告诉我。”

　　神父微笑了：“你一定会后悔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后悔知道？”
　　日影迷惑地看着少年，但心里的不安却像潮水一样漫延过来。

　　*

　　十七岁的日影穿过逼仄的弄堂。大丛的花朵从墙里散发出看味。昏暗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日影看到自己的影子像一块墨迹融化在地上。

　　她要去看她的少年。她所喜欢的少年。

　　萧寞是学校里最耀眼的存在。

　　无论是在他走在嘈杂的走廊上，或是在图书馆里看书，不时地侧头望向外面的玉兰树，还是在清晨骑着单车赶到学校，他都可以以沉默的姿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将时间定格，空气凝固，在视线里永远高高在上。

　　平凡的日影。

　　普通的家庭，普通的成绩。性格既不温柔也不开朗。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有一头很长的头发，很黑，波光潋滟。

　　*

　　萧寞感到身体里像是有无数昆虫在啃啮。
　　没顶而过的痛苦。

　　黑暗里沉默的少年在想：我看见明天了吗？

　　在阳光里的女孩，蹲在开满茶花的庭院里，身影既安静，又沉淀出浓浓的忧伤。光线拓印出了一圈毛茸茸的轮廓。

　　她用手指拂去日晷的表面的尘土。
　　“萧寞，你知道吗？它一直在这里。”

　　“一直吗？有多久了呢？”

　　“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足以让人的心变得荒凉。”

　　“以后，它也要一直在这里吗？”
　　她站起来，转过身，目光不知望向哪里。
　　“会一直在这里，直到破碎。然后……”她顿了顿“消失”。

　　消失和死亡。
　　都是一样的事情。

　　死亡。
　　现在想起来是太过于平常的一种降临。
　　痛苦地活着。
　　每天醒来，每天沉睡，说不定哪天会安然离开。
　　消失而已。

　　*

　　门被推开了，日影打开灯，走了过来。
　　和记忆里哪一次都一样。

　　“好点了吗？”

　　“嗯。”

　　“那就好，日影微笑着：“你的病会治好的，萧寞……”

　　“看不好的。你知道什么……这是家族遗传的血液病！我比你清楚。真是可笑，什么都没留给我，这病倒是毫无保留。”

　　他侧过身，以一种不可预知的姿势缄默着。

　　“不会的，不会的。萧寞你一定会好的……”
　　日影被巨大的悲伤哽住了喉咙。

　　巨大的悲伤。
　　疼痛到麻木的悲伤。
　　呼吸停止般的悲伤。

　　我记忆里温柔动人的少年，他有漂亮清晰的眉眼。在生气时会用力抿起嘴角，在高兴时会微笑，在难过时会垂下双眼，只看得见眼泪。

　　但是，他不会表情麻木地传递出这样的信息，我快死了。

　　“日影，如果我死了，不要难过”。
　　“你要代替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他看着日影目光在一瞬间温柔起来。“我要记得你”。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
　　每一天每一天，无论在哪里，都会和许多陌生的面孔相遇，但是没有交集。
　　但是有一个人却一直存在于你的生命里。
　　你或许不熟悉他的每一个细节，但是一定会在记忆里完整地保留他的一切。
　　所有缺失的情感，他都会给你。
　　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与众不同。
　　他是你的恋人，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亲人，是你最喜欢的人。
　　超越一切感情的存在。

　　他清楚地预知了自己的死亡，还会温柔地告诉你：我要记得你。

　　那几句话成了应验的预言。

　　夜里日影在床边睡着了。
　　萧寞想去按铃但是没有成功。

　　并发症一下子就来临了，带走了他。
　　再也没有痛苦了。
　　萧寞。

　　第二天凌晨日影醒了，看见躺在微光里的少年表情温柔，一如既往。唤了几声，但却再也没看见他睁开双眼。日影愣了一会儿，微微地笑了起来，却像时短促的哀号，她怔怔地呆坐了一会儿，接着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少年在一地清凉的绿荫里叫住了身边低着头匆匆而过的女孩。
　　“喂，你等等。”

　　太过于错乱的时空在宇宙里安静地漂浮。

　　她每天都会经过他的教室，装作不经意地望向里面；她在他打篮球的时候坐在高大的台阶上；她放学时都会穿过车棚，尽管她不骑单车。她喜欢了他四年。

　　不是因为他是漂亮的少年，不是因为他的卓而不群，不是因为他拥有如孩童的天真与热情。
　　即使他变得平凡，变得冷漠，变得怪僻，她都会喜欢他。

　　有时候，她总会对现实产生不安，甚至在怀疑自己身处在一个梦境里。然而，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能让自己确信未来的只有萧寞。

　　她不明白这种不切实际的虚幻的错觉来自哪里，确切点描述地就是如同在深海中漫无目的地漂浮一样，似乎永远望不见终点。

　　而少年，则是涌入深海的光。

　　什么是明天？
　　拥有过的鲜活的生命，流淌过的眼泪。
　　太多的想念，珍贵的笑容。
　　开满白色花朵的玉兰树，操场边的高大台阶。
　　孤零零的上锁的单车，盛大的落余晖。
　　躺在课桌里的手机，蓝色的窗帘。
　　所有的事物都将被埋葬的地方，叫明天。

　　天空一下子暗了。
　　连同日影的目光。
　　熄灭了。

　　日影恍惚地走在街上。
　　正午的阳光明亮而又炽热。蒸腾的热气让世界被得氤氲而不真实。
　　晃动的，模糊的画面。
　　不同的人，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步伐。所有的不同让世界前所未有的陌生。
　　仿佛在海上漂泊，没有目的，没有终点，没有什么可以被抓住。疲倦而己，并没有太大的悲伤。

　　萧家死后的第三天。

　　日影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什么时候，直到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那那个人说：“你还好吧？”

　　“嗯”。
　　日影从巨大的晕眩中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

　　和萧寞一样年纪的少年。
　　线条柔和的脸庞，清晰的眉眼。脖子上有一个十字架。

　　日影咧了咧嘴角：“我没事。”说完，她又继续朝前走去。

　　“在痛苦吧？”
　　“你很痛苦。因为他死了。”

　　日影心里顿时冰冷一片，回过头，只见少年一脸奇怪的笑容。

　　“你有事吗？”他问。

　　日影摇摇头，转过身去。

　　她茫然地走了几步，突然间，阳光黯淡了，绚烂的天幕笼罩了大地。

　　正午一下子变成了黄昏。
　　落日被大片大片的橙色云朵簇拥着。远处钴蓝的天空点缀了几点星光。

　　行人，汽车，声音全都消失了。
　　对面的高大的梧桐树也被涂上了淡淡的红色。萧寞一手扶在树上，另一只手缓缓地挥动了几下。

　　他悲伤地，满怀无奈地看着日影。
　　歉疚地，心疼地，落寞地看着日影。

　　一直想向你告别。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他的目光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呐，再见了。
　　再见，日影。